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個小時，系統廣場。
林恩站在傳送區邊緣的陰影裏，右眼的鏡片內側流淌着極細微的數據流——那是他花300積分臨時購買的【情報篩選插件】，正以每秒三十條的速度過濾着公共頻道和匿名論壇的信息碎片。
他維持這個姿勢已經二十分鍾。
在事件開始前，盡可能多地搜集信息，這是他從小就養成的習慣。情報是欺詐的土壤，無知是最大的危險。
【匿名板塊：血月古堡相關討論（近72小時）】
- “B+級副本，痛楚教派遺址，精神污染指數高，慎入。”
- “聽說‘鴉’三個月前陷在裏面了？他可是B級裏排得上號的瘋子……”
- “最新消息：這次副本有‘規則側寫師’雷亞參加，他是主動申請的。”
- “雷亞？那個三個月從新人沖到B級的怪物？他不是只調查異常現象嗎？”
- “據說是爲了他弟弟的事……他弟弟三個月前死在D級本裏，死因蹊蹺。”
林恩的目光在“雷亞”這個名字上停留了三秒，右手食指無意識地敲擊着風衣口袋裏的黃銅齒輪——這是他思考時的習慣動作。
主動申請進入副本的調查者……弟弟死於蹊蹺……專注於異常現象……
有趣。
他調出雷亞的公開戰績記錄。幹淨得過分，通關評價穩定在A-到A+之間，沒有一次瀕死記錄。擅長的副本類型集中在“機械遺跡”“規則迷宮”“異常能量場”三類。戰鬥風格標注爲“精密計算型，極少近身搏殺”。
一個典型的分析型玩家，理智，謹慎，目標明確。
這種人最難騙，但也最好預測——只要你能判斷出他的目標。
【倒計時：00:00:10】
林恩關閉數據流，推了推右眼的鏡片。左眼的黑色眼罩下傳來穩定的冰涼感，那是系統醫療凝膠在持續修復受損的視神經——盡管修復進度條在三天裏只前進了2.7%。
他從不把希望寄托在系統施舍上。
所以他在過去的七十二小時裏，用霧鍾回響獲得的積分做了三件事：
第一，兌換了這副【基礎視覺輔助裝置】，附帶生命掃描和地形輪廓分析——左眼失明後，他必須彌補信息獲取的短板。
第二，購買了五支【認知穩定劑】（一次性），能在能力反噬時強行維持清醒30秒。每支500積分，這是必要的保險。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他花了2000積分，在系統的“玩家情報市場”匿名購買了《痛楚教派基礎研究摘要》和《血月古堡結構推測圖（殘缺版）》。
投資必須產生回報。這是貧民窟教會他的第一課。
白光涌現。
【副本：血月古堡（B+級）】
【傳送開始——】
失重感如期而至。林恩放鬆身體，任由系統力量牽引。在意識模糊前的最後一瞬，他腦中閃過的是那份殘缺地圖上的標注：
“圖書館-疑似存有教派核心文獻（危險等級：中）”
“地下聖所-痛苦儀式舉行處（危險等級：高）”
“禱告密室-教派高層自毀位置（危險等級：未知）”
以及一行用紅色特別標注的小字：
“警告：該副本存在‘跨副本能量傳輸痕跡’，疑似與更高維度存在關聯。建議A級以下玩家遠離。”
更高維度存在。
林恩想起了霧鍾深處那個飢餓的意識。
腐敗的甜香侵入鼻腔時，林恩的右眼已經睜開。
他沒有立刻起身，而是保持着躺姿，先讓視覺輔助裝置完成基礎掃描：
【環境：室內，大型封閉空間，哥特式建築風格】
【光源：暗紅色外部光源，波長異常，疑似精神污染載體】
【生命信號：半徑50米內，9個玩家單位，37個非標準生命反應（分類：植物/血肉混合）】
九個玩家。比預想的少，意味着要麼副本難度被低估，要麼……篩選標準苛刻。
林恩緩慢坐起，身下的長椅發出呻吟。他所在的位置是教堂中後部，視野良好，能看清大部分區域。血月的光從破碎的彩繪玻璃窗傾瀉而下，將一切染成病態的暗紅。
他先看向其他玩家。
東側第三排長椅，一個兩米左右的壯漢正在活動金屬拳套——屠夫。B級，上個副本的“老熟人”。
西側柱子旁，瘦高男子手指無意識地敲擊大腿——毒蛛。C級巔峰，也是“老熟人”。
祭壇附近，紅發女人擦拭着匕首——血刃。C級高階，同上。
角落陰影裏，一對閉目靜坐的雙胞胎——影左影右。C級中階，心靈感應，戰鬥協同極強，還是“老熟人”。
還有三個陌生面孔，兩男一女，縮在遠離人群的角落，身體緊繃——典型的新人或低階玩家。
最後，林恩的目光落在祭壇後方那個身影上。
工裝褲，機械右臂，裸露的蒸汽動力結構，猩紅的機械義眼。
雷亞。
林恩的右眼微微眯起。上個副本裏活下來的幾個“熟人”，除了那個記憶可能被清空的新人，居然全擠進了同一個B+級副本？這巧合的味道太重了。他掃了一眼其他人——屠夫也正皺着眉，目光在毒蛛、血刃和他自己身上來回掃，顯然也發現了這異常的“重逢率”。毒蛛敲擊大腿的節奏快了一點。血刃擦匕首的動作停了半拍。就連一直閉目的雙胞胎，影左的眼皮也抬了一下，和影右極快地對視了一眼。
所有人都意識到了不對勁，但沒人說破。在這種地方，異常的巧合往往意味着陷阱，或者……系統的某種“特別安排”。
林恩收回思緒，專注於眼前。
對方似乎察覺到了注視，機械義眼轉向林恩的方向，光點聚焦。兩人的目光在空中接觸了一秒。
林恩率先移開視線，起身，拍掉風衣上的灰塵。他走向最近的窗邊，佯裝觀察外部環境，實則通過眼角餘光繼續收集信息。
雷亞的站位很講究——背靠實牆，左側是倒塌的懺悔室屏障，右側視線開闊，能覆蓋教堂三分之二的區域。他的機械右臂沒有完全放鬆，齒輪維持在低速待機狀態，隨時可以轉入戰鬥模式。
一個習慣性保持戰術優勢的人。理智，謹慎，防御性強。
這時，教堂西側傳來動靜。
一個男性玩家（三個陌生人之一）走向偏殿入口，他似乎發現了什麼，彎腰查看地面。下一秒，他的小腿被從牆壁裂縫中竄出的暗紅色藤蔓纏住，尖刺扎入皮肉。
“啊——！”
慘叫。但很快，慘叫變成了迷醉的呻吟。玩家的表情從痛苦轉爲恍惚，眼神渙散，竟伸手去撫摸那條正在吸血的藤蔓。
其他玩家迅速聚集，但沒人上前。
林恩站在原地沒動。他的視覺輔助裝置已經掃描出藤蔓的數據：
【血吮藤-痛楚教派培育變種】
【特性：刺入後釋放致幻毒素，模擬‘痛苦-極樂’神經信號，使受害者喪失抵抗意志】
【弱點：高頻震動可幹擾其神經傳導；斬斷主莖需同時切斷至少三條養分輸送管】
數據很詳細——這得益於他購買的研究摘要。
但他仍然沒動。
他在等。
等其他人先出手，等情報自己浮現。
“是血吮藤。”雷亞的聲音響起，平靜得像在做學術報告，“致幻毒素會在90秒內完全控制神經系統，隨後藤蔓會釋放消化酶，從內部溶解獵物。現在還剩大約65秒。”
他看向衆人：“我包裏有高頻共振器，但需要近距離放置。藤蔓受到威脅時會瞬間絞碎獵物的腿骨——誰去當誘餌？”
沉默。
屠夫咧嘴：“讓那廢物自生自滅唄，少個累贅。”
血刃舔了舔嘴唇：“看着還挺有趣。”
毒蛛陰冷地笑着。
雙胞胎仍然閉目，仿佛置身事外。
三個新人中的那個女人顫抖着舉手：“我、我可以試試用能力……我是D級‘植物安撫’，也許……”
“安撫不了。”雷亞打斷她，“血吮藤的神經結構已經異化，普通植物系能力只會刺激它加速消化。”
他頓了頓，機械義眼掃過所有人：“或者，有誰的能力能暫時‘欺騙’藤蔓的感知系統，讓它認爲自己已經飽腹？”
這句話說完，他的目光有意無意地落在了林恩身上。
林恩心中微動。
雷亞在試探他。在上個副本的錄像裏，林恩的“能力”展現過對系統的欺詐，那麼對生物呢？這是合理的推測。
但林恩不打算輕易暴露底牌。
他推了推右眼鏡片，用平靜的語氣開口：“資料記載，血吮藤的致幻毒素通過刺尖的微孔注入。如果能用極細的金屬絲插入那些微孔，阻斷毒素輸送，同時不驚動藤蔓的主神經，或許可以爭取時間。”
這是他編的。研究摘要裏根本沒提這種方法。
但聽起來足夠專業，足夠“合理”。
雷亞的機械義眼閃爍了一下：“理論上可行，但微孔直徑小於0.1毫米，需要手術級的精度和穩定度。在場有人能做到嗎？”
林恩看向毒蛛：“我記得你上個副本用過‘蛛絲操縱’，精度應該夠。”
毒蛛臉色一沉：“小子，你想讓我去冒險？”
“不是冒險。”林恩說，“是合作。你負責阻斷毒素，雷亞先生負責放置共振器，我負責——”他頓了頓，“提供藤蔓的微孔位置數據。我的視覺輔助裝置有顯微放大功能。”
三分真，七分假。他的裝置確實有放大功能，但分辨0.1毫米的微孔需要超高頻掃描模式，那會消耗他30%的電池，且需要至少20秒穩定時間——他當然不會說。
毒蛛眯起眼，顯然在權衡。
“40秒。”雷亞報時。
“成交。”毒蛛最終說，手指一彈，三根幾乎透明的蛛絲從袖口射出，懸停在半空，“但我需要精確坐標。”
林恩走近，右眼鏡片調整至放大模式（其實只放大到基礎倍率）。他裝模作樣地觀察藤蔓刺尖，腦中快速計算真正的微孔分布——那份研究摘要裏有血吮藤的解剖圖。
“左起第三根刺，尖端下0.3毫米，角度偏右15度。”他報出第一個坐標。
毒蛛的蛛絲精準刺入。
藤蔓輕微顫抖，但沒有進一步反應。
“有效。”雷亞已經走到五米內，手中拿着一個巴掌大小的金屬圓盤，“繼續。”
林恩連續報出七個坐標。毒蛛的蛛絲全部命中。藤蔓的搏動明顯減緩，受害者的眼神恢復了一絲清明。
“現在。”雷亞將共振器貼地滑到藤蔓根部，按下遙控。
無聲的高頻震動擴散。
藤蔓劇烈抽搐，尖刺拔出，縮回牆壁。
玩家癱倒在地，小腿鮮血淋漓但性命無虞。
整個過程，林恩沒有使用一次能力。他只用了一份買來的情報、一些真假參半的話術，以及對人性的精準拿捏。
他看向雷亞。機械師的義眼正盯着他，光點穩定，但林恩能感覺到那背後的審視。
“合作愉快。”林恩微笑，笑容裏沒有任何溫度。
“你很擅長利用信息。”雷亞說。
“信息是唯一的硬通貨。”林恩轉身走向教堂中央，“尤其是在這種地方。”
他走過那個被救的玩家身邊，對方虛弱地道謝。林恩點點頭，沒有停留。他沒有興趣收獲廉價的感激，那不能兌換積分，也不能在關鍵時刻擋刀。
【系統提示：全體玩家已蘇醒】
【主線任務更新】
【任務一：探索血月古堡表層區域，收集‘痛楚教派’文獻（0/3）】
【任務二：存活至第一夜結束】
【時限：古堡時間6小時】
【當前：血月初升，第一夜開始】
任務提示浮現。
玩家們開始自發組隊。屠夫和毒蛛湊在了一起——兩個陰狠的人互相警惕又互相需要。血刃走向雙胞胎，被影左搖頭拒絕，她冷哼一聲獨自離開。三個新人抱團取暖。
林恩站在原地沒動。他在等。
半分鍾後，雷亞走到他身邊。
“我需要你的觀察力。”機械師開門見山，“我的掃描儀能分析結構和能量，但對細節的異常變化不敏感。而你——”他頓了頓，“你似乎總能注意到別人忽略的東西。”
“比如？”
“比如剛才，你報坐標的時候，視線有0.3秒停留在藤蔓根部左側的牆壁裂縫上。”雷亞的機械義眼閃爍着數據流，“那裏有什麼？”
林恩心中微凜。這個人的觀察力比他預想的更敏銳。
“裂縫邊緣的苔蘚顏色比其他地方淺。”林恩如實說——這確實是他的發現，“像是近期被什麼東西摩擦過。可能是某種更大的生物進出通道。”
他沒有說的是：那份殘缺地圖上標注了，血月古堡裏存在“藤蔓聚合體”，小型血吮藤只是其觸須。
“合理的推斷。”雷亞點頭，“那麼，正式介紹一下——雷亞，B級，機械工程專精，擅長環境掃描和規則分析。我進入這個副本，是爲了調查‘痛楚教派覆滅的真實原因’。官方記錄語焉不詳，而我懷疑，那與系統本身的異常有關。”
他沒有提弟弟的事。林恩也沒有點破。
“林恩，C級，能力不便透露。”林恩說，“我對教派的秘密沒興趣，只想活着通關。但如果你的調查能幫我避開危險，我們可以有限合作。”
“信息共享，行動獨立。”雷亞伸出手，機械手掌的齒輪微微轉動，“必要時刻互相掩護，但不承擔拯救義務。如何？”
“很公平。”林恩握住那只手。金屬冰冷，但結構精密得令人贊嘆。
協議達成。
利益驅動的臨時同盟，不涉及信任，只關乎效用。這是林恩最能接受的合作方式。
“文獻可能藏在三個地方。”雷亞調出掃描圖，“圖書館（二樓東翼）、祭壇密室（地下）、高層禱告室（位置不明）。我建議先去圖書館——那裏結構復雜，我的掃描儀能發揮最大作用，你的觀察力也能彌補我的盲區。”
“同意。”林恩說。
他沒有告訴雷亞的是：那份殘缺地圖上，圖書館被標記爲“存有教派核心文獻”，但同時也標注了“危險等級：中”。而地圖的賣家在交易末尾附加了一句話：“圖書館裏的書會吃人。”
隱喻？還是字面意思？
林恩不知道。但他知道，風險往往伴隨着高回報。如果圖書館真的藏有核心風險往往伴隨着高回報。如果圖書館真的藏有核心文獻，那可能是理解這個副本——乃至背後更大謎團——的關鍵。
而理解，是控制的前提。
兩人走向盤旋而上的石階。一個戴眼鏡的女玩家小跑着追上來：“等等！我、我能跟你們一起嗎？我叫蘇茜，C級，能力是‘文獻鑑定加速’，應該對你們有用……”
林恩看向雷亞。機械師微微點頭。
“可以。”林恩說，“但跟緊，別亂碰東西，遇到危險自己負責。”
他的語氣平淡，沒有威脅也沒有安撫，只是在陳述規則。
蘇茜用力點頭。
走上二樓回廊時，林恩回頭看了一眼教堂大廳。
血月的光將所有人的影子拉長，扭曲地投在牆壁上。屠夫和毒蛛正在暴力拆解一扇側門。血刃獨自走向懺悔室區域。雙胞胎仍然坐在角落，仿佛在等待什麼。三個新人縮在祭壇旁，不敢動彈。
而更遠處的陰影裏，那些牆壁上的裂縫深處，有什麼東西在緩慢蠕動。
林恩轉回頭。
圖書館的門就在走廊盡頭，虛掩着。門縫裏透出暗紅色的光，以及……紙張翻動的細微聲響。
有人——或者有什麼東西——已經在裏面了。
雷亞的機械右臂進入戰鬥準備狀態，齒輪加速轉動。
林恩右手插進風衣口袋，握住了那支認知穩定劑。
他的左眼眼罩下，欺詐之神的低語如約而至，但這次內容變了：
“小心……那個機械人……他在記錄你的一切……”
林恩面無表情地推開了圖書館的門。
腐敗的書卷氣混合着更濃烈的甜香撲面而來。
而圖書館深處，那些高達天花板的書架之間，數十雙暗紅色的、沒有瞳孔的眼睛，同時睜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