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安蹦跳着穿過城堡的長廊,腰間那把暗藍色的短劍隨着她的步伐輕輕擺動。她知道今天是個特殊的日子——每月一次的大祭司爲二哥安默林續命的日子。
年幼時,二哥是她最親密的玩伴。安默林會偷偷帶她去城堡最高的塔樓看星星,會用初級魔法變出會發光的小蝴蝶逗她開心,會在她被宮廷教師訓斥時溫柔地拍着她的頭。直到五年前那個冬天,一場突如其來的高熱奪走了他的一切生機,只留下一具日漸消瘦的軀體靜靜躺在床上。
“二哥,我今天找到一件很特別的東西。”莉莉安走進安默林的房間,聲音不自覺地放輕了。
房間寬敞而明亮,卻彌漫着一股藥草與衰敗混合的氣息。厚重的天鵝絨窗簾半掩着,陽光透過縫隙在地毯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房間中央,一張雕花大床上,十六歲的安默林王子靜靜地躺着。他面色蒼白如紙,金色的長發散在枕上,眼窩深陷,呼吸微弱到幾乎無法察覺。若不是胸口那微不可見的起伏,任誰都會以爲這已是一具屍體。
床邊的椅子上坐着一位中年貴婦——王後艾莉諾。她穿着深紫色的長裙,裙擺如花瓣般鋪開在地毯上。歲月在她臉上留下了痕跡,卻掩不住曾經的絕世容顏。此刻,她正握着兒子的手,低聲說着什麼,眼中是五年未散的哀愁。
“母親。”莉莉安走到床邊,解下腰間的短劍,“您看這個。”
艾莉諾的目光落在劍上,眉頭微蹙:“莉莉安,這是從哪裏來的?”
“家族藏庫的最裏面。”莉莉安如實回答,“我覺得它很特別,想把它送給二哥。也許……也許它能帶來好運呢?”
艾莉諾伸手接過短劍,指尖輕輕拂過劍身。那一瞬間,她的身體微微一震,眼中閃過一絲驚異。作爲王後,她雖不精通魔法,卻擁有着古老的精靈血脈,對魔法物品有着天然的感知力。
這把劍……不同尋常。
劍身冰涼,卻並非金屬的冷硬,而是一種溫潤如水的涼意。暗藍色的材質仿佛吞噬了周圍的光線,又在深處隱隱折射出星辰般的光點。當她的手指觸碰到劍柄上那圈光點紋路時,一股微弱的脈動傳來,如同心髒的跳動。
“這是……”艾莉諾喃喃道。
“母親,大祭司到了。”門外傳來侍從的通報聲。
艾莉諾回過神,將短劍遞還給莉莉安:“先收好,等儀式結束再說。”
話音剛落,房門被推開,一位身着白色長袍的老者緩步走入。他須發皆白,面容枯瘦,手中握着一根頂端鑲嵌着巨大水晶的法杖。水晶內部流轉着七彩的光華,隨着他的步伐明滅不定。
大祭司塞拉斯,王國最強大的施法者之一,也是唯一能夠維持安默林生命的人。
“王後殿下,莉莉安公主。”塞拉斯微微躬身,聲音沙啞卻有力,“時間到了。”
莉莉安退到一旁,看着大祭司開始布置儀式。她從懷中取出短劍,悄悄握緊。劍身傳來一陣輕微的震動,仿佛在回應她的緊張。
與此同時,劍中的林默正在經歷一場前所未有的“風暴”。
當大祭司進入房間的瞬間,林默就感覺到了一股龐大的能量場。這能量比他之前感知到的任何魔法波動都要強大、精純。更讓他震驚的是,這股能量似乎與他所在的這把劍產生了某種共鳴!
他嚐試集中意識去分析這種能量——這與地球上的任何已知能量形式都不同。它更像是……一種有意識的力量?或者說,一種可以被意志引導、塑造的場?作爲物理學家,林默的大腦飛速運轉,試圖建立模型來解釋眼前的現象。
“以月之女神艾露恩之名……”大祭司開始吟唱,聲音中蘊含着奇特的韻律。
法杖頂端的水晶驟然亮起,七彩的光芒如水流般傾瀉而出,在空氣中繪制出復雜的幾何圖形。這些圖形並非靜止,而是緩緩旋轉、變換,散發出強烈的魔法波動。
林默“看”得目瞪口呆。這完全違背了他所知的物理定律!能量以可見的形式存在並保持穩定結構?還遵循着某種看似規律卻又陌生的變換法則?
“生命之流,聽我呼喚……”塞拉斯的聲音更加洪亮,法杖指向床上的安默林。
七彩光芒匯聚成一道光柱,緩緩注入安默林的身體。林默能“感知”到,這些能量正在強行激活那具瀕死軀體中殘存的生機,如同爲即將熄滅的火堆注入新的燃料。
但這不是長久之計。林默敏銳地察覺到,這些外來能量與安默林的身體之間存在嚴重的排斥反應。每一次注入,都會造成微小的損傷。五年來的每月一次,這具身體早已千瘡百孔。
“不行,這樣下去他撐不過半年。”林默下意識地思考着,“需要找到一種方式,讓能量與身體系統兼容……等等,我在想什麼?我又不是醫生!”
就在這時,莉莉安做了一個出乎所有人意料的舉動。
她趁着母親和大祭司全神貫注於儀式時,悄悄走到床邊,將手中的短劍輕輕放在了安默林的胸口。
“二哥,這是送給你的禮物。”她低聲說,眼中泛着淚光,“如果你能醒過來,我就帶你去藏庫,那裏還有很多好玩的東西……”
就在劍身接觸安默林身體的刹那,異變突生!
大祭司釋放的魔法能量仿佛找到了新的通路,一股腦涌向了那把暗藍色的短劍!劍身上的光點紋路驟然亮起,發出耀眼的藍色光芒,將整個房間染成一片深海之色。
“什麼?!”塞拉斯驚愕地試圖控制能量流向,卻發現魔法完全失控了。
劍身開始劇烈震動,莉莉安嚇得鬆開了手。短劍懸浮在半空中,緩緩旋轉,吸收着周圍所有的魔法能量。不僅如此,林默感覺到,自己與這把劍的“連接”正在發生某種根本性的改變。
“容器……在崩潰?”他驚恐地意識到。
構成劍身的晶體結構開始出現細密的裂紋,暗藍色的光澤從內部透出,越來越亮。林默感到自己的意識被一股巨大的吸力拉扯,仿佛要從劍中剝離出去。
“不!停下!”他試圖抵抗,但毫無作用。
就在劍身即將完全破碎的瞬間,林默的意識被猛地拋出,如同溺水者被巨浪卷起。他“看”到了一片混沌的光影,然後是飛速接近的安默林的身體。
“目標:生物體。能量兼容性分析……匹配度87.3%。嚐試接入……”他的意識中自動閃過這些信息,仿佛某種內置的程序被激活了。
下一刻,劇烈的沖擊感傳來。
黑暗。
然後是疼痛。
全身每一寸肌肉、每一塊骨骼都在尖叫。肺部如同被火焰灼燒,每一次呼吸都帶來撕裂般的痛楚。喉嚨幹澀得發不出任何聲音。
林默試圖睜開眼睛,卻發現眼皮沉重得如同壓着鉛塊。他努力集中意志,終於讓一絲光線滲入視野。
模糊的天花板。精致的吊燈。空氣中藥草的味道。
還有……聲音。
“塞拉斯!發生了什麼?安默林他——”這是艾莉諾王後驚慌的聲音。
“殿下,請退後!那把劍……它在吸收王子的生命力!不,不對,它在注入某種……某種我從未見過的能量!”大祭司的聲音充滿震驚。
“二哥!二哥你怎麼了?你醒醒!”莉莉安的哭聲。
生命力?能量?王子?
混亂的信息涌入林默的腦海。他嚐試移動手指,感覺到了一陣微弱的回應——不是劍柄的冰冷,而是皮膚的觸感,床單的柔軟。
成功了?他進入了這具身體?
但緊接着,海量的記憶碎片如潮水般涌來。
——一個金發男孩在花園裏追逐蝴蝶,陽光灑在他燦爛的笑容上。
——深夜的書房裏,少年埋頭研究着復雜的魔法陣圖,眉頭緊鎖。
——劇烈的頭痛,仿佛有無數根針刺入大腦,然後是黑暗,永恒的黑暗。
——母親哭泣的臉,父親沉重的嘆息,妹妹稚嫩的呼喚……
安默林。亞尼拉王國的二王子。十六歲。昏迷五年。
這些記憶與林默自己的記憶交織、碰撞。他既是林默,又是安默林;既是來自地球的物理學家,又是這個魔法世界的王子。兩種身份、兩種認知在意識中激烈沖突,帶來幾乎要將大腦撕裂的痛苦。
“啊——”一聲嘶啞的呻吟從他喉嚨中擠出。
房間裏的聲音驟然停止。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床上。只見安默林——或者說,現在的林默——緩緩睜開了眼睛。那雙湛藍色的眼眸中,充滿了迷茫、痛苦,以及一種與年齡不符的深邃。
“安默林?”艾莉諾的聲音顫抖着,她緩緩靠近床邊,伸手想要觸摸兒子,卻又害怕這只是一場幻覺。
林默轉動眼球,看向眼前的貴婦。記憶告訴他,這是他的母親。情感上,他應該感到親切、溫暖。但理智上,他知道這是一個完全陌生的人。
兩種反應在內心交戰,最終,他選擇了一個折中的回應。
他微微點頭,嘴唇動了動,卻只發出氣音:“……水。”
“水!快拿水來!”艾莉諾幾乎是尖叫着吩咐侍女。
莉莉安第一個沖到床邊,淚水不停地滾落:“二哥……二哥你真的醒了?我不是在做夢吧?”
林默看着眼前這個陌生又熟悉的少女。記憶中的莉莉安還是個十歲的小女孩,而現在,她已經十五歲,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少女。但那雙眼睛裏的關切和喜悅,與記憶中一模一樣。
“莉莉……安。”他艱難地吐出這個名字,聲音嘶啞得可怕。
侍女端來溫水,艾莉諾親自扶起兒子,小心翼翼地將杯子湊到他唇邊。溫水滋潤了幹涸的喉嚨,帶來一絲生機。
“慢點,慢點喝。”艾莉諾的聲音溫柔得仿佛怕驚擾一場美夢。
林默——現在我們必須稱他爲安默林了——小口啜飲着,同時快速評估着自己的狀態。
身體極度虛弱,肌肉萎縮嚴重,這在意料之中。五年臥床,能活下來已經是奇跡。奇怪的是,體內似乎有某種能量在緩慢流動,修復着受損的組織。這是大祭司的魔法效果?還是那把劍帶來的變化?
他看向床邊,那把暗藍色的短劍正靜靜躺在床單上。劍身上的裂紋已經消失,光澤卻黯淡了許多,仿佛耗盡了所有能量。
“那把劍……”安默林開口,聲音依舊嘶啞,“給我看看。”
莉莉安連忙拿起劍遞給他。當手指觸碰到劍柄的瞬間,安默林感到一陣奇異的共鳴。他能清晰地“感知”到劍內部的結構,那種晶體排列的方式,那種能量流動的路徑……
這不科學。但在這個世界,也許這就是“魔法”。
“安默林,你覺得怎麼樣?有沒有哪裏不舒服?”艾莉諾關切地問,同時轉頭看向大祭司,“塞拉斯,你快檢查一下他的情況。”
塞拉斯走上前,手中法杖的光芒柔和了許多。他將水晶貼近安默林的額頭,閉目感應。片刻後,他睜開眼睛,臉上寫滿了不可思議。
“殿下……王子的生命力已經穩定下來。不僅如此,他體內那些因長期昏迷而受損的器官,正在以一種緩慢但穩定的速度自我修復。這……這簡直不可能!”
“什麼意思?”艾莉諾追問。
“意思是,王子不僅蘇醒了,而且很可能……會完全康復。”塞拉斯的聲音中帶着敬畏,“那把劍,殿下,那把劍做了什麼?”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安默林手中的短劍上。
安默林摩挲着劍柄上的光點紋路,腦海中閃過穿越時的記憶。他能感覺到,這把劍與他之間建立了一種特殊的連接。不,準確地說,是與“林默”的那部分意識建立了連接。
它既是穿越的載體,也是某種……能量轉換器?
“我不知道。”安默林最終選擇誠實回答,這確實是實話,“我只記得黑暗,然後是一道藍光,然後……我就在這裏了。”
“奇跡……”艾莉諾捂住嘴,淚水終於奪眶而出,“這是月之女神賜予的奇跡!”
莉莉安撲進母親懷裏,母女倆相擁而泣。五年了,她們等待這一天已經五年了。
安默林靜靜看着這一幕,心中涌起復雜的情緒。作爲林默,他應該冷靜分析現狀,制定計劃,找到回到原來世界的方法。但作爲安默林,他能感受到這具身體本能的情感波動——對家人的眷戀,對重獲新生的感激,對未知未來的不安。
兩種身份,兩種思維模式,正在緩慢融合。
“我需要時間。”他低聲說,既是告訴周圍的人,也是告訴自己,“我需要時間……適應。”
“當然,當然。”艾莉諾擦去眼淚,露出五年來第一個真心的笑容,“塞拉斯,快去通知國王!告訴安迪奧!讓所有人都知道,安默林醒過來了!”
“是,殿下。”塞拉斯躬身行禮,臨走前又深深看了那把短劍一眼,眼中閃爍着探究的光芒。
房間裏只剩下母子三人。艾莉諾坐在床邊,輕輕撫摸着兒子的頭發:“五年了……我的孩子,你終於回到我身邊了。”
安默林閉上眼睛,感受着這陌生的溫情。在地球上,他是個孤兒,從小在福利院長大,靠着獎學金和打工完成學業,最終進入頂尖研究機構。親情對他而言,一直是個遙遠的概念。
而現在,他有了母親,有了哥哥,有了妹妹。
還有了一個完全陌生的新身份。
“母親。”他開口,這個詞對他來說有些拗口,“我昏迷的這段時間……發生了什麼?王國還好嗎?”
艾莉諾的笑容黯淡了一些:“王國……面臨一些挑戰。邊境不太平,北方的獸人部落蠢蠢欲動,東方的商業聯盟也在施壓。你父親和安迪奧都很忙。不過這些你不用擔心,你現在只需要好好休養。”
安默林點點頭,心中卻開始快速思考。一個劍與魔法的世界,一個面臨內外壓力的王國,一個剛剛蘇醒、身體虛弱的王子……
以及,一個困在王子身體裏的、來自另一個世界的科學家靈魂。
他看向手中的短劍,劍身倒映出他蒼白的面容和湛藍的眼眸。
這把劍是什麼?爲什麼會帶他來到這裏?它還有什麼秘密?
更重要的是——他是安默林,還是林默?或者……兩者都是?
窗外的陽光灑進房間,照亮了空氣中的微塵。遠處傳來鍾聲,渾厚而悠長,仿佛在宣告着什麼。
新的人生,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