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周六早晨,李明遠比平時晚起了半小時。窗外的鳥叫得很歡,陽光透過紗簾,在木地板上投出柔和的光斑。妻子已經起床了,廚房傳來煎蛋的嗞嗞聲,還有母親和妻子低聲說話的聲音。

“明遠昨晚幾點回來的?”母親問。

“快兩點了,又去跑車了。”妻子的聲音裏滿是心疼,“我說別那麼拼,他不聽。”

“孩子壓力大。我這次住院,又花了不少錢...”

“媽,您別這麼想。錢的事我們有辦法,您就安心養病。”

李明遠聽着,心裏涌起一股復雜的情緒。他輕手輕腳起床,走到客廳。妻子從廚房探出頭:“醒了?粥在鍋裏,我再煎個蛋。”

“媽呢?”

“在陽台看花呢。你說怪不怪,那盆死了的月季,真活了,還開了兩朵小花。”

李明遠走到陽台。母親果然坐在小凳子上,正專注地看着那盆月季。新綠的葉子間,兩朵淺粉色的花苞剛剛綻放,花瓣薄如蟬翼,在晨光中幾乎透明。

“媽,醫生說您得多休息。”

母親抬起頭,笑容在晨光中顯得格外溫暖:“你看,花都活過來了。人哪,也得像花一樣,只要根還在,總能活過來。”

李明遠在母親身邊蹲下。那些月季花苞確實很小,很柔弱,但每一片花瓣都盡力舒展,向着陽光的方向。他想起了王阿姨,想起了那包玫瑰花種子,想起了她說過的話:“小李,你是個好孩子,會有福報的。”

“媽,您覺得,”他輕聲問,“我這三十年,算不算白過了?”

母親轉頭看他,眼神裏有驚訝,有心疼,然後慢慢變成一種深沉的溫柔:“怎麼會是白過呢?你幫那麼多人安了家,這是多大的功德。你爸要是還在,得多爲你驕傲。”

“可我...”李明遠想說,可我還住在六十平的老房子裏,可我的工資和三十年前一樣,可我連母親的醫藥費都要靠跑車來掙。

但他沒說出口。母親似乎明白,輕輕拍了拍他的手:“人這一輩子,不是看你掙了多少錢,住了多大的房子。是看你幫了多少人,留下了多少好。你劉阿姨昨天來看我,說她兒子結婚的房子就是你幫忙買的,現在孫子都上小學了。她念叨了一下午,說你當年多實誠,多靠譜。這比多少錢都值。”

李明遠低下頭,眼眶發熱。他想起昨晚直播時那些留言,想起那些說“謝謝李叔”的人,想起那些被他的故事觸動的人。也許母親說得對,有些價值,不是銀行賬戶上的數字能衡量的。

吃完早飯,李明遠準備出門。今天周六,但他要去售樓部——張曉琪幫他約了一個采訪,是本地一家媒體的記者,說想寫一篇關於“三十年房產人”的報道。

“你真要去啊?”妻子有些擔心,“現在這些記者,寫出來不知道什麼樣呢。”

“小張說這個記者靠譜,是她大學同學。”李明遠穿上那件洗得發白的西裝,在鏡子前仔細打好領帶,“而且,我覺得...我覺得我應該去。有些故事,應該被記住。”

妻子看着他,眼神復雜,最後點點頭:“去吧。晚飯我燉湯,等你回來喝。”

售樓部周末很忙,看房的人比平時多一倍。李明遠到的時候,張曉琪已經在接待區等着了,旁邊坐着一個戴黑框眼鏡的年輕女孩,背着一個大大的帆布包。

“李叔!這位是林悅,我大學同學,現在是《城市周刊》的記者。”張曉琪熱情地介紹。

林悅站起來,伸出手:“李叔您好,叫我小林就行。看了您的直播和視頻,很受觸動,想跟您聊聊。”

“你好。”李明遠和她握手,手心裏有薄薄的汗。

他們在接待區角落的位置坐下。林悅拿出錄音筆和筆記本,很專業的樣子:“李叔,不介意我錄音吧?方便我整理。”

“不介意。”

“那我們就從最基礎的開始。您是哪一年入行的?當時爲什麼會選擇房產銷售這個職業?”

問題很常規,李明遠回答了。但聊着聊着,話題就偏離了預設的軌道。林悅問的不只是工作經歷,更是那些經歷背後的故事。

“1997年您賣出的那套婚房,客戶後來怎麼樣了?”

“2003年非典時期,大家都怕出門,您怎麼帶客戶看房?”

“2008年金融危機,房價大跌,有客戶來鬧過嗎?”

“您筆記本裏記了三千多個客戶,有沒有讓您印象特別深刻的?”

李明遠講着講着,漸漸忘了自己是在接受采訪。那些記憶像被喚醒的泉水,汩汩地往外涌。他講第一個客戶陳老師,爲了給兒子買婚房,攢了半輩子錢,籤合同那天手抖得握不住筆。他講2008年金融危機時,有個客戶買了房就跌了三十萬,天天來售樓部哭,他陪着客戶坐了一下午,什麼也沒說,就聽着。後來房價漲回來了,客戶專門來感謝他,說要不是他那天的耐心,自己可能就真的崩潰了。

“您覺得,這三十年,這個行業最大的變化是什麼?”林悅問。

李明遠想了想,緩緩說:“以前賣的是家,現在賣的是產品。以前客戶買房,會問‘這房子冬天冷不冷’、‘鄰居好不好相處’、‘孩子上學方不方便’。現在問的是‘得房率多少’、‘年化收益多少’、‘未來升值空間多大’。以前我們記得客戶的生日,記得他們孩子的名字,現在只記得客戶的預算和付款方式。”

他停頓了一下,繼續說:“不是誰對誰錯,是時代變了。房子從‘家’變成了‘資產’,從‘安身之所’變成了‘投資標的’。我們這行的人,也得跟着變。只是有時候變得太快,把一些東西弄丟了。”

“什麼東西?”

“溫度。”李明遠說,“人對家的感情,對未來的期待,對安穩生活的向往。這些最樸素、最根本的東西,在數字和計算裏,慢慢被稀釋了。”

林悅飛快地記錄着,偶爾抬頭看他一眼,眼神專注。采訪進行了兩個多小時,從工作聊到家庭,聊到母親住院,聊到他晚上跑網約車。

“您不覺得辛苦嗎?”林悅問,聲音很輕。

“辛苦。”李明遠坦誠地說,“但誰不辛苦呢?那個住院還要惦記店面租金的老板娘不辛苦嗎?那個爲了給父母買房闖紅燈的周總不辛苦嗎?那個心髒不好獨自去醫院的老大爺不辛苦嗎?大家都辛苦,只是辛苦的方式不一樣。”

他望向窗外,周末的街道上人來人往,每個人都行色匆匆,像是被無形的手推着往前走。“我們這個年紀的人,像釘在牆上的釘子。年輕的時候被釘進去,以爲能掛很多東西。等年紀大了,發現自己鏽了,鬆了,但還釘在那裏,因爲牆需要這枚釘子,哪怕它已經掛不住什麼了。”

采訪結束時,林悅關掉錄音筆,鄭重地說:“李叔,謝謝您。這篇報道我會用心寫,不辜負您的信任。”

“該我謝謝你,願意聽一個老頭子的嘮叨。”

“不是嘮叨,”林悅搖頭,“是歷史。您這三十年,就是這座城市房地產發展的歷史,是無數普通家庭的安家史。謝謝您,把這段歷史保存下來,還願意分享出來。”

她走後,張曉琪興奮地湊過來:“李叔,林悅是我們系最有才華的,她寫的報道肯定能火!到時候,你說不定能成網紅!”

李明遠笑着搖頭。網紅?他連朋友圈都發不利索。但林悅最後那句話讓他心裏一動——“是歷史”。他從來沒想過,自己平凡的工作,瑣碎的記憶,能成爲歷史的一部分。

“小張,謝謝你。”他認真地說。

“謝我什麼呀!是我該謝您,讓我看到了不一樣的銷售,不一樣的人生。”張曉琪眼睛亮晶晶的,“對了李叔,今天晚上還直播嗎?好多人催更呢!”

“直播,但得晚點,我先去醫院看我媽。”

“好!我幫您預熱!”

下午,李明遠去了醫院。母親精神好多了,正和臨床的老太太聊天。見他來,母親高興地說:“明遠,這位是周阿姨,兒子是大學教授,可孝順了,天天來。”

周阿姨是個很健談的老人,聽說李明遠是房產銷售,立刻打開了話匣子:“小李啊,我跟你說,我家那房子,就是2001年買的。那時候哪有現在這麼多花樣,就一個沙盤,幾張圖紙,銷售員是個小夥子,跟你差不多年紀,可實在了。我問他這房子好不好,他說‘阿姨,這房子朝南,陽光好,但離馬路近,有點吵。您要怕吵,我建議您看看後面那棟。’多實誠!現在哪還有這樣的銷售,都吹得天花亂墜。”

李明遠笑着聽,心裏暖暖的。那個“實誠的銷售員”,可能就是他,也可能是他當年的同事。那個年代的人,做事有做事的原則,做人有做人的底線。

“後來我兒子買房,我也跟着去了。”周阿姨繼續說,“那些銷售,張口閉口‘升值空間’、‘投資回報’,我問他們房子質量怎麼樣,他們就說‘都是大品牌,放心’。放心?我放不下心。最後是我自己找懂行的朋友去工地看了,才敢買。”

母親拍拍周阿姨的手:“現在的人都急了,什麼都求快。我們那時候,買套房是天大的事,得琢磨半年。現在呢,看一次就定,跟買菜似的。”

“可不嘛!我兒子說,這叫效率。我說這叫不過日子!”

兩個老人你一言我一語,聊得熱火朝天。李明遠坐在旁邊,看着母親臉上的笑容,突然覺得,也許衰老不是失去,而是沉澱。把一生的經歷、智慧、感悟,沉澱成一種從容,一種豁達,一種在年輕人看來“過時”但珍貴無比的品質。

就像那本筆記本。在張曉琪看來是“寶藏”,在林悅看來是“歷史”,在年輕人看來是“古董”,但對他來說,是三十年的人生,是一個個活生生的人,是一段段無法復制的時間。

傍晚,李明遠離開醫院,沒有直接去售樓部準備直播,而是去了那家面館。店裏沒什麼人,老板娘正在擦桌子,動作很慢,很仔細。

“劉姐。”他叫了一聲。

老板娘抬起頭,愣了一下,隨即笑了:“李大哥!坐坐坐,吃面?”

“不吃,就說幾句話。”李明遠在她對面坐下,“店面的事,我幫你問了。房東說...不續租了,整棟樓要拆。”

老板娘擦桌子的手停住了。她站在那裏,背對着他,肩膀微微顫抖。過了很久,她才轉過身,眼圈紅紅的,但努力笑着:“猜到了。這條街,就剩我這一家老店了。拆了好,拆了蓋新樓,氣派。”

“劉姐...”

“沒事,真沒事。”老板娘擺擺手,在圍裙上擦擦手,“三十五年了,夠本了。就是...就是舍不得。這店就像我孩子,看着它從一間小門臉,慢慢做大,後來又慢慢變小。來來往往多少人啊,結婚的,離婚的,升學的,找工作的...都在這吃過面。”

她走到灶台前,撫摸着那個用了三十五年的大鍋:“這鍋,是我結婚那年買的。那時候窮,買不起新的,買的二手貨。沒想到一用就是三十五年,比我婚姻還長。”

李明遠不知道說什麼。他看着這個瘦小的女人,看着這間陳舊但幹淨的店面,看着牆上那些層層疊疊的價目表。這裏不只是一家面館,是一個人的一生,是一段城市記憶的載體。

“李大哥,你說,人這一輩子,到底在活什麼?”老板娘突然問,聲音很輕。

李明遠想了想,說:“活個念想吧。有念想,就有奔頭。”

“念想...”老板娘重復着這個詞,笑了,眼淚卻掉下來,“我的念想,就是這口鍋,這碗面,這些老顧客。可念想沒了,我還奔什麼呢?”

“劉姐,你有沒有想過,把店搬走?換個地方開?”

“想過。可搬走了,還是我的店嗎?這面,吃的就是個地氣。搬走了,味道就變了,人也變了,就不是那個味兒了。”

李明遠沉默了。他懂。就像他那本筆記本,如果變成電子文檔,如果變成系統裏的數據,就沒了溫度,沒了那些手寫的筆跡裏包含的情感,沒了紙張的觸感,沒了時間的痕跡。

有些東西,只能在特定的地方,以特定的方式存在。一旦改變,就死了。

“劉姐,拆遷之前,我給您拍個視頻吧。”他突然說,“把您的故事,這店的故事,拍下來。讓更多人知道,這條街上,有過這樣一家店,有過這樣一個人,三十五年,只做一碗面。”

老板娘看着他,眼淚又涌出來,但這次是笑着的:“好,好。拍吧。等我孫子長大了,給他看看,他奶奶這輩子,沒白活。”

離開面館時,天已經黑了。李明遠沒有立刻開車,而是在街上慢慢走。這條他走了三十年的街,每個店面他都熟悉。那家理發店,師傅從黑發理到白發;那家文具店,他給兒子買過無數支筆;那家洗衣店,老板娘總是多給他一顆扣子。

他們都老了,和這條街一起老了。而城市等不及他們慢慢老去,它要更新,要迭代,要把舊的推倒,蓋上新的。這是發展的必然,是進步的代價,但對於生活在其中的人來說,是切膚的痛,是記憶的剝離。

手機響了,是張曉琪:“李叔,你在哪兒?直播要開始了!好多人等着呢!”

“馬上到。”

直播在售樓部的會議室進行。張曉琪架好了設備,調試了燈光。李明遠坐在鏡頭前,還是有些緊張。在線人數一直在漲,開播十分鍾,已經有兩千多人。

“大家好,我是老李。”他對着鏡頭,盡量自然地說,“今天我們不聊房子,聊聊天。聊我認識的一家面館,和它的老板娘。”

他講了劉姐的故事,講了那家開了三十五年的面館,講了那口用了三十五年的鍋,講了那些層層疊疊的價目表。沒有稿子,沒有準備,就是平實地講述,像在和朋友聊天。

彈幕一開始還在問房價,問戶型,但慢慢安靜下來,然後開始刷屏:

“看哭了,我家樓下也有這樣一家店,今年拆了。”

“我爺爺是裁縫,在巷口做了四十年衣服,去年手抖得做不了了,店就關了。那條巷子現在變成商業街了。”

“這就是城市化的代價嗎?一定要把老的都拆掉嗎?”

“李叔,能不能救救這家店?衆籌行不行?”

“我們失去的不僅是老店,是一種生活方式,一種人情味。”

李明遠看着彈幕,心裏涌起一種復雜的情緒。他沒想到,一家小小的面館,能觸動這麼多人。也許大家不是在爲這家面館難過,是在爲自己生命中那些正在消失的東西難過。

“我救不了這家店,”他坦誠地說,“就像我救不了很多正在消失的東西。時代在往前走,有些東西注定要被留在後面。我們能做的,也許就是記住。記住那些店,那些人,那些事。記住這個城市,不僅是高樓大廈的樣子,也是小街小巷的樣子。”

他拿出那本黑色筆記本,翻開一頁:“這是我第一個客戶的記錄,陳建國老師,1995年買的房。去年他去世了,他兒子給我打電話,說老爺子走之前,還念叨我,說我幫他兒子安了家,是他家的恩人。其實我不是恩人,我只是做了我的工作。但這份工作,讓我有幸參與了很多人的生活,見證了很多重要的時刻。”

他又翻了幾頁,講了幾個人故事。那個爲了女兒上學買學區房的單親媽媽,那個退休後想換小房子養老的工程師,那個攢了十年錢終於買上房的快遞小哥。

“房子是什麼?”他對着鏡頭,也像在對自己說,“是磚瓦水泥,是鋼筋結構。但家不是。家是裏頭的人,是那些哭過笑過的日子,是那些吵過鬧過又和好的瞬間,是那些普通但珍貴的日常。我賣了三十年房子,但我覺得,我真正賣的,不是房子,是一個個‘可能’——關於家的可能,關於幸福的可能,關於未來的可能。”

直播進行了一個半小時,最高在線人數達到五千多人。結束時,彈幕刷滿了“謝謝李叔”、“致敬堅守”、“淚目”。

張曉琪關掉設備,眼睛紅紅的:“李叔,你講得太好了。好多人都說看哭了。”

李明遠靠在椅背上,感覺很累,但心裏有種奇異的平靜。像是把背負了很久的東西,輕輕放下了。

“小張,謝謝你。沒有你,我不會做這些。”

“是我該謝您,讓我看到了不一樣的人生。”張曉琪認真地說,“李叔,您知道嗎?您就像...就像一座橋,連着過去和現在,連着記憶和現實。很多人通過您,看到了自己,看到了自己的父母,看到了這個城市曾經的樣子。”

橋。這個比喻讓李明遠心裏一動。是啊,橋。被無數人踩過,承受着重壓,看着兩岸的風景變換,自己卻一直在那裏,連接着此岸和彼岸。

離開售樓部時,已經晚上十點。李明遠沒有立刻去跑車,而是又去了醫院。母親已經睡了,妻子在旁邊的陪護床上看書。

“怎麼又來了?不是讓你回家休息嗎?”妻子小聲說。

“來看看媽。”李明遠在床邊坐下,看着母親熟睡的臉。呼吸平穩,臉色比昨天好多了。

“醫生說,再觀察兩天就能出院了。但以後得按時吃藥,不能激動,不能累着。”

“嗯,出院後讓媽住我們房間,我們睡客廳。臥室朝南,陽光好。”

妻子看着他,眼神溫柔:“你呀,總爲別人想。什麼時候想想自己?”

“我這不是挺好?”

“好什麼,天天熬到半夜。”妻子嘆了口氣,握住他的手,“明遠,我知道你壓力大。但咱們是一家人,有事一起扛。你別什麼都自己扛着。”

李明遠反握住妻子的手。這雙手,曾經細膩柔軟,現在粗糙了,有了繭子,但依然溫暖。二十多年了,這雙手爲他做過飯,洗過衣,擦過汗,在他失落時輕輕拍過他的背。

“等媽出院了,咱們也出去走走。”他說,“好久沒帶你出去玩了。”

“去哪兒?”

“哪兒都行。就我們倆,像剛結婚那樣。”

妻子笑了,眼角的皺紋像花瓣:“都老夫老妻了,還學年輕人。”

“老夫老妻才該出去走走。等浩宇上大學了,咱們時間就多了。”

兩人低聲說着話,窗外的月光悄悄灑進來,在地上投下一片銀白。母親的呼吸聲均勻平穩,像一首輕柔的夜曲。

手機震動,是林悅發來的微信:“李叔,報道寫好了,發給您看看。下周三見報。”

接着發來一個文檔。李明遠點開,標題是:《三十年房產人:我是城市記憶的保管員》。

文章很長,有他的故事,有客戶的回憶,有行業的變遷,有時代的縮影。林悅寫得很好,不煽情,不誇張,就是平實地記錄,但字裏行間有一種深沉的力量。

最後一段,她這樣寫:

“李明遠不是英雄,不是傳奇,他是這座城市裏最普通的那種人——認真工作,努力生活,在時代浪潮中盡力保持自己的節奏。他守着一本泛黃的筆記本,記下三千個名字和故事,像是在進行一場無聲的抵抗,抵抗遺忘,抵抗冷漠,抵抗那些在效率至上的時代裏被輕易拋棄的溫度。

他像一枚生了鏽但依然堅固的釘子,釘在時間的牆上。牆在變,牆上的畫在換,但釘子還在那裏,沉默地見證着一切。也許有一天,這枚釘子會被拔掉,牆會被推倒,但那些被它掛過的重量,那些在牆上留下的痕跡,會長久地留在某些人的記憶裏。

這就是普通人的尊嚴——即使渺小,即使被遺忘,依然在用自己的方式,書寫歷史,保存記憶,傳遞溫度。

而我們,每一個從老李的故事裏看到自己或父輩影子的人,都該對他說聲謝謝。謝謝他提醒我們,在追逐未來的路上,別忘了回頭看看,那些被我們留在身後的,不只是舊房子和老街道,還有我們曾經相信的、珍視的、爲之動容的東西。

那些東西,叫人情,叫誠信,叫堅守,叫一個城市最柔軟的底色。”

李明遠看着這些文字,眼睛模糊了。他關掉手機,靠在椅背上,深深地吸了口氣,又緩緩呼出。

窗外的城市,燈火璀璨,永不停歇。而他,一個四十八歲的房產銷售,一個深夜的網約車司機,一個普通的兒子、丈夫、父親,此刻坐在母親的病床邊,握着妻子的手,心裏涌起一種前所未有的平靜。

他想,也許這就是人生——不是看你爬得多高,走得多遠,而是看你是否認真活過,是否溫暖過他人,是否在時間的長河裏,留下了哪怕一點點,屬於自己的、不會被輕易沖刷掉的痕跡。

像那枚生了鏽的釘子,即使不再光亮,即使快要被遺忘,但只要還在那裏,就證明了一些東西曾經存在,曾經重要,曾經被需要。

這就夠了。

月光移到了母親的臉上,老人翻了個身,喃喃說了句夢話,嘴角帶着笑意。

李明遠輕輕鬆開妻子的手,走到窗邊。夜空深遠,星光稀疏,但每一顆都努力地亮着,像是要給夜行的人一點指引,一點安慰。

他想起了三十年前,師傅說的最後一句話:“小李,這行能幹多久,看本事,也看良心。本事能讓你走得快,良心能讓你走得遠。記住了,什麼時候都不能丟了良心。”

他沒丟。三十年了,他沒丟。

這就夠了。真的,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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