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敗的小院，僅有三間漏風的瓦房，一間勉強算是臥房，一間是蘇婉兒在住，最小的一間則堆滿了雜物和蛛網。院子角落裏，一口老井旁，歪斜地長着一棵半枯的李子樹，算是唯一的生機。
這就是蘇楓和蘇婉兒在蘇家所有的“產業”。
蘇婉兒亦步亦趨地跟着蘇楓，小手緊緊攥着他的衣角，仿佛一鬆開，眼前這個突然變得陌生又令人心安的哥哥就會消失。她不敢問，也不敢說話，只是用那雙含着未散淚光的大眼睛，忐忑又依賴地望着蘇楓。
“婉兒，餓了嗎？” 蘇楓停下腳步，看着妹妹蠟黃的小臉，心中那屬於丹帝的冷硬，也不由鬆動了一絲。這具身體的執念之一，便是保護好這個妹妹。
蘇婉兒怯怯地點了點頭，又連忙搖頭，小聲道：“不……不餓，哥，你……你沒事吧？” 她更擔心哥哥的身體和精神狀態。
“我沒事。”蘇楓盡量讓語氣溫和，盡管這對他而言有些陌生。他環顧這個堪稱家徒四壁的院子，走向那間所謂的廚房——其實只是一個搭了棚子的角落，土灶冷清，米缸見底，只有小半袋粗糙的粟米和幾棵幹癟的野菜。
記憶浮現，原主和妹妹，平日裏靠的是家族那點微薄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象征性的月例，以及蘇婉兒偷偷接些漿洗縫補的零活艱難度日。就這樣，還常被克扣，甚至被其他旁系子弟搶奪。
弱肉強食，在哪裏都是鐵律。
蘇楓眼神微冷。他挽起袖子，動作有些生疏，卻異常穩定地生火、淘米、洗菜。丹帝北辰，曾以天地爲爐，煉化星辰，對火焰的掌控早已深入靈魂，即便此刻靈力全無，僅憑凡火，也自有一番行雲流水的韻律。
很快，一鍋熱氣騰騰、雖然清淡卻香氣撲鼻的粟米粥煮好了。蘇楓將粥盛到兩個豁了口的粗瓷碗裏，遞給蘇婉兒一碗。
“吃吧。”
蘇婉兒看着碗裏比她平日煮的稠得多的粥，咽了口口水，又擔心地看向哥哥：“哥，米不多了……”
“吃完再說。”蘇楓打斷她，自己先端起碗，慢慢喝了一口。粗糙的粟米劃過喉嚨，帶着谷物最原始的味道。丹帝早已辟谷萬年，此刻重新體驗這凡俗食物，別有一番感觸。力量，是生存的第一要義。當務之急，是恢復至少可以自保的力量。
蘇婉兒見哥哥神色平靜，這才小口小口地吃起來，吃得很珍惜，仿佛在品嚐什麼珍饈美味。
吃完這頓簡陋的晚餐，蘇楓將蘇婉兒送回她的小屋，溫言安撫幾句，看着她帶着不安和疲憊沉沉睡去，才轉身回到自己那間更爲破敗的臥房。
關上門，窗櫺破損，月光和冷風一同灌入。屋內只有一張吱呀作響的硬板床，一張瘸腿的桌子和一個歪斜的凳子。
蘇楓盤膝坐在硬板床上，閉上雙目。
屬於丹帝“北辰”的浩瀚記憶，如同沉睡的星河，開始緩緩蘇醒、流淌。《太虛衍天訣》，這門他於一處太古遺跡中得來的無上功法，其開篇總綱便浮現心間：“太虛之初，混沌未判，衍化諸天，萬物母氣……”
此功法，不修單一靈氣，不講屬性桎梏，直指大道本源，衍化天地萬物之氣爲己用。其入門第一步，便是“引混沌，開靈根”，以自身爲種，接引冥冥中一絲混沌母氣，重塑靈根，奠定無上道基。其霸道與艱難，遠超尋常功法千萬倍，但對修煉者的要求，反而奇異地降低——因爲它需要的是最本質的生命潛力與靈魂韌性，而非固有的靈根品級。
而這，恰恰是此刻蘇楓唯一的，也是最大的優勢！他擁有丹帝歷經萬劫、千錘百煉的不滅神魂！至於這具身體的生機潛力？確實薄弱，但《太虛衍天訣》自有掠奪天地、反哺己身的霸道法門。
“便以這殘軀爲爐，神魂爲火，重開天地吧。”
蘇楓心念一定，再無半分猶豫。他收斂所有雜念，神魂之力緩緩沉入丹田深處，如同最精細的刻刀，又如最溫柔的流水，開始小心翼翼地梳理、觸動那一點蟄伏在枯死靈根最深處的、微不可察的混沌光點。
過程緩慢至極，也痛苦至極。
那混沌光點，如同被封存在萬載玄冰中的火種，蘇楓必須以自身神魂爲引，一點點將其“焐熱”、“喚醒”。每一次神魂之力的觸碰，都像是有無數細密的冰針，同時刺向他靈魂的每一寸。這痛苦，遠超肉體折磨，直接作用於本源。
冷汗，瞬間浸透了他單薄的衣衫。臉色蒼白如紙，身體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但他盤坐的身形，卻如礁石般穩固，連眉頭都未曾皺一下。
丹帝的心性，早已在無數次丹劫、生死、背叛中，磨礪得堅如磐石。
時間一點點流逝。月上中天，又緩緩西斜。
破屋外，夜風嗚咽，吹得窗紙譁啦作響。遠處，偶爾傳來幾聲夜梟的啼叫，更添寂靜。
蘇楓的身體顫抖得越來越劇烈，皮膚表面，開始滲出細密的、灰黑色的污濁汗液，帶着刺鼻的腥臭。這是他這具身體內積存了十數年的雜質、毒素，以及那鬱結經脈中的死氣、淤血，正被緩緩逼出。
而在他的丹田最核心，那一點混沌光點，終於，極其微弱地，閃爍了一下。
如同在絕對黑暗中，劃亮的第一根火柴。
雖然微弱，卻帶來了光，和希望。
就在這光芒閃爍的刹那——
轟！
蘇楓的意識，仿佛被投入了一口混沌的洪爐！眼前不再是破敗的房屋，而是無邊無際、翻滾涌動的灰蒙蒙氣流！地、水、火、風、雷、光、暗、生命、死亡、時間、空間……無數種模糊卻又真實存在的法則氣息，在這混沌氣流中沉浮、交織、湮滅、誕生！
這是混沌初開，天地未分時的景象！是《太虛衍天訣》接引來的，哪怕只有億萬分之一的混沌母氣意境！
蘇楓的神魂，如同怒海中的一葉扁舟，在這恐怖的混沌意象中沉浮，隨時可能被撕碎、同化。但他緊守靈台最後一點清明，以無上意志，觀想《太虛衍天訣》的初始符文，將神魂化作一個無形的漩渦，小心翼翼地、貪婪地，捕捉、吸納着那混沌氣流中絲絲縷縷、幾乎不存在的“母氣”精華。
這不是真正的混沌母氣，那等神物，絕非此刻的他所能觸及。這只是混沌母氣留存於天地間的一絲“印記”，一縷“道韻”。
但，足夠了！
隨着這一縷微乎其微的混沌道韻被他的神魂漩渦捕捉、吸納，融入丹田。
那一點混沌光點，驟然亮起！
不再是微弱的閃爍，而是如同在枯寂死地中，點燃了一簇倔強的火焰！
嗤——！
蘇楓體內，那原本枯死、灰敗、如同冬日朽木般的靈根，在這混沌火焰的灼燒下，發出了不堪重負的哀鳴，表面出現無數細密的裂紋，然後，寸寸碎裂、剝落！
碎屑化爲飛灰，從周身毛孔排出，混合着之前的污濁汗液，使他整個人如同從泥沼中撈出來一般，惡臭撲鼻。
靈根破碎的劇痛，足以讓任何意志堅定者崩潰。那是修行之基，是生命與天地溝通的橋梁！橋梁崩塌，等同於自毀前程，自絕仙路！
但蘇楓臉色依舊平靜，甚至連顫抖都停止了。因爲他“看”到，在舊有靈根徹底碎裂、剝落的廢墟中心，一點全新的、晶瑩剔透的、如同水晶琉璃般純淨、又蘊含着混沌色彩的奇異“根須”，正在那簇混沌火焰的滋養下，頑強地、緩慢地，生長而出！
它極其細小，柔弱，仿佛一陣風就能吹散。
但它散發出的氣息，卻是前所未有的“鮮活”！是“全屬性”的包容！是“無限潛力”的悸動！
新生的靈根，不再是單一的屬性，而是呈現出一種混沌的灰蒙蒙色澤，仔細感應，又能從中察覺到地之厚重、水之柔潤、火之暴烈、風之輕靈、雷之迅疾、光之明澈、暗之幽邃……無數種屬性意境和諧共存，循環不息，仿佛一個微縮的、初生的混沌宇宙！
全系靈根，涅槃重生！
就在這全新靈根誕生的瞬間——
嗡！
以蘇楓所在的破敗小屋爲中心，一股無形的、玄奧的波動，悄然擴散開來。
夜空之中，凡人不可見，甚至低階修士也難以察覺的層面，方圓數十裏內的天地靈氣，忽然產生了微不可察的紊亂。各種屬性的靈氣，金、木、水、火、土、風、雷、光、暗……像是受到了某種源自本能的吸引，又像是君王降臨時的微末共鳴，開始朝着蘇家這個最偏僻的角落，緩慢地、涓涓地匯聚而來。
這波動極其隱晦，並未形成肉眼可見的靈氣旋渦，更像是一種潤物細無聲的滲透。在這天風城，修爲最高者不過築基期，無人能洞察這源於混沌、源於至高道韻的細微變化。
蘇楓緊閉的雙眸，驟然睜開！
眼底深處，一抹混沌之色一閃而逝，旋即恢復成深邃的黑。他緩緩吐出一口濁氣，這口氣悠長無比，竟隱隱帶着風雷之音，在寂靜的夜空中傳出老遠。
他低頭，看向自己的手掌。皮膚上覆蓋着一層厚厚的、腥臭粘膩的灰黑色污垢，那是洗經伐髓排出的雜質。心念微動，那新生靈根輕輕一顫。
霎時間，周圍空氣中，那些緩慢匯聚而來的、各色屬性的天地靈氣，如同乳燕投林，爭先恐後地順着他周身毛孔，涌入體內！
速度，比他前世身爲丹帝、擁有天靈根時初入道途，還要快上數倍！而且，是全屬性同時吸納，互不幹擾，和諧共處，在他那新生的、纖細卻堅韌無比的混沌靈根中運轉、淬煉，化爲一絲絲精純無比、呈現混沌色澤的獨特靈力——太虛靈力！
這太虛靈力，品質極高，雖只有發絲般細微的一縷，遊走在幹涸龜裂的經脈中，卻帶來清涼與溫潤並存的奇妙感受，所過之處，那些鬱結堵塞之處，如同滾湯潑雪，紛紛鬆動、化開！
久違的力量感，重新在四肢百骸中滋生。
蘇楓嘴角，終於勾起一抹真實的、冰冷的弧度。
煉氣，一層！
而且，是根基穩固無比、靈力精純至極、擁有無限可能的煉氣一層！
他從床上起身，骨骼發出一連串輕微的爆鳴，那是身體得到初步淬煉、排除雜質後的舒展。雖然依舊瘦削，但原本那種病態的虛弱感已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內斂的、如未出鞘利劍般的精悍。
推開吱呀作響的破門，走到院中。月光清冷，灑落一身。
蘇楓走到那口老井邊，打起一桶冰冷的井水，從頭到腳，將自己沖洗幹淨。污垢褪去，露出下面白皙卻充滿韌性的皮膚，肌肉線條流暢，仿佛蘊藏着爆炸性的力量。
換上一身雖然陳舊但清洗幹淨的衣物，蘇楓感受着體內那縷微弱卻生生不息的太虛靈力，目光投向院落之外，蘇家核心區域的方向，那裏燈火零星，象征着蘇家掌權者的居所。
“蘇嶽，大長老……” 他低聲自語，眼神幽深。
原主父親蘇烈失蹤後，這位大長老便迅速把持了族中大權。原主靈根出問題，受盡欺凌，其中若說沒有這位大長老或其派系的默許甚至推波助瀾，蘇楓絕不相信。那冷漠的眼神，那聲“不知死活的東西”，可還言猶在耳。
還有林家，林瀟瀟，青炎宗……
“飯要一口口吃，路要一步步走。” 蘇楓收回目光，看向妹妹蘇婉兒那間安靜的小屋，眼神柔和了一瞬，“當務之急，是獲取資源，盡快提升實力，保護好婉兒，然後……離開天風城這個淺灘。”
他需要丹藥輔助修煉，需要靈石提供靈氣，需要功法戰技防身，需要了解更多關於這個世界現狀的信息。而這些，在蘇家，顯然指望不上。
記憶中，天風城每逢初一、十五，在城西有一處散修坊市，規模不大，但魚龍混雜，偶爾能淘到些東西。明日，正是十五。
“或許，該去那裏碰碰運氣。” 蘇楓心中定計。身爲丹帝，哪怕只剩一縷神魂，辨識藥材、低買高賣、甚至用最低級的材料煉制出遠超其階位的丹藥，都非難事。這是他在這個世界，起步的第一桶金。
他轉身回屋，盤膝坐下，繼續運轉《太虛衍天訣》，鞏固這剛剛重生的、脆弱的煉氣一層修爲，同時，溫養着那涅槃新生的、潛力無限的混沌靈根。
月光，靜靜流淌，籠罩着這座破敗的小院，也籠罩着院內，那位悄然重生的未來至尊。
夜還很長。
屬於蘇楓的逆天之路，才剛剛，撕開第一道微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