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夥計把厚厚一沓用牛皮紙包好的“大團結”交到顧衛民手上時，他感覺那沓錢有千斤重。他用兩只手捧着，手指抖得幾乎抓不住。
八十張十塊錢的紙幣，整整齊齊，帶着油墨的清香。顧衛民這輩子也沒見過這麼多錢，甚至連想都沒想過。他感覺自己不是捧着錢，而是捧着一團火，燙得他手心全是汗。
“同志，您，您再數數……”他的聲音都變了調。
方敬儒笑了笑：“不用數了，信得過。你們快把錢收好，財不露白。”
顧衛民這才如夢初醒，趕緊在李秀蘭的幫助下，把錢小心地揣進最貼身的衣兜裏，還反復按了按，確定它還在。
從藥店裏出來，外面的陽光照在身上，顧衛民卻感覺一陣陣發冷。他走路的姿勢都變得僵硬，手腳不協調，走起路來順拐了。他總覺得街上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往他鼓鼓囊囊的懷裏瞟，好像每個人都知道他身上揣着一筆巨款。
李秀蘭也同樣緊張，她緊緊跟在丈夫身邊，不停地四下張望，像一只受驚的母雞。
兩人慌不擇路地拐進一個沒人的小胡同，背靠着牆壁，大口大口地喘氣。
“秀蘭，我……我不是在做夢吧？”顧衛min的聲音發飄。
李秀蘭掐了他一把，顧衛民疼得“哎喲”一聲。
“疼，是真的。”李秀蘭自己說着，眼淚又下來了，這次是喜悅的淚。
“爹，娘，我們先給姐姐買藥。”綿綿拉了拉顧衛民的衣角，冷靜地提醒他們。
她一句話，讓慌亂的夫妻倆找到了主心骨。對，給婷婷買藥。這錢就是爲了給婷婷治病的。
有了明確的目標，兩人心裏的恐慌總算被壓下去一些。顧衛民挺直了腰杆，他現在是揣着巨款的人了，他得保護好這筆錢，保護好這個家。
他們沒回藥店，方敬儒已經給他們開好了藥方，讓他們直接去取藥。這次，藥店的夥計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客氣得不得了，藥材也給的都是最好的。光是給婷婷調理身體的藥，就花去了將近一百塊錢。
要是擱在以前，顧衛民想都不敢想。可現在，他付錢的時候眼睛都沒眨一下。只要能治好女兒的病，花再多錢也值。
拿着藥，李秀蘭提議：“當家的，我們去買點白面和米吧，孩子們好久沒吃過一頓飽飯了。”
“買！”顧衛民大手一揮，底氣十足。
他們去了糧店，以前只敢買最便宜的玉米面和高粱米，這次，顧衛民直接要了五十斤白面，五十斤大米。當沉甸甸的糧袋扛在肩上時，顧衛民覺得這輩子都沒這麼踏實過。
從糧店出來，路過布店，李秀蘭看着裏面花花綠綠的布料，眼神裏滿是渴望，卻又不敢開口。
顧衛民看出了她的心思，他停下腳步，說：“進去看看，給你們娘仨，還有我，都做一身新衣裳。咱們家，也該換換樣子了。”
李秀蘭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他們一家人，穿的都是補丁摞補丁的舊衣服，婷婷更是因爲常年臥病，連件像樣的出門衣服都沒有。
進了布店，他們給婷婷挑了塊淡粉色的棉布，柔軟又好看。給綿綿挑了塊鮮亮的大紅色，襯得她小臉粉雕玉琢。李秀蘭給自己選了塊耐髒的藍色卡其布，顧衛民也扯了同樣顏色的布料。
這是他們結婚以來，第一次這麼痛快地花錢。雖然還是緊張，但更多的是一種揚眉吐氣的暢快。
買完東西，背簍和手上都裝得滿滿當當。他們不敢在縣城多待，找了個僻靜的地方，啃了兩口早上帶的窩頭，就匆匆往回趕。
回去的路比來時更加緊張。來時是怕人參被搶，現在是怕錢和東西被搶。顧衛民把那包錢從懷裏掏出來，讓李秀蘭分成了幾份，藏在身上不同的地方。這樣就算真的遇到歹人，也不至於被全部搶走。
他們一路疾行，直到太陽快落山時，才終於看到了靠山屯的輪廓。
兩人都鬆了一口氣。進了村，他們也沒走大路，而是繞着村邊的小路，悄悄回了自己那個破敗的家。
當他們推開門，看到屋裏兩個女兒平安無事時，懸着的心才徹底落回肚子裏。
晚上，一家人圍坐在桌前。桌上沒有點燈，只有從窗戶透進來的月光。桌子上，擺着那包用油紙包好的藥材，一小袋白面，一小袋大米，還有幾匹嶄新的布料。在這些東西中間，是那沓剩下的，厚厚的錢。
顧衛民和李秀蘭看着這些東西，久久沒有說話。這一切都像一場夢，一場太過美好的夢。
“爹，娘，以後我們是不是就不用挨餓了？”顧婷婷虛弱地問，眼睛裏閃爍着希望的光。
顧衛民重重地點頭，眼眶發紅：“嗯，以後爹再也不讓你們挨餓了。”
他轉頭看向綿綿，鄭重地叮囑：“綿綿，今天的事，還有這些錢，一個字都不許跟外人說，任何人都不行，知道嗎？”
綿綿用力點頭：“知道了，爹。這是我們家的秘密。”
顧衛民看着懂事的女兒，心裏百感交集。他知道，從今天起，他們家的日子，要不一樣了。這筆從天而降的巨款，是希望，但也可能引來他無法想象的災禍。他必須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守護好這個家，守護好這份來之不易的希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