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硯嚼完麥餅時,日頭已爬過了東山頂。他把木牌揣進貼肉的裏衣,又往火塘裏壓了些冷灰——剛才那陣青光雖沒驚動旁人,卻讓他心裏發慌,總覺得得把痕跡抹得幹淨些。
他蹲在崖邊往下看,濃霧散了大半,能看見坡上歪歪扭扭的石階,卻沒見那兩個漢子的蹤影。蒼梧山的崖底多是亂石和深潭,想來是凶多吉少。陳硯抿了抿唇,沒敢多琢磨,轉身去收拾被撞翻的柴堆。
剛把鬆枝歸攏好,指尖突然碰到個硬東西。他扒開柴草一看,是那矮漢子背的竹簍,不知何時滾到了草屋角落,簍口的藥草撒了一地,還混着片半幹的血跡。
陳硯皺了皺眉,正想把竹簍踢到崖下,目光卻落在了簍底——那裏墊着塊布,不是粗麻布,是緞子,雖然舊得發灰,邊緣還繡着半朵暗金色的花。
他伸手把布抽出來,布不大,也就巴掌寬,摸着滑溜溜的。陳硯沒見過這樣的料子,只在三年前跟着師父去山外鎮上時,見過當鋪門口掛的錦衣,料子似乎和這布差不多。
“仙門裏的?”他心裏嘀咕。那兩個漢子穿的是粗布短打,怎麼會有這樣的緞布?
正琢磨着,懷裏的木牌突然又熱了熱,比上次溫吞,像曬過太陽的鵝卵石。陳硯趕緊把木牌掏出來,就見那七道刻痕裏,最淺的那道竟泛了點淡金色的光,和緞布上的花一個色。
他趕緊把緞布湊過去,剛碰到木牌,那道金光就“嗖”地鑽進了布紋裏。緞布上的半朵花突然亮了亮,緊接着,陳硯腦子裏又涌進些畫面——這次不是師父,是間雕梁畫棟的屋子,桌上擺着個青玉瓶,瓶邊站着個穿錦袍的少年,正把塊緞布往瓶底塞,嘴裏還嘟囔着“藏在這裏,誰也找不着……”
畫面碎得快,陳硯只來得及看清少年腰間掛着塊玉佩,和上次那兩個月白道袍修士腰間的玉佩樣式有點像。
“是仙門裏的人丟的?”他捏着緞布,心裏更亂了。那兩個漢子怕是不止來尋“異寶”,還在找這布?
他正愣着,草屋門口突然傳來“吱呀”一聲。陳硯嚇了一跳,猛地把緞布塞進懷裏,抓起牆角的短刀就站了起來。
門口站着個老道,穿件洗得發白的灰道袍,背上背個藥箱,手裏拄着根棗木拐杖,頭發胡子全白了,卻精神得很,正眯着眼看他:“小娃娃,慌啥?老道又不是山精。”
陳硯認得他,是山下溪雲村的老藥農,姓秦,偶爾會上山采藥,去年還送過陳硯半袋曬幹的野山楂。
“秦道長。”陳硯鬆了口氣,把短刀放下,“您咋上來了?”
秦老道往屋裏瞅了瞅,目光在火塘和陶釜上打了個轉,才慢悠悠地說:“昨兒下了場涼雨,怕崖上滑,上來看看你。”他頓了頓,瞥見地上的血跡,眉頭皺了皺,“咋回事?有人來鬧事?”
陳硯沒敢瞞,把那兩個漢子的事撿着能說的說了,沒提木牌和青光,只說他們自己失足掉了崖。
秦老道聽完,捻着胡子嘆了口氣:“這陣子不太平。”他往山深處指了指,“前幾天有仙門的人去了蒼梧山主峰,說是丟了東西,在山裏搜了好幾天了,連溪雲村都去了。”
陳硯心裏一動:“丟了啥?”
“誰知道呢。”秦老道往石墩上坐,“那些仙門的人眼高於頂,問了也不說,只拿着畫像問有沒有見過可疑的人。對了,”他突然看向陳硯,“你師父還沒回來?”
提到師父,陳硯的頭低了低:“沒呢,走了快一個月了。”
秦老道拍了拍他的肩:“別急,你師父本事大着呢。”他從藥箱裏摸出個紙包,遞給陳硯,“這是曬幹的山藥,煮水喝,補力氣。你這陣子別往山深處去,要是再看見仙門的人,就躲遠點。”
陳硯接過紙包,點了點頭。
秦老道又坐了會兒,囑咐了幾句“柴不夠就去山下找他要”,才拄着拐杖下了崖。
陳硯把紙包放進陶釜旁的陶罐裏,回頭看那竹簍,突然想起件事——剛才畫面裏的少年,塞緞布時,布角好像沾了點東西,是粉末,白花花的,看着像……
他猛地跑到草屋角落,扒開柴草,從竹簍底摸出個小紙包,紙包破了個洞,白色的粉末正從洞裏漏出來。陳硯捏了點湊到鼻尖聞了聞,沒味,摸起來滑滑的,和去年秦老道給他治燙傷的“玉屑粉”有點像,只是更細。
“是藥?”他犯了嘀咕。仙門的人把藥藏在緞布裏,還被那兩個漢子撿了去?
懷裏的木牌又涼了下去,刻痕也恢復了淺淺的青色。陳硯把紙包塞回竹簍,拖到草屋後面藏好——不管這布和藥是啥,現在顯然不能讓人發現。
做完這些,他坐在火塘邊,摸着懷裏的木牌發呆。師父說等雪落滿釜時開布囊,可現在既沒下雪,木牌也亮了,還引來了麻煩。
“師父,你到底去哪了啊?”他對着崖外的山喊了聲,聲音撞在崖壁上,彈回來,悶悶的。
風一吹,草屋門口掛着的舊衣衫晃了晃——那是師父的,灰布道袍,袖口磨破了邊,師父總說“補補還能穿”。陳硯看着衣衫,突然想起師父臨走前的樣子,他站在崖邊,背對着陳硯,手往懷裏摸了摸,像是在摸什麼東西,然後才說“等雪落滿釜時再開”。
當時沒覺得不對,現在想來,師父摸的位置,好像就是他揣木牌的位置。
“師父是不是早知道木牌會亮?”陳硯心裏咯噔一下。難道師父不是走了,是故意躲起來了?
他低頭看木牌上的刻痕,七道,深淺不一。師父劃這些刻痕的時候,是在想啥?
日頭偏西時,陳硯才起身,往火塘裏添了柴,又往陶釜裏加了山泉水。他沒煮麥餅,從陶罐裏摸出秦老道給的山藥,洗了洗切成片,扔進釜裏。
山藥煮在水裏,咕嘟咕嘟響,冒出的白汽裏帶着點甜香。陳硯坐在火塘邊,看着跳動的火苗,突然覺得,不管師父是走了還是躲起來了,他都得守好這青崖。
至少得等雪落滿釜,看看這木牌到底還藏着啥。
他摸了摸懷裏的緞布,布還溫着,像是還帶着剛才木牌的溫度。陳硯輕輕捏了捏,心裏暗暗盼着,雪晚點下,麻煩也晚點來。
可他也知道,蒼梧山的雪,向來不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