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北在黑暗中拼命奔跑。
肺部像要炸開，每一次呼吸都帶着鐵鏽般的血腥味。經脈因爲剛才強行催動混沌核心的力量而陣陣抽痛，左眼的刺痛和空虛感更是不斷提醒着他剛才的驚險。
但他不敢停。身後雖然暫時沒有了追兵，但那種被毒蛇盯上的陰冷感依然如影隨形。黑衣人那充滿血腥煞氣的身影和毫不掩飾的殺意，深深烙印在他的腦海中。
王閻……果然要下死手了！僅僅是因爲自己可能觸及舊實驗樓的秘密，還是因爲察覺到了混沌功法的異常？那個“清除不穩定因素”的命令，冷酷得令人心寒。
他一路狂奔，沒有回宿舍——那裏太顯眼，也可能不安全。而是憑借着記憶和對校園監控的規避，沖向了生活區邊緣的一處公共修煉靜室區域。這裏夜間雖然人少，但偶爾會有修煉過頭的學生出入，且有基礎的記錄陣法（非監控，只記錄進出權限），相對安全。
刷了自己的學生玉符，沖進一間空着的低級靜室，反手鎖上門，顧北才背靠着冰涼的門板，大口大口地喘着氣，緩緩滑坐到地上。
冷汗早已浸透衣衫，粘膩冰冷。心髒在胸腔裏狂跳不止，四肢因爲脫力和後怕而微微顫抖。
他檢查了一下自己的狀況。右臂的麻痹感在混沌靈力的沖刷下逐漸消退，但經脈留下了細微的暗傷。左眼依舊刺痛，視物有些模糊，那強行調用的核心力量似乎對眼睛造成了不小的負擔。最麻煩的是，丹田處的混沌核心，在經歷了短暫的“爆發”後，“飢餓”感變得愈發尖銳和迫切，仿佛在無聲地嘶吼，攪動着他的靈力，帶來陣陣煩惡與虛弱。
剛才若不是林晚學姐突然出現，自己恐怕已經是一具屍體了。
林晚……她爲什麼會出現在那裏？巧合？還是她也一直在暗中關注着什麼？她那道熾烈的、帶着淨化氣息的火線，明顯克制黑衣人的陰煞功法，威力不俗。她到底是什麼人？僅僅是陣法與符文學系一個比較厲害的學生？
顧北腦海中閃過林晚頸後那暗紅色的符文烙印，以及她借閱的那些敏感書籍。
這個女人，絕不簡單。她出手相助，是路見不平，還是別有目的？
但無論如何，她救了自己一命。這份人情，他記下了。
當務之急，是處理自己的傷勢和混沌核心的危機。四天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天，核心的“飢餓”卻因爲剛才的戰鬥和動用而加劇了。
靜室裏靈氣相對充裕，但品質不夠。他嚐試着運轉功法吸收，效果微乎其微。
難道真的只能去冒險抽取地脈污染能量？可剛剛遭遇襲擊，那個節點很可能已經暴露，甚至被設下陷阱。
就在顧北心念急轉，思考對策時，靜室的門，突然被輕輕敲響了。
篤、篤、篤。
節奏平緩，不疾不徐。
顧北渾身肌肉瞬間繃緊，屏住呼吸，眼神銳利地盯向門口。右手下意識地凝聚起一絲混沌靈力，盡管知道這可能是徒勞。
“顧北學弟，是我，林晚。”門外傳來一個清脆而壓低的聲音。
林晚？她怎麼找到這裏的？跟蹤自己？
顧北心中驚疑不定，沒有立刻回應。
“放心，只有我一個人。那個穿黑衣服的家夥沒有跟來，我繞了點路。”林晚的聲音繼續傳來，帶着一絲安撫的意味，“你受傷不輕吧？剛才那一下……你眼睛好像不太對勁。我這裏有學院醫務室都弄不到的‘清心明目散’，對靈力反噬造成的眼傷有奇效。還有，你身上的靈力波動……很亂，很‘餓’。”
最後幾個字，她說得意味深長。
顧北心中一震。她能看出混沌核心的“飢餓”？這感知力……
他猶豫了幾秒。對方能精準找到這裏，說明有追蹤手段。避而不見，反而顯得心虛。而且，她剛才確實救了自己，暫時看不出明顯的惡意。
他深吸一口氣，緩緩起身，打開了靜室的門。
林晚站在門外，依舊是那身利落的制服，只是外面套了一件深色的鬥篷，兜帽放下，露出精致的臉龐和明亮的眼睛。她手裏拿着一個小巧的玉瓶，目光快速掃過顧北蒼白的面色和微微泛紅的左眼，眉頭微蹙。
“不請我進去？這裏雖然比外面安全點，但也不是說話的地方。”林晚低聲道。
顧北側身讓開。
林晚閃身進入，順手關上了門，動作嫺熟自然。她打量了一下這間簡陋的靜室，然後目光重新落到顧北身上，帶着審視和探究。
“多謝學姐剛才出手相助。”顧北首先開口，語氣謹慎。
“順手而已。”林晚擺擺手，將手中的玉瓶遞過來，“喏，清心明目散，用靈力化開，敷在眼皮上，能緩解你左眼的傷勢。你剛才動用的力量……很古怪，反噬不輕。”
顧北接過玉瓶，觸手溫潤，能感覺到裏面蘊含着溫和而精純的藥力。他沒有立刻使用，而是看着林晚：“學姐怎麼會剛好在那裏？”
“剛好？”林晚笑了笑，笑容裏卻沒有多少暖意，反而帶着一絲銳利，“我最近在調查一些事情，正好發現那片荒蕪林地有些異常的能量波動，像是在竊取地脈中的某種‘雜質’。過去看看，沒想到撞見了你被追殺。”她頓了頓，盯着顧北的眼睛，“你膽子不小啊，學弟。剛築基就敢去碰那種被污染的地脈支流？嫌命長？”
顧北心中一凜。她果然看到了自己在汲取地脈污染能量！而且知道那是“雜質”！
“學姐知道那是什麼？”他不動聲色地問。
“知道一點。”林晚沒有否認，她在靜室唯一的蒲團上坐下，示意顧北也坐，“二十年前舊實驗樓‘事故’的殘留污染，對吧？雖然被主要封禁在那棟樓下面，但地脈相連，總有些微末支流被侵染，散布在校園一些偏僻角落。學院官方記錄裏當然沒有，但有心人總能找到蛛絲馬跡。”
她說話很直接，毫不避諱地提到了舊實驗樓和事故。
“學姐似乎知道得很多。”顧北緩緩坐下，將玉瓶放在一邊，沒有使用。
“比你想象的可能要多一點。”林晚看着他，眼神變得有些復雜，“因爲我家裏，有人是當年那場‘事故’的……受害者。”
顧北瞳孔微微一縮。
“當然，不是直接死於事故。”林晚的聲音低沉了一些，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恨意，“是事後，因爲不肯籤署保密協議，不願接受所謂的‘心理疏導和記憶淡化’，而被以‘精神狀況不穩定，不適合繼續從事研究工作’爲由，強制調離，最後鬱鬱而終。他臨死前，留下了一些殘缺的筆記和警告。”
她抬起頭，目光灼灼：“所以，我對舊實驗樓，對當年所謂的‘融煞’項目，對王閻主任……都很感興趣。也在暗中調查。今晚遇到你，算是意外，但也不算完全意外。”
“爲什麼？”顧北問。
“因爲最近舊實驗樓周圍的監控和‘清理’行動明顯加強了。王閻的人在暗中排查可能知情或靠近的人。而你，顧北學弟，入學沒多久，就兩次靠近舊實驗樓區域（一次傍晚徘徊被王閻叫去談話，一次是今晚在可能受污染的地脈節點修煉），還修煉着一種……我從未見過的、能直接吞噬轉化地脈污染能量的古怪功法。你想不引起注意都難。”林晚語速不快，但每一句都像錘子敲在顧北心上。
“王閻已經盯上你了，今晚的襲擊就是證明。那個黑衣人，應該是他手下‘暗鴉’的人，專門處理一些見不得光的事情。”林晚語氣肯定。
顧北沉默。對方幾乎將他的底細摸清了大半。這讓他感到極度不安，但也隱隱看到了一絲可能性——一個了解內情、且與王閻有舊怨的潛在盟友？
“學姐告訴我這些，是想做什麼？”顧北直接問道。
“合作。”林晚的回答簡潔明了，“我需要更多關於當年事故真相的證據，需要弄清楚王閻到底在舊實驗樓下面藏了什麼，又想做什麼。而你，需要活下來，需要解決你身上那‘飢餓’的力量帶來的危機，還需要應對王閻的追殺。我們目標有部分重疊，可以互相提供信息和幫助。”
“我怎麼知道學姐你不是王閻派來試探我的？”顧北沒有輕易相信。
“試探？”林晚嗤笑一聲，手指輕輕點了點自己的頸側，“看到這個了嗎？”
她稍稍拉低衣領，露出脖頸側後方那個暗紅色的符文烙印。在靜室昏暗的光線下，那烙印仿佛活了過來，微微閃爍着不祥的紅光，散發出灼熱而紊亂的能量波動。
“這是當年我那位長輩，在事故現場沾染的‘陰煞怨火’殘留，無法根除，成了一道標記，也成了一種折磨。王閻的人身上，可不會有這東西。這烙印，對陰煞氣息和當年事故相關的能量異常敏感，這也是我能察覺到你修煉異常和地脈節點波動的原因之一。”林晚語氣平靜，但顧北能聽出其中深藏的痛楚。
“洞察之眼”下，那烙印與林晚自身的靈力光暈沖突明顯，確實像是外來強加、難以祛除的頑疾。這作不得假。
顧北心中的戒備稍減，但依然沒有完全放鬆。
“合作可以。但我需要知道，學姐你能提供什麼幫助？又想從我這裏得到什麼？”
“爽快。”林晚點點頭，“我能提供的信息，包括當年事故的一些邊緣資料、王閻及其手下‘暗鴉’的部分行動規律和可能手段、學院內一些相對安全的隱秘地點、以及……壓制或緩解你那種‘飢餓’力量的方法——至少是暫時的方法。”
顧北心髒一跳：“你有辦法？”
“不敢保證完全解決，但應該能幫你爭取更多時間。”林晚從鬥篷內袋裏又取出一個小巧的、非金非木的黑色盒子，打開。裏面是三顆鴿卵大小、表面布滿細密天然紋路、顏色深紫近黑的石頭。
石頭一出現，靜室內的溫度似乎都降低了幾度，空氣中彌漫開一種沉重、晦澀、仿佛能吸納一切光線的氣息。
“這是‘沉陰石’，產自極陰地脈深處，蘊含精純的陰性能量，但相對穩定，不易引發暴走。對於需要陰寒屬性能量補充的修士或某些特殊功法，是難得的補品。當然，一般人不敢直接吸收，需要特殊法門煉化。”林晚將盒子推向顧北，“這三顆，應該能緩解你一陣子的‘飢餓’。作爲交換，我需要你分享關於舊實驗樓內部，特別是你提到過的‘水房’和‘靈體’的具體情況。還有，你修煉的功法……雖然我不問來歷，但如果你在修煉中發現任何與當年事故能量相關的特性或感應，必須告訴我。”
顧北看着那三顆“沉陰石”，能清晰地感覺到混沌核心傳來的、近乎本能的渴望。這東西，確實比地脈污染能量更精純、更“安全”（相對而言）。
“功法特性……”顧北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透露部分，“我的功法，確實對陰寒、混亂屬性的能量有特殊的……親和與轉化能力。昨晚在舊實驗樓水房，我遇到過一個從地底伸出的蒼白靈體，它散發出的陰煞怨念，與這‘沉陰石’的氣息，以及剛才黑衣人身上的血腥煞氣，都有些許相似之處，但又不完全相同。水房的牆壁上，還有潦草的字跡，提到‘實驗失敗’、‘不要相信主任’。”
他沒有提混沌核心和系統的具體細節，但給出的信息已經足夠關鍵。
林晚聽完，眼神變得更加凝重，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那黑色盒子邊緣。
“蒼白靈體……從地底伸出……果然是‘它們’……”她低聲自語，隨即看向顧北，“你的功法能驚退它？”
“算是吧，付出了一些代價。”顧北指了指自己的左眼和蒼白的臉色。
林晚深深看了他一眼：“看來你的功法，比我想象的還要……特別。這或許是關鍵。”她將黑色盒子完全推到顧北面前，“沉陰石你收好，使用方法很簡單，握在手心，以靈力緩緩引導吸收即可，注意控制量，你的身體現在承受不了太多。關於靈體和字跡的信息，很重要，我需要時間消化和比對家裏的記錄。”
她站起身：“這裏不能久留。王閻的人雖然暫時退去，但很可能還在搜尋你。我知道一個地方，暫時還算安全，是我平時藏身和調查用的。你願意的話，可以跟我去那裏躲一陣，至少把傷勢和‘飢餓’問題緩解一下。”
顧北看着手中的沉陰石，又看了看林晚。這是一個抉擇。跟她走，意味着更深地卷入這潭渾水，但也可能獲得暫時的庇護和更多的情報。
“好。”他沒有猶豫太久。此刻的他，確實需要幫助。
林晚點點頭，沒有多說，推開靜室的門，警惕地看了看外面，然後示意顧北跟上。
兩人如同幽靈般，悄然融入夜色，避開了主幹道和監控區域，向着校園更深處、一片連顧北都未曾仔細探查過的老舊教職工住宅區邊緣潛行。
而在他們離開後不久。
荒蕪林地，那處被顧北汲取過能量的地脈節點旁。
空氣微微扭曲，那個去而復返的黑衣人緩緩浮現。他蹲下身，仔細查看着地面殘留的痕跡，以及那縷似乎又微弱了一點的灰黑色污染。
“沉陰石的氣息……還有林家人的‘怨火’烙印……”黑衣人面具下的眼睛眯起，“林晚……她也插手了。還和那個叫顧北的小子攪在了一起。”
他站起身，目光冰冷地望向顧北和林晚消失的方向。
“事情變得有點麻煩了。得立刻向大人匯報。”
身影再次融入黑暗，仿佛從未出現過。
只有夜風，依舊吹拂着這片發生過短暫交鋒與秘密交易的荒蕪林地。
遠處，舊實驗樓如同沉默的巨獸，蟄伏在更加深沉的黑暗中。樓體深處，仿佛有無數雙眼睛，在黑暗中緩緩睜開，又緩緩閉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