防空警報的嘶鳴如同垂死巨獸的哀嚎,穿透層層混凝土,震顫着地下安全屋的空氣。屏幕上,黑色士兵的身影如同潮水蔓延,槍口的寒光在月光下連成一片死亡的星圖。
“他們怎麼找到這裏的?!”蘇晴的聲音壓過了警報,她的手緊緊握着打空的手槍,指節發白。父親名字出現在那張詭異地圖上的沖擊還未平息,現實的殺機已至。
老周的手指在布滿灰塵的控制台上飛快敲擊,調取着僅存的監控視角。“安全屋自毀協議沒有觸發……不是從外部強攻偵測到的。”他盯着一個畫面,那裏顯示着他們來時經過的廢棄鐵門,“是追蹤信號。林淵,你身上那個指南針……”
林淵猛地低頭。指南針屏幕上的“數據接收完成”字樣正在淡去,但邊緣一個極細微的紅色光點正在有規律地閃爍——那是發射信標!沈長青觸發“喚醒程序”,數據流下載的同時,這個信標也被激活了,像黑夜裏的燈塔!
“陷阱……雙重陷阱!”林淵咬牙,一把扯下指南針,狠狠砸向地面。金屬外殼碎裂,但裏面一個米粒大小的晶片仍在頑強地閃爍着紅光。他一腳踩碎,紅光終於熄滅。
但爲時已晚。
屏幕上,“教授”好整以暇地調整了一下金絲眼鏡,對着鏡頭——或者說,對着他們可能在看監控的方向——微笑着做了個“請”的手勢。他身後的士兵分出兩隊,開始向倉庫主入口和他們剛剛通過的廢棄鐵門方向同時運動。標準的多點突入,壓縮生存空間戰術。
“還有別的路嗎?”林淵轉向老周,聲音冷靜得可怕。越是絕境,他骨子裏屬於“閻王”的冷酷特質越是顯現。
老周滿頭大汗,切換着幾個建築結構圖。“這是當年‘破曉’按最高標準建的緊急避難所兼情報中轉站。有第三條路,排水兼應急通道,直通碼頭東側兩百米外的舊防洪堤觀測屋。但是……”他指着結構圖上一個關鍵節點,“通道中段,這裏,有一道液壓密封門,需要獨立電力啓動。這裏的備用發電機……”他指了指角落裏一個蓋着帆布、毫無聲息的巨大機器,“停轉至少十年了。”
蘇晴已經沖到了發電機旁,掀開帆布。厚重的灰塵揚起。她快速檢查:“柴油機!有可能修復嗎?”
“理論上……需要專業工具,至少一小時。”老周搖頭。
“我們沒有一小時。”林淵看向屏幕,黑色士兵已經到達鐵門外,正在布置破門炸藥。“最多五分鍾。”
他環顧四周。控制台、休眠的設備、那個已經展開成地圖的黑色立方體……他的目光最後落在立方體下方的底座上。那底座依然連接着幾條管線,通往地面和牆壁深處。
“這個‘碎片’的能源是什麼?它剛才發出了強光,覆蓋了‘收割者’。”林淵問。
老周一愣,隨即眼睛亮起:“自持能源……可能是小型化高能電池,甚至是實驗性的冷聚變微堆!林振華當年接觸的都是最前沿的……”他沖到立方體旁,不顧可能存在的危險,用手摸索着底座與地面連接的部位,“有輸出接口!標準軍用制式!如果能把它和發電機的主電路並聯,瞬間的高能脈沖或許能‘踹’開發電機!”
“或許?”蘇晴一邊警覺地盯着監控裏正在安裝炸藥的士兵,一邊問。
“總比等死強!”老周已經開始從控制台下方的工具格裏翻找電纜和接口轉換器。
林淵則快步走向房間一角堆放的幾個舊金屬箱。撬開,裏面是一些老舊的維修工具、備用零件,甚至還有幾套布滿灰塵的防護服。他快速篩選,找到一把重型液壓剪和一把多功能電工鉗,扔給老周。自己則拿起一把大號活動扳手和一根近一米長的撬棍。
“蘇警官,警戒入口。他們破門後,會投擲震撼彈或煙霧彈。”林淵將撬棍在手裏掂了掂,語氣是純粹的戰鬥指令,“捂住耳朵,閉上眼睛,低頭。等第一波攻擊過去,聽我命令再行動。目標是拖延,不是殲滅。”
蘇晴點點頭,沒有任何質疑。她撿起地上那台被林淵擊落的無人機殘骸,從中摳出一塊還算完整的、巴掌大小的電池,又從一個控制台抽屜裏找到幾卷電工膠布。她快速將電池和膠布纏在剛才打空的彈匣後端。“簡易震撼彈,近距離有點用。”她簡短解釋。
林淵看了她一眼,沒說什麼,但眼神裏有一絲認可。
“好了!接上了!”老周那邊傳來喊聲。他用找到的電纜,一頭接在黑色立方體底座的一個隱藏接口上,另一頭被他暴力拆開發電機控制板,接在了主電容組的輸入端。“退後!我要嚐試激活‘碎片’供能!”
林淵和蘇晴立刻退到掩體後。老周深吸一口氣,在立方體底座側面一個隱蔽凹槽裏用力按下。
嗡——
立方體再次亮起,但這次不是刺目的白光,而是柔和的藍色光暈沿着表面的紋路流淌。光流順着電纜涌入老舊的發電機。發電機巨大的機體先是沉寂,隨即內部傳來一陣令人牙酸的金屬摩擦和電弧噼啪聲,灰塵從縫隙中噴出。儀表盤上幾個指針瘋狂搖擺,最終,一盞代表“就緒”的綠色指示燈,微弱但堅定地亮了起來!
“啓動了!快!”老周吼道,撲到控制台另一個面板前,輸入指令。
地下深處傳來沉悶的機械運轉聲。排水應急通道的密封門,正在開啓。
與此同時——
轟隆!!!
巨大的爆炸聲從他們下來的鐵門方向傳來,整個地下空間劇烈震動,灰塵簌簌落下。鐵門被炸開了!
“走!”林淵一把抄起桌上那張已經變成地圖的立方體“碎片”,它此刻又恢復了巴掌大小的黑色方塊狀態,只是表面仍有微光。他將其塞進懷裏貼身口袋。
蘇晴扶起老周,三人沖向房間另一側新打開的一扇小門。門後是一條傾斜向下的、布滿水漬和鏽跡的狹窄通道,僅容一人彎腰通過。潮溼陰冷的空氣撲面而來。
身後,傳來清晰的戰術靴踩踏碎石的聲響,以及短促、專業的通訊用語。追兵進來了。
林淵最後一個進入通道,反手試圖關閉這扇小門,卻發現門鎖在剛才的震動中已經變形卡死。他直接用撬棍別住門把手,又將旁邊一個沉重的工具箱拖過來頂住。這最多能拖延十幾秒。
“快!”他低喝,轉身跟上蘇晴和老周。
通道內一片漆黑,只有老周手裏的一個老舊熒光棒發出慘綠的光。腳下是滑膩的苔蘚和不知深淺的積水。空氣污濁,帶着濃重的鐵鏽和淤泥味道。奔跑中,能聽到身後傳來撬棍被大力撞擊的金屬變形聲,以及工具箱被拖開的摩擦聲。
“他們進來了!”蘇晴回頭看了一眼,通道入口的微光已經被幾個迅捷的黑影擋住。
林淵停下腳步,將蘇晴和老周往前一推:“你們先走!去出口!”
“你瘋了!”蘇晴想拉他。
“這是命令!”林淵的聲音斬釘截鐵,帶着不容置疑的戰場權威,“老周知道出口位置!蘇晴,保護他,確保‘碎片’帶出去!這是任務!”
蘇晴咬了咬牙,她看到了林淵眼中那種熟悉的、屬於戰士的決絕光芒。這不是逞英雄,這是最合理的戰術分配——一個人斷後,拖住追兵,爲攜帶關鍵情報和技術人員的隊友爭取撤離時間。
“活着出來!”她只說了四個字,然後攙扶着氣喘籲籲的老周,頭也不回地向通道深處跑去。
林淵轉過身,面對追來的黑暗。他背靠溼滑的牆壁,將撬棍橫在身前,另一只手摸向了後腰——那裏別着從安全屋角落裏順手拿來的、一把鏽跡斑斑但重量實在的消防斧。
第一個黑影沖入熒光棒的餘光範圍,動作極快,槍口已經抬起。林淵沒有躲,反而迎面沖上!在對方扣動扳機的瞬間,他猛地側身,子彈擦着腋下掠過,打在牆壁上濺起火星。同時,他手中的撬棍狠狠砸在對方持槍的手腕上,骨裂聲清晰可聞,武器脫手。
第二個黑影緊隨而至,匕首的寒光直刺林淵咽喉。林淵用消防斧格擋,“鐺”的一聲脆響,火星四濺。他順勢一腳踹在對方小腹,將其踢得撞在牆上。但第三、第四個黑影已經補位,槍口鎖定了他。
狹窄通道,無處可躲。
就在這刹那,通道前方,蘇晴和老周離開的方向,突然傳來“轟”的一聲悶響,緊接着是刺耳的金屬扭曲聲和大量水流奔涌的轟鳴!
“怎麼回事?!”一個追兵下意識地回頭。
林淵抓住這瞬間的分散,消防斧橫掃,逼退正面之敵,同時身體向後急退,拉開距離。他感覺到腳下水流驟然變急,水位在快速上升!
“通道中段的密封門!”老周的聲音從通道深處隱約傳來,帶着焦急和回音,“液壓系統不穩……門沒完全打開卡住了,觸發了應急泄洪!快跑!水要灌滿了!”
話音未落,一股渾濁的、裹挾着泥沙和鏽渣的冰冷水流,如同巨獸般從通道深處奔涌而來,瞬間就到了林淵腰間!巨大的沖擊力讓他幾乎站立不穩。
追兵們也慌了,試圖後退,但入口方向也被後續涌入的同伴堵住,一時進退維谷。
水流迅速上漲,轉眼淹到胸口,而且還在加劇。冰冷刺骨,能見度幾乎爲零。
林淵扔掉沉重的消防斧,深吸一口氣,潛入水中,憑着記憶和感覺,逆着水流向蘇晴他們離開的方向奮力潛遊。水壓巨大,雜物不斷撞擊身體。他感到肺部氧氣在飛速消耗。
黑暗中,一只手突然抓住了他的胳膊!力量很大。是追兵!
林淵在水中扭身,用肘部猛擊對方,但水流削弱了力道。對方也死死纏住他,試圖將他拖向更深的水底。氧氣即將耗盡,耳膜刺痛。
就在意識開始模糊的瞬間,前方突然出現了一點微弱的光亮,並且迅速擴大——是出口!同時,他感到纏住他的力量一鬆,那個追兵似乎被一股更強的暗流卷走了。
林淵用盡最後力氣,向着光亮沖去。
“譁啦!”
他破水而出,劇烈地咳嗽,貪婪地呼吸着冰冷但新鮮的空氣。這裏是一個半淹沒的圓形豎井底部,頭頂有月光灑下。蘇晴正趴在井口邊緣,伸着手,老周在她身後緊緊拉着她的腰帶。
“抓住!”蘇晴大喊。
林淵抓住她的手,在老周的協助下,艱難地爬出豎井,癱倒在潮溼的水泥地上,渾身溼透,不住顫抖。他們所在的位置,正是碼頭東側舊防洪堤上那個廢棄的觀測屋內部。屋裏同樣有半尺深的積水,但至少暫時安全。
身後豎井中,水流依然在洶涌噴出,但沒有追兵再冒頭。要麼被沖走了,要麼選擇了撤退。
三人劫後餘生,劇烈喘息,相顧無言。
幾分鍾後,林淵第一個恢復過來。他掙扎着起身,走到觀測屋破碎的窗戶邊,警惕地向外望去。
碼頭方向,第七號倉庫附近依舊有燈光和人影晃動,但大規模搜索似乎並未向這個方向擴展。也許“教授”認爲他們已經葬身水底,或者被沖入江中。也可能,他另有打算。
“他們沒追來。”林淵低聲道,聲音嘶啞。
蘇晴檢查了一下老周的狀況,老人只是受了驚嚇和寒冷,並無大礙。她走到林淵身邊,也看向碼頭,眼神復雜。“那個‘教授’……他好像並不急於抓住或殺死我們。更像是在……測試,或者引導。”
林淵也有同感。從健身房外的初次現身,到公園圍而不殺,再到剛才碼頭包圍卻留下“應急通道”的破綻……對方的行爲模式充滿了矛盾。但此刻他更關心另一件事。
他從懷裏掏出那個黑色立方體。它依然冰涼,表面的微光已經徹底熄滅,又變回了不起眼的黑色方塊。但林淵知道,裏面的信息至關重要。
“老周,”他轉身,“地圖上……我父親,還有蘇晴父親的名字,到底怎麼回事?‘基石’節點是什麼?”
老周靠坐在牆邊,用一塊破布擦着臉上的水和泥,聞言動作頓住了。他沉默了很久,久到觀測屋外只有風吹過破損窗櫺的嗚咽和遠處江濤的聲音。
“林振華,蘇建國,還有陳懷遠……他們是‘破曉小組’最後的良心,也是最早發現‘源代碼’計劃根系已深入肌體的人。”老周的聲音疲憊而蒼老,“所謂的‘基石’節點,是‘根須網絡’中最關鍵、也最隱蔽的一類。它們不一定是叛徒,更多是被蒙蔽、被利用,或者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其權限、位置、影響力被網絡悄無聲息地嫁接、寄生。蘇建國當年在刑偵總局的技術崗位上,因爲追查一系列異常經濟案件,無意中觸碰到了網絡的邊緣。他以爲自己只是在調查普通腐敗,實際上已經踩進了‘源代碼’的雷區。”
蘇晴的身體微微顫抖:“所以……我父親的死……”
“是滅口,也是警告。”老周沉重地點頭,“他們做得非常幹淨,看起來就像一次普通的因公殉職。你父親可能至死都不知道自己面對的是什麼。但他很警惕,提前做了一些安排,包括那封信,包括將部分可疑線索以加密方式留在了警局內部系統的某個‘死信箱’裏,並告訴我,只有他的血脈,在特定的‘鑰匙’接近時,才有可能觸發並看到。”
“特定的‘鑰匙’?”林淵皺眉。
“就是你,林淵。或者說,是你身上繼承的‘喚醒程序’密匙,和你父親留下的生物信息標記。”老周看着林淵,“當你回到臨江,當你開始接觸事件核心,你就像一塊磁石,開始吸引並激活這些沉睡的‘碎片’。蘇晴能看到那些加密線索,也是因爲你的接近,激活了她血脈中繼承的某種驗證機制。這就是‘盾’與‘刃’的共鳴。”
信息量巨大。蘇晴消化着父親之死的真相,臉色蒼白,但眼神並未潰散,反而燃燒起更加冰冷的火焰。那是屬於警察的、要將真相和正義追查到底的火焰。
林淵則感到一種沉重的宿命感。父親的影子,從未遠離。
“那麼,‘源代碼’計劃的最終目標是什麼?”他問出最關鍵的問題,“暗星在其中扮演什麼角色?‘教授’又是誰?”
“我不知道最終目標。”老周搖頭,“‘破曉小組’當年只挖到了冰山一角。只知道它涉及的範圍極廣,時間跨度極長,目標似乎不只是竊取技術或情報,更像是一種……系統性的滲透和替代。‘暗星’可能是其外圍的執行工具,也可能是某個分支。至於‘教授’……”老周眼中閃過一絲深深的忌憚,“我從未在‘破曉’的任何檔案裏見過他的資料。他像是突然冒出來的。但他對過去、對‘喚醒程序’,甚至對我們的一切,似乎都了如指掌。”
觀測屋內陷入沉默。敵人龐大而模糊,己方勢單力孤,還被牽着鼻子走。
“接下來怎麼辦?”蘇晴問,她已經恢復了冷靜,聲音帶着刑警特有的務實,“碼頭不能久留。我的身份可能已經暴露,警局……那個‘基石’節點還在活躍,我不能回去。林淵,你的公寓和健身房肯定也被監視了。”
林淵點頭。他拿出那個砸碎後又撿回的指南針殘骸,摳出裏面一張被防水材料包裹的微型存儲卡——這是數據下載時他留意到並悄悄取出的。地圖數據應該在裏面。
“我們需要一個絕對安全的地方,解讀這張卡裏的信息。同時,需要弄清楚‘教授’下一步想幹什麼,不能總是被動應對。”林淵的目光看向老周,“您剛才說,沈長青是‘守墓人’。像他這樣的人,還有嗎?或者說,‘破曉’還有別的遺產嗎?”
老周遲疑了一下,緩緩道:“有。但……我不能確定他們是否還活着,是否還值得信任。當年小組解散前,林振華做了一個極端謹慎的安排:所有核心成員,包括外圍的‘守墓人’和‘聯絡員’,都轉入深度潛伏,彼此斷絕橫向聯系,只通過一個絕對單線的、需要多重條件才能激活的緊急協議保持理論上的一線生機。沈長青的犧牲,可能已經觸發了這個協議的一部分。但激活其他人……需要‘鑰匙’的主導,和特定的‘信物’。”
“什麼信物?”
老周的目光落在林淵手中的黑色立方體上:“每個‘碎片’,不僅是數據載體,也是身份驗證的信物。你手裏這個‘碎片01:地圖模塊’,對應的應該是……‘守墓人’中負責情報匯總和路線規劃的‘導航員’。”
“導航員……是誰?在哪裏?”蘇晴追問。
“我不知道具體身份,這是單線保密原則。”老周說,“但根據當年的備用方案,如果‘導航員’需要被激活,會出現在城市交通系統的核心調度節點附近,並且會留下一個特定的幾何圖案作爲標記——三個嵌套的等邊三角形,最裏面那個是虛線。”
臨江市交通系統的核心調度節點……
林淵和蘇晴對視一眼,幾乎同時想到了一個地方:臨江市地鐵運營控制中心。
凌晨三點,距離碼頭區十五公裏外的城西,一片待拆遷的棚戶區深處。
這裏電力早已切斷,只有月光照亮斷壁殘垣。林淵、蘇晴和老周躲在半塌的平房裏,身上裹着從觀測屋裏找到的破舊帆布,勉強抵御夜寒。老周體力透支,已經昏睡過去。
蘇晴拿着林淵的戰術刀,在泥地上輕輕劃着三個嵌套的三角形。“控制中心守衛森嚴,就算有標記,我們怎麼進去?怎麼在不讓‘基石’節點察覺的情況下,找到並接觸‘導航員’?”
林淵沒有立刻回答。他在整理思緒,將碎片拼湊。父親、陳默、沈長青、“教授”、“源代碼”、暗星……還有身邊這個剛剛得知父親真相的女警。所有線索都指向一個龐大得令人窒息的陰謀,而他正站在漩渦的中心。
“我們不能直接去。”林淵終於開口,聲音在寂靜中格外清晰,“‘教授’知道地圖數據在我們手上,他一定預判我們會試圖激活其他‘碎片’或聯絡員。控制中心很可能已經在他的監視甚至控制之下。那是個陷阱。”
“那怎麼辦?地圖數據必須解讀,我們也需要盟友。”
“我們需要一個他預判不到的切入點。”林淵的目光落在蘇晴臉上,“一個既在系統內,又暫時可能被忽略的人。”
蘇晴立刻明白了:“趙坤?”
“對。王彪事件、他對健身房的試探、他手下出現的軍用通訊設備……趙坤絕不僅僅是普通的地頭蛇。他很可能是‘根須網絡’在臨江市灰色地帶的一個‘觸手’,或者至少是被利用的棋子。‘教授’通過他觀察我,也可能通過他辦一些不方便直接出手的事。”林淵分析道,“現在‘教授’的注意力主要在我們身上,趙坤這邊反而可能鬆懈。他那裏或許有通往‘網絡’其他部分的線索,甚至可能有辦法,繞開‘教授’的監控,接觸到我們真正需要的信息。”
“但趙坤是老狐狸,而且肯定恨你入骨。怎麼接近?”
林淵從溼透的外套內袋裏,摸出一個小小的、密封的防水袋,裏面是幾張同樣被防水材料包裹的照片——這是他在安全屋控制台抽屜裏順手拿的,當時只是直覺。此刻他拿出來,在月光下仔細看。
照片很舊,是監控截圖,有些模糊。其中一張,是年輕許多的趙坤,正和一個穿着舊式中山裝、氣質儒雅的中年男人在一家茶館裏交談。那個中年男人的側臉……
林淵把照片遞給蘇晴。蘇晴仔細辨認,倒吸一口涼氣:“這個人……我好像在父親的老照片裏見過!是他當年的同事,姓吳,後來調去別的部門了……父親提過他幾次,語氣很尊重。”
另一張照片,是趙坤從一輛車上下來,而那輛車的車牌……屬於市裏某個曾經權勢滔天、後來卻因“經濟問題”突然倒台消失的人物。
第三張照片最模糊,但隱約能看到趙坤點頭哈腰地對着一個背對鏡頭的人,那人手裏似乎拿着一個類似黑色立方體的東西,但更小。
“趙坤不只是棋子,”林淵緩緩道,“他可能是‘網絡’早期發展的‘土壤’之一,或者至少是見證者。他知道一些舊事,一些‘教授’可能都不知道,或者不願提及的‘黑歷史’。恐懼,往往比利益更能讓人開口。”
“你想去逼問他?”蘇晴覺得這太冒險。
“不。我們去‘救’他。”林淵眼中閃過一絲冷光,“‘教授’行事周密,不留隱患。趙坤作爲一顆可能暴露的棋子,又知道一些舊事,你覺得‘教授’會留他多久?”
蘇晴恍然。借刀殺人,或者驅虎吞狼。這是比直接對抗更復雜的局。
“但怎麼能確定‘教授’一定會對趙坤下手?又怎麼能及時趕到?”
林淵沒有回答,而是拿出了那個老舊的、從安全屋帶出的預付費手機(他準備了不止一個)。他開機,輸入了一個從沈長青那張紙條背面用特殊藥水才顯影出來的、極其冗長的加密號碼。
電話響了很久,終於被接通。那邊沒有任何聲音。
林淵只說了一句話,用的是某種拗口的、帶有特定音節間隔的方言:“‘老樹’的根須,該修剪了。東南枝,蟲已肥。”
說完,他立刻掛斷,拆毀手機。
“那是什麼?”蘇晴問。
“沈長青留下的,最後的‘保險’。”林淵看着遠處城市的燈火,“一個提醒,給可能還在活動、但立場不明的‘舊園丁’。如果‘教授’的體系內部並非鐵板一塊,如果還有人對趙坤這類‘舊根須’有想法……那麼,這句話會加速某些決定。”
這是一場賭博。賭沈長青的暗語有效,賭“網絡”內部有裂隙,賭他們能在趙坤臨死前拿到有用的信息。
老周在睡夢中呻吟了一聲,似乎夢到了可怕的事情。蘇晴過去替他掖了掖帆布。
林淵則靠坐在冰冷的牆上,閉目養神。他需要休息,哪怕只有幾分鍾。接下來的每一步,都可能踏進深淵。
他懷裏的黑色立方體,毫無征兆地,突然又輕微地震動了一下,溫潤如玉。
與此同時,在城市另一端,一家二十四小時營業的便利店外。
穿着風衣的“教授”正站在自動咖啡機前,看着棕黑色的液體流入紙杯。他耳朵裏塞着無線耳麥,聽着手下的匯報。
“……碼頭水下通道出口確認,未發現目標屍體。防洪堤觀測屋有近期活動痕跡,但人已離開。正在擴大搜索範圍。”
“教授”端起咖啡,吹了吹熱氣,語氣溫和:“不用找了。遊戲進入下一階段了。讓我們的小朋友先跑一會兒。重點監控所有交通樞紐、醫療機構,以及……趙坤那邊。我那位喜歡懷舊的‘老朋友’,可能會忍不住去清理門戶了。”
他抿了一口咖啡,微微皺眉,似乎對味道不太滿意。
“對了,給我們的刑警隊長蘇晴女士,準備一份‘禮物’。天亮前,送到她該收到的地方。讓她知道,有些事情,知道得太多,對誰都不好。”
他放下幾乎沒喝的咖啡,轉身走進夜色。風衣下擺拂過地面,悄無聲息。
便利店的玻璃門上,倒映出他模糊的側影,和嘴角一絲若有若無的、冰冷的笑意。
而在控制中心地下三層的某間布滿屏幕的密室裏,一個穿着地鐵維修工制服、頭發花白的男人,正怔怔地看着監控屏幕上,剛剛被人用噴漆畫在員工通道角落裏的、三個嵌套的三角形標記。
最裏面的三角形,是虛線。
他的手微微顫抖,從懷裏摸出一個和林淵手中極其相似的、但顏色是暗紅色的老舊懷表。表盤背面,刻着一個名字:林振華。
“終於……還是來了。”他低聲自語,聲音沙啞,混合着恐懼、期待,和一種深沉的悲哀。
他按下懷表側面的一個隱藏按鈕,表蓋彈開,裏面沒有指針,只有一個小小的、正在由暗轉亮的紅色光點。
光點指向的方位,與林淵他們此刻所在的城西棚戶區,遙遙相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