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點四十五分，王三進站在南城區一條小吃街的盡頭。油煙味裹着嘈雜的人聲撲面而來，燒烤攤的熒光燈在黑夜裏暈出一片模糊的光，晃得人眼睛有點花。
背包裏的加密平板震了一下。他掏出來，屏幕自己亮了，跳出來一張離線地圖。上面沒有地址，就一個紅點在閃，配着串動態坐標：“沿當前街道向北走73米，左轉進巷口，注意找綠色消防栓”。
這是張清雲發的導航，每十秒就刷新一次位置。
王三進跟着指示走。73米說長不長，走幾步就到了，果然看見個綠色消防栓，旁邊擠着條僅容一人過的窄巷。巷口掛着“施工繞行”的牌子，湊近一看，日期是三個月前的，早過期了。
他側着身子擠進去。走了大概二十步，前頭出現一扇鏽得厲害的鐵門。平板又震了，屏幕上彈出行字：“輕敲三下，節奏是兩短一長”。
他按要求敲了門。鐵門“吱呀”一聲開了，門後不是啥神秘密室，竟是個老舊小區的後院。張清雲站在一棵槐樹下，還是那件深藍色道袍，外頭套了件黑色沖鋒衣，看着倒像個出來夜跑的。
“挺準時。”張清雲抬腕看了眼表，“跟我來。”
倆人穿過院子，進了一棟六層居民樓的一樓房間。屋子挺普通，兩室一廳，但客廳被改得不像樣了：家具全清走了，地上用白膠帶貼了個直徑三米的圓，圓心放着個蒲團。四面牆上貼滿了人體經絡圖和奇奇怪怪的符號表，角落堆着幾個紙箱，上面手寫着“符紙-丙級”“朱砂-標準型”之類的字。
“這是安全屋之一。”張清雲把沖鋒衣脫下來掛好，“以後每周三晚八點到十點，在這兒給你培訓。十點我走，你把場地收拾好鎖門就行，鑰匙在門墊底下。”
王三進注意到，客廳唯一一張桌子上，攤着本線裝書——正是《靈氣感應入門》，旁邊還放着幾張打印紙，赫然是他提交的那份清河小區任務報告。
“開始感應靈氣之前，先回答我個問題。”張清雲在蒲團上盤膝坐下，指了指對面，讓王三進也坐下，“你覺得，靈氣是啥？”
王三進琢磨了三秒，脫口而出的是產品經理那套話：“一種還沒被科學完全搞明白的能量形式吧？存在於特定環境或者人身上，能用特定方法感知、引導、利用。可能是某種微觀粒子場，也可能是信息在物質世界的一種投射。”
張清雲挑了下眉。這反應比王三進預想的溫和多了。
“差不多沾邊，但沒說到根上。”張清雲說，“你描述的是‘現象’，我問的是‘本質’。不過你這思路——把未知的東西拆成能分析的模型，天師府新一代弟子裏，沒幾個這麼想的。”
他翻開那本《靈氣感應入門》，手指點在第一頁的插圖上——那是幅復雜的人體穴位和外界能量流動圖。
“按傳統教法，會讓你靜心凝神，內觀丹田，感受天地之氣。”張清雲抬眼看他，“但看了你的報告和那個SOP草案，我覺得你吃不透那套玄學理論。得給你換個解釋框架。”
他站起來，走到一面牆前——王三進這才發現牆上掛着塊可擦寫白板，上面還留着上節課的痕跡，畫着些復雜的符文推導公式。
“咱就把靈氣當成一個‘產品’。”張清雲在白板上寫下“產品”倆字，“那它的‘用戶場景’是什麼？是修行的人靠它實現各種功能：強身、驅邪、布陣、延年益壽之類的。它的‘底層技術’是什麼？是物質世界和信息世界的交互界面。而你的‘用戶痛點’呢？”
張清雲轉過身，眼神直勾勾盯着王三進：“是你得快速學會怎麼檢測、收集、用這種‘產品’，去解決一個具體問題——你老婆的病。”
王三進喉嚨一幹。這是第一次有人在培訓的時候，這麼直接地把小可擺到台面上說。
“所以今晚不跟你扯玄學。”張清雲擦掉白板上的字，“就做三件事：第一，讓你‘看見’靈氣；第二，讓你搞懂它的‘數據類型’；第三，讓你完成第一次有效的‘數據采集’。”
張清雲從紙箱裏翻出三樣東西：一個羅盤，一枚銅錢（跟王三進那枚有點像，但更舊），還有一片半透明的玉片。
“都是標準教學法器。”他把羅盤遞給王三進，“但現在，你先把它們的名字忘了。就當是……不同精度、不同原理的傳感器。”
他讓王三進在蒲團上盤膝坐好，把羅盤平放在膝蓋前。然後在王三進周圍的地上，用一種特制的白色粉末撒了五個點，連成個五邊形。
“這是最簡單的聚靈陣，能把周圍散着的靈氣濃度提高5%到10%。”張清雲退到圈外，“現在閉眼。別琢磨着‘感受靈氣’，我要你想：你現在是個剛裝完的監測設備，正處於傳感器調試階段。”
王三進照做了。閉上眼睛，腦子裏浮現的全是產品上線前的設備校準流程。
“把羅盤當成你的主傳感器。”張清雲的聲音放得低沉，帶着點節奏感，“它的指針不指北，指的是能量梯度變化的方向。你要做的不是‘感應’，是‘讀數據’。”
一開始啥感覺都沒有。就剩一片黑，還有遠處小吃街飄過來的模糊噪音。
但慢慢的，王三進覺得有點不一樣了。不是看見的、摸到的，更像是……某種“認知偏差”。就像在整整齊齊的數據流裏，突然發現了個異常值。他“知道”羅盤左邊的溫度比右邊低0.3度，哪怕皮膚根本沒感覺到；他“知道”正前方的空氣密度有點不均勻，差得特別小，但就是能察覺到。
“別用‘感覺’這個詞。”張清雲跟能看透他心思似的，“用‘檢測到’。檢測到溫度異常，檢測到密度變化，檢測到磁場擾動。”
王三進趕緊調整思路。把自己的意識當成一個掃描程序，一點點檢查周圍環境的參數。
然後，他“看見”了。
不是用眼睛——眼睛還閉着呢。是在意識的黑暗背景裏，慢慢浮現出一層極淡極淡的、流動的“光”。淡得像透過濃霧看遠處的街燈，幾乎看不見。這些光主要從五個方向涌過來，正好是張清雲用粉末撒的那五個點。它們流進圈子裏，在空氣中慢慢轉着，形成一個幾乎看不見的渦流。
“現在，描述你看到的東西。用你自己的話。”張清雲說。
“檢測到……低強度能量流動。”王三進沒睜眼，盡量客觀地說，“流動方向跟那五個輸入點對上了，在中心區域形成弱渦旋。能量密度不均勻，左前方比右後方高大概15%到20%。流動得特別慢，一秒鍾也就兩三厘米的樣子。”
他頓了頓，補充道：“另外，檢測到我自己身體表面有微弱能量外溢，主要是手掌和頭頂。溢出速率很低，可能還不到中心區域濃度的百分之一。”
空氣一下子靜了。
王三進睜開眼。張清雲正盯着他看，眼神裏第一次有了明顯的波動——是驚訝摻着點深思。
“你用了多久？”張清雲問。
“從閉眼到現在……大概六分鍾？”王三進不太確定。
張清雲看了眼手表，又看了看他，最後點了點頭：“天師府正式弟子，第一次‘見靈’平均要四十五分鍾。最快的記錄是十八分鍾。”
他走到白板前，寫下三個數字：6，18，45。然後在旁邊畫了個圈，裏面寫着“產品經理思維？”，還打了個問號。
“你的方法挺特別。”張清雲轉回身，“你把靈氣‘客體化’了。不把自己當成感受的主體，而是當成外部的觀察儀器。這樣反而繞開了很多初學者的坎——他們太急着‘感受到’，結果被自己的期待給幹擾了。”
王三進低頭看膝前的羅盤。指針微微偏着，沒指正北，正對着他左前方那個能量輸入點。
“這就算……成功了？”
“第一階段成了。”張清雲從桌上拿起那枚舊銅錢，“現在進第二階段：搞懂‘數據類型’。”
培訓九點五十結束。王三進算是掌握了最基礎的靈氣檢測方法，還學會了用銅錢當“簡易探頭”評估能量強度。張清雲臨走前給了他個作業：一周內，用平板裏的“能量記錄”功能，采集至少十個不同地方的基礎靈氣讀數，包括醫院病房，還要分析變化規律。
“記住，靈氣也分類型。”張清雲在門口穿鞋，“醫院那種地方的靈氣，跟你家小區的不一樣。就像海水和淡水，都能解渴，但鹽度差遠了。”
他遞給王三進一個小布袋，裏面裝着五張黃紙和一小瓶朱砂：“練練畫最基礎的清心符。畫符說白了就是把你的意念和靈氣‘封裝’進一個穩定的結構裏。你就把它當成……編程。寫一段能穩定跑起來的‘能量程序’。”
王三進回到醫院時，快十一點了。小可已經睡了，她媽在陪護床上打盹。他輕手輕腳走到床邊，掏出加密平板，打開“能量記錄”功能。
屏幕界面很簡單：一個波形圖，一個數字讀數。王三進把平板慢慢往小可那邊湊，數字開始跳：從基礎的“17μ靈單位”一點點往上走，離她身體大概十厘米的時候，跳到了峰值“42μ靈單位”。
他切換到“頻譜分析”模式——這是張清雲剛教他的進階功能。波形圖一下子分出了不同顏色的波段，其中一條淡灰色的波段讀數特別異常：濃度是周圍環境的3.2倍。
王三進點開波段說明，一行小字彈了出來：
“檢測到‘陰性能量殘餘’，常見於長期患病者、極寒環境或特殊體質個體。高濃度殘餘可能幹擾常規靈氣吸收。”
特殊體質。陰性能量。
他想起小可病歷上那些連主治醫生都解釋不清的指標，想起陳先生最初說的“某些難以診斷的衰弱症狀”，想起自己在古籍上看到的“玄陰體”描述。
平板震了一下，是張清雲發的消息：
“作業補充：記錄目標對象能量讀數時，同步記一下她當天的主要生理指標。做個關聯性分析。這是你私人作業，不用提交。”
王三進看着熟睡的小可，又看了看平板上“42μ靈單位”的數字和那條異常的灰色波段。他打開筆記本，新翻一頁，畫了個簡單的表格：
日期 靈氣讀數 (μ靈) 陰性能量占比 白細胞計數 (10⁹/L) 血氧飽和度 (%) 備注
今日 42 3.2x 2.0 97 首次系統測量
然後在表格底下寫了一行字：
“假設：功德轉化的靈氣可中和‘陰性能量殘餘’，進而改善生理指標。待驗證：中和效率、衰減曲線、最佳輸入頻率。”
合上筆記本，他感覺背包裏的銅錢微微發着熱。
王三進走到窗邊，看向黑夜裏的城市。燈火稀稀拉拉的，車流像一條條發光的蟲子在動。這個看着全靠科技和理性撐起來的現代世界裏，他剛剛用一款加密平板，測出了妻子身上某種“陰性能量”的濃度。
而這一切的起點，是ICU外那張算着天數的表格，是走廊裏一閃而過的白影，是那份保底一萬的兼職合同。
手機震了，是銀行短信：“您尾號8092的賬戶收到轉賬8,000元（任務編號D-003完成報酬）。”
賬戶餘額又多了一筆。能維持ICU的天數，從16.8天變成了18.2天。
王三進握緊口袋裏的銅錢，溫熱的觸感透過布料傳過來。他忽然懂了張清雲說的“數據類型”是什麼意思。
功德是貨幣。
靈氣是工具。
小可的生命體征，是他要優化的核心指標。
這是個從來沒人做過的“產品項目”。
他是產品經理，也是唯一的技術員。
而交付期限，是死神手裏那本不斷撕頁的日歷。
窗外，一片梧桐葉被夜風刮下來，打着轉往地上墜。
王三進看着那片葉子，在它碰到地面的瞬間，他清晰地“察覺到”——不是看見，是察覺到——一絲極淡的能量波動，從落葉的地方散開來，像石子扔進水裏蕩起的漣漪。
他的靈氣感應，沒任何人指導，自己完成了一次環境掃描。
培訓才剛開頭。
但他的“傳感器”，已經開始自動升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