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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走茶涼。
九個兒子走得幹脆,連我屍骨未寒的靈堂都懶得多看一眼。
屋裏那股子令人作嘔的煙味還沒散去。
門鈴卻再次響了。
去而復返的不是我那九個白眼狼,而是一直蹲守在門口的那個女記者。
身後跟着兩個接到“私藏巨額遺產”舉報的民警。
我的魂魄悠悠蕩蕩,掛在女記者的攝像機上,跟着他們重新飄回了這個家。
“這就是所謂‘隱形富豪’的臥室?”
女記者推開我的房門,聲音裏透着難以置信的驚愕。
她的助手扛着攝像機,鏡頭在狹小的房間裏緩慢移動。
直播間裏,觀看人數正在急劇攀升。
彈幕刷得飛快:
【這屋子還沒我家廁所大!】
【不是說揮霍無度嗎?就這?】
【看那床單,補丁摞補丁啊】
【裝窮吧?肯定是裝!】
鏡頭掃過不足十平米的房間:
掉漆的木櫃,一張洗得發白、補丁摞補丁的床單,
牆上唯一值錢的是一台老式搖頭風扇,扇葉上積着厚厚的灰。
“搜一下吧,舉報人說那個九百塊的存折只是障眼法,床墊下面藏着金條。”
警察帶上手套,合力掀開了那張我睡了三十年的老棕繃床墊。
塵土飛揚。
沒有金條。
沒有存折。
只有一本封皮都被磨爛了的牛皮紙日記本,靜靜地躺在發黃的報紙上。
日記本旁邊,是一小瓶已經空了的止痛藥。
女記者愣住了。
她下意識地撿起那本子,手指觸碰到封面的瞬間,像被燙了一下。
鏡頭立刻懟了上去。
泛黃的紙頁在高清鏡頭下,每一個字都顯得那麼清晰。
女記者翻開了第一頁,聲音有些發顫地念了出來:
“1998年3月12日,建國燒到四十一度。醫生說是急性肺炎,必須立刻住院。”
“可那孩子哭着求我,說他準備了兩年的奧數比賽,必須去!”
“我拗不過他,只能背着他跑到考場,兩公裏的路,我鞋都跑丟了一只。”
“後來,他暈倒了。我沖進去,喊的第一句話是:‘醫生!快看看我兒子!’,。”
“可他只聽到了那監考老師問我的那句:‘卷子做完了嗎?’,還以爲是我問的。”
“我後悔了,不該讓他去的。”
女記者的聲音戛然而止。
她猛地抬起頭,看向鏡頭,眼眶已經泛紅。
直播間裏原本滿屏謾罵的彈幕,突然出現了詭異的空白。
幾秒後,零星幾條彈幕飄過:
【等等......這好像和那個副市長說的不一樣?】
【背着他去考場的?】
【她第一句話是叫醫生?】
我飄在半空,看着日記上那幾處被淚水暈開的墨跡。
那時候老大醒來,看我的眼神就變了,像看仇人。
我以爲時間能沖淡一切,卻沒想到,那是恨意的種子。
現場的兩個民警交換了一個眼神,其中一個微微搖頭,表情復雜。
“繼續看。”年長些的民警低聲道。
女記者的手開始顫抖,她似乎也意識到了什麼,急切地往後翻。
紙頁翻動的聲音,格外刺耳。
“2005年10月4日。建軍把那個女孩領回家了。”
“那姑娘長得真俊,可我花錢托老鄰居去查了,她爸是個職業詐騙犯,身上背着三條人命。”
“她是來‘殺豬’的。我不能眼睜睜看着老二跳火坑,哪怕讓他恨我一輩子。”
“我想盡辦法把這瘟神送走。”
“那天晚上,建軍喝得爛醉,在大橋上搖搖晃晃。我就在他身後五十米的地方跟着。”
“我想好了,只要他真的想不開往下一跳,我就沖過去先給他墊背。”
女記者念不下去了。
她猛地吸了一口氣,眼眶通紅,抬頭看向鏡頭,聲音嘶啞:
“觀衆朋友們......這好像,不是虐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