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院的院門落了重鎖,隔絕了內外。兩個面無表情的粗使婆子守在門外,像兩尊沉默的石像。
屋內,柳姨娘哭得幾乎脫力,被林晚勉強扶到床上歇着。小小的偏院,此刻成了華麗的囚籠。
林晚走到窗邊,木窗櫺外是灰蒙蒙的天空和侯府高聳的圍牆。她扶着冰冷的窗框,指尖用力到微微發白,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分析現狀。
劣勢:
1. 失去自由:被軟禁,無法外出,無法接觸關鍵人物(如朝陽、阿石),也無法赴謝玦的茶樓之約。
2. 失去臂助:春桃被扣,生死未卜。這是對她最直接的打擊和威脅。
3. 調查失控:林福主持調查,他雖是管家,但終究是王氏提拔上來的人。調查方向和結果,王氏有極大影響力。
4. 處境被動:毒案未清,嫌疑未脫,王氏母女隨時可能發動新的攻擊。
5. 信息斷絕:無法得知外界消息,王府動態、謝玦反應、乃至府內其他風向,一概不知。
優勢(微弱):
1. 林弘的疑心:父親顯然對王氏的一面之詞存疑,否則不會只是軟禁,而會直接處置。
2. 邏輯疑點:她之前的辯白,至少在林弘心中種下了“此事蹊蹺”的種子。
3. 王府“青眼”:雖然可能招禍,但也是暫時的護身符。在林弘徹底弄清王府態度前,不會輕易讓她“病故”或重罰。
當務之急:一是保全自身和春桃;二是設法傳遞消息出去;三是……思考茶樓之約的替代方案。
她走到桌邊,拿起那本《南行雜記》,目光落在書頁上,心思卻飛轉。如何才能將消息送出這被重重看守的偏院?
柳姨娘指望不上,她自己出不去,外人也進不來……除非,有人能突破封鎖,或者,用非常規的方式。
她想起昨日朝陽塞給春桃的那個粗布香囊。朝陽是如何在府中禁令下,將東西送到偏院門口的?她一個小丫鬟,必然有自己的門路。能否通過她?
但如何聯系朝陽?她現在連院門都出不去。
林晚的目光落在牆角那個半舊的恭桶上。每日清晨,會有專門的粗使婆子來收走傾倒……這是唯一固定會有人進入偏院的機會,也是最不引人注意的環節。
但來的婆子必然是王氏或張嬤嬤的人,如何能讓其傳遞消息?風險極大,幾乎不可能。
正思忖間,院門外傳來開鎖的聲響。
林晚立刻起身,走到門邊。門被推開一條縫,一個穿着粗布衣衫、低着頭、提着食盒的婆子閃身進來,迅速關上門。不是平日送飯的人。
那婆子抬起頭,露出一張平凡木訥的臉,但眼神卻飛快地掃了林晚一眼,低聲道:“三小姐,老奴是漿洗房的劉婆子,奉命給小姐送午膳。”
林晚心中一動。奉命?奉誰的命?王氏不會這麼“好心”派個生面孔來。她警惕地看着對方,沒有接食盒。
劉婆子也不催促,只將食盒放在地上,又看似隨意地從懷裏掏出一塊半舊的靛藍色粗布手帕,擦了擦額頭上並不存在的汗,然後將手帕“不小心”掉在地上,正落在林晚腳邊。
“哎呀,瞧老奴這笨手笨腳的。”劉婆子彎腰去撿,動作間,用極低、極快的氣音說了句:“小姐寬心,春桃姑娘暫且無事。周嬤嬤讓捎句話:靜待勿動,書乃良藥。”
說完,她已撿起手帕,提起食盒放到桌上,躬身退了出去。門再次落鎖。
整個過程快得不過十幾息。
林晚站在原地,心髒在胸腔裏劇烈跳動。周嬤嬤!是她!
“靜待勿動,書乃良藥。” 前一句是讓她忍耐,不要妄動。後一句……“書”?是指蘇側妃賞賜的那包詩集?那包書昨日被林福取走登記了,難道其中有什麼玄機?還是泛指讀書明智?
她彎腰撿起劉婆子“遺落”在地的、那塊毫不起眼的靛藍色粗布手帕。入手粗糙,就是最普通的漿洗房用布。但當她展開手帕時,卻發現手帕一角,用幾乎看不見的、極細的針腳,繡了一個小小的、歪扭的“陽”字!
朝陽!
是朝陽讓劉婆子來的!或者說,周嬤嬤通過朝陽,聯系上了漿洗房這個看似不起眼的劉婆子,將消息和這塊手帕送到了她手裏!
林晚緊緊攥住手帕,冰冷的指尖因用力而泛白。一股混雜着感激、希望和更沉重壓力的情緒涌上心頭。這條脆弱的聯絡線,竟然在如此嚴密的封鎖下,艱難地接通了!
這意味着,周嬤嬤在暗中幫她,至少目前是。而朝陽,這個機靈的小丫鬟,在承擔着巨大風險。
“書乃良藥”……她必須弄懂這句話。
蘇側妃賞賜的詩集已被取走,她手邊只有春桃之前買回來的幾本雜書。她走到書架前,目光掠過那幾本半舊的冊子。《南行雜記》、《北地風物志》、《前朝異聞錄》……
她一本本翻過,書頁泛黃,並無特別。直到她拿起那本最薄、看起來最不起眼的《前朝異聞錄》時,手指觸到書脊內側一處微微的、不自然的凸起。
她心中一動,仔細看去。書脊是線裝的,有些鬆散。她小心地用手指探入書脊內側的縫隙,指尖觸到一個堅硬、細小的東西。
她屏住呼吸,用指甲小心翼翼地將那東西摳了出來。
那是一枚極其小巧、通體漆黑的……鐵制印章?只有小指指甲蓋大小,入手冰涼沉重。印章底部刻着極其復雜精細的紋路,像某種徽記,又像符文,在昏暗光線下看不分明。
這是什麼時候藏進去的?春桃買的舊書,書肆的人?阿石?還是……在她不知道的時候,有人動了手腳?
“書乃良藥”……難道指的是這枚藏在書中的印章?這印章有何用?能治什麼“病”?
林晚將印章緊緊握在手心,冰涼的觸感讓她混亂的思緒逐漸清晰。不管這印章是什麼,來自誰,它現在是她手中唯一可能的“奇兵”。
她將印章藏回原處,更隱秘地塞進自己束胸內層。然後,她坐回桌邊,強迫自己吃了些劉婆子送來的、尚且溫熱的飯菜。她需要體力,需要清醒的頭腦。
下午,無所事事的等待最爲煎熬。柳姨娘醒後又開始垂淚,林晚只能盡量安撫。她聽着院外偶爾傳來的、模糊的腳步聲和低語聲,猜測着外面的情形。
春桃怎麼樣了?林福的調查進行到哪一步了?王氏和林華在謀劃什麼?林弘的態度可有變化?
還有謝玦……他知道侯府的變故嗎?若三日後她未能赴約,他會怎麼想?會就此放棄,還是……
天色再次暗下來時,院門鎖鏈又一次響動。
這次進來的,是張嬤嬤本人,帶着兩個婆子,臉色比上午更加陰沉。她手裏拿着一份薄薄的紙張。
“三小姐,”張嬤嬤語氣冰冷,“林管家已初步查明,昨日燉制血燕的藥材食材並無問題,經手仆役也未見異常。那盅血燕從庫房取出後,直接送到了夫人處,除了夫人和二小姐,無人碰過。”
她頓了頓,目光如毒蛇般盯着林晚:“但,在存放血燕和其他賞賜物品的庫房角落,發現了這個。” 她將手中那張紙抖開。
那是一張粗糙的草紙,上面用炭筆畫着一些簡單的線條和符號,看起來像是孩童的塗鴉,但角落裏,卻有一個模糊的、歪歪扭扭的“晚”字!
“這是從你偏院搜出來的紙張吧?這字跡,三小姐可認得?”張嬤嬤厲聲問。
林晚看着那張紙,心頭一片冰涼。這紙張確實是偏院用的那種劣質草紙,那“晚”字也模仿了她幼時拙劣的筆跡。但這張“罪證”,她從未見過!
這是栽贓!精心準備的栽贓!將毒源指向存放環節,再將“證據”指向她,說她早有計劃,在賞賜入庫前就做了手腳!
好毒的一招!幾乎將她之前的辯白全數推翻!
“這不是我的。”林晚聽見自己平靜得近乎冷酷的聲音。
“不是你的?”張嬤嬤冷笑,“這紙張,這字跡,三小姐還想抵賴?林管家已問過守庫房的婆子,前日傍晚,有人看見一個身形瘦小、像是春桃的丫鬟在庫房附近鬼鬼祟祟!如今人證物證俱在,三小姐還有何話說?!”
春桃!她們將矛頭指向了春桃!甚至可能已經對春桃用刑,逼她“認罪”!
林晚的手在袖中攥緊,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憤怒、擔憂、寒意交織,幾乎要將她的理智吞沒。但她知道,此刻絕不能亂。
“張嬤嬤,”她抬眼,直視對方,“你說有人看見像春桃的丫鬟在庫房附近,可看清了臉?具體時辰?穿着打扮?庫房重地,平日都有守門婆子,一個面生的丫鬟如何能靠近並放入東西而不被察覺?這張紙若真是我指使春桃放的,爲何要用帶‘晚’字的紙?豈不是自報家門?這未免太過愚蠢。”
她再次用邏輯反擊,指出人證的模糊和物證的矛盾。
張嬤嬤顯然沒料到她在如此“鐵證”面前還能如此冷靜反駁,一時語塞,惱羞成怒:“巧言令色!等林管家稟明了侯爺夫人,看你還有何話說!” 說罷,狠狠瞪了她一眼,帶着婆子摔門而去。
院門再次落鎖,留下更深的壓抑。
柳姨娘嚇得幾乎暈厥。林晚扶着她,感覺她渾身冰涼。
“晚兒……她們、她們這是要逼死我們啊……”柳姨娘哭道。
林晚沒有說話。她扶着柳姨娘躺下,蓋好被子,自己則走到窗邊,看着徹底黑下來的夜空。
栽贓的“證據”已經拋出,下一步,恐怕就是林福的“調查結論”,以及林弘的最終裁決了。王氏絕不會給她喘息的機會。
春桃……她必須想辦法救春桃。還有她自己。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懷中藏匿印章的位置。
“書乃良藥”……這枚來路不明的印章,真的是“良藥”嗎?它能在何時、以何種方式,發揮效用?
還是說……它需要被送到某個特定的人手中?
一個名字,在她腦海中清晰起來——謝玦。
若這印章與他有關,若“書乃良藥”的提示是讓她利用印章聯系他……可她被困在此,如何聯系?
除非……送信的人,不是她。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床上昏睡的柳姨娘,以及這間簡陋的屋子。
一個極其冒險、近乎絕望的計劃,在她心中逐漸成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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