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6
醫生和保安破門而入的時候,趙建國已經被掐得翻白眼了。
幾個壯漢費了好大勁才把婆婆拉開。
婆婆雖然瘦小,但此刻爆發出的力氣大得驚人。
她一邊掙扎,一邊破口大罵:
“放肆!你們這群刁民!”
“敢對哀家無禮?信不信我誅你們九族!”
“我是顧家老太君!我兒子是商業帝國的繼承人!”
她穿着那身滑稽的龍袍,頭發凌亂,滿臉是血(趙建國的)。
活像個從地獄爬出來的惡鬼。
醫生趕緊給趙建國搶救。
因爲拔了針頭,又被掐了脖子,加上頭部重創。
趙建國的情況急轉直下,直接被推進了ICU。
婆婆被保安按在地上,還在不停地叫囂。
“反了!都反了!”
“等管家來了,把你們統統發配寧古塔!”
我走到她面前,蹲下身子。
“媽,管家來了。”
婆婆立刻停止了掙扎,眼睛亮得嚇人。
“在哪?快讓那個狗奴才滾進來見我!”
我指了指門口。
那裏站着兩個穿着制服的警察。
是我剛才報的警。
婆婆看到警察,愣了一下。
隨即狂喜。
“御林軍!是御林軍!”
“哈哈哈哈!終於來了!”
她猛地甩開保安的手,整理了一下身上的龍袍。
然後端着架子,邁着戲步,朝警察走去。
“平身吧。”
婆婆走到警察面前,微微抬手,一臉傲慢。
“哀家受苦了,你們護駕來遲,該當何罪?”
兩個警察面面相覷,顯然沒見過這陣仗。
其中一個年輕警察皺眉道:
“王翠花是吧?有人報警說你故意傷人,跟我們走一趟。”
婆婆臉色一變。
“什麼王翠花?那是庶民的名字!”
“哀家是顧氏皇族!”
“你們不是來接我回宮的嗎?轎子呢?紅毯呢?”
年輕警察拿出手銬,冷聲道:
“沒有轎子,只有警車。老實點!”
看到銀晃晃的手銬,婆婆終於意識到不對勁了。
她後退兩步,驚恐地指着警察。
“大膽!你們敢鎖哀家?”
“這是造反!這是逼宮!”
“來人啊!護駕!把這兩個亂臣賊子拿下!”
她環顧四周,試圖尋找她的“死士”。
可是周圍只有看熱鬧的病人和家屬,還有一臉冷漠的我。
婆婆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賤婢!還不快過來護駕!”
我面無表情地看着她,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弧度。
“媽,戲演完了。”
“沒有顧家,沒有管家,也沒有皇位。”
“你只是個害死親孫子,又差點殺了自己的親兒子的瘋老太婆。”
婆婆如遭雷擊。
她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我。
“是你......是你搞的鬼!”
“你是敵國派來的奸細!你要害死哀家!”
她突然發瘋一樣朝我撲過來,手裏還抓着那把藏在袖子裏的水果刀。
“我去死吧!賤人!”
“小心!”警察大喊一聲。
但我早有防備。
我側身一閃。
婆婆撲了個空,重重地摔在地上。
水果刀脫手而出,滑到了我腳邊。
警察一擁而上,將她死死按住。
“咔嚓”一聲。
手銬落鎖。
婆婆臉貼着冰冷的地磚,還在聲嘶力竭地吼叫:
“我是太後!你們不能抓我!”
“放開我!我要見皇上!”
“趙建國那個假貨!我要殺了他!”
聲音漸行漸遠,直到被塞進警車。
7
趙建國沒死。
但也沒好到哪去。
因爲感染嚴重擴散,加上長時間缺氧導致腦損傷。
他的左小腿因爲壞死,不得不截肢。
而且智力也退化到了五六歲的水平。
醒來後,他誰也不認識,只會流着口水傻笑。
看到穿白大褂的就喊“打針針”,看到紅色的東西就嚇得尿褲子。
那是婆婆留給他的心理陰影。
我站在病床前,看着這個曾經雖然愚孝但還算正常的男人,如今變成了這副模樣。
心裏竟然沒有一絲同情。
這就是你的福報啊,趙建國。
你媽把你當成了假貨,親手毀了你。
而你,到最後也沒能反抗一次。
婆婆因爲患有嚴重的妄想症和精神分裂,被鑑定爲無刑事責任能力。
警察把她送進了精神病院。
我去探視過她一次。
那是強制治療的一個月後。
精神病院的活動室裏,婆婆穿着藍白條紋的病號服。
但她依然把衣服改成了奇怪的樣式,袖口挽成馬蹄袖。
她坐在角落裏,手裏拿着一個塑料碗,裏面裝着幾顆石子。
周圍圍着幾個同樣瘋瘋癲癲的病人。
“衆愛卿平身。”
婆婆威嚴地揮揮手。
“謝太後!”那幾個病人竟然真的很配合地磕頭。
婆婆看到我,並沒有我想象中的發狂。
她眼神輕蔑地掃了我一眼,淡淡道:
“那個賤婢來了。”
“賞她一丈紅。”
旁邊的病人立刻撿起地上的紅紙片朝我扔來。
我沒躲。
只是靜靜地看着她。
“媽,建國截肢了,傻了。”
我輕聲說道。
婆婆愣了一下,隨即嗤笑一聲。
“傻了好,傻了就不知道自己是個假貨了。”
“哀家的真太子馬上就要來接我了。”
她指着窗外的天空,神神叨叨地說:
“看,祥雲瑞氣,那是顧家的飛艇。”
“哀家要回宮了,你們這些凡人,就爛在泥裏吧。”
說完,她不再理我,繼續沉浸在她的女皇夢裏。
走出精神病院,陽光很好。
我深吸了一口氣。
終於結束了。
我起訴了離婚。
作爲趙建國的監護人(在他父母無法履行職責的情況下),我掌握了家裏的財政大權。
我賣掉了那套充滿了噩夢的房子。
把趙建國送進了一家偏遠的療養院,預付了十年的費用。
那是對他最後的仁慈。
至於婆婆。
聽說她在精神病院混得風生水起,真的成了那裏的“太後”。
只不過,每天晚上都要被護工按在床上強制喂藥。
那是她的“御膳”。
她吃得津津有味,說那是長生不老丹。
8
三年後。
我在另一個城市開始了新生活。
雖然不能生育,但我領養了一只流浪狗,日子過得平靜而充實。
那天,我無意中刷到一條新聞。
《尋親三十年,百億富豪終尋回失散親母,竟在精神病院!》
標題很聳動。
我鬼使神差地點了進去。
視頻裏,一排黑色的勞斯萊斯停在那家精神病院門口。
一個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在一群保鏢的簇擁下走了進去。
鏡頭切換。
那個男人跪在地上,抱着一個穿着病號服的老太太痛哭流涕。
“媽!兒子來晚了!”
而那個老太太。
正是我的前婆婆,王翠花。
我手裏的手機“啪”地掉在地上。
屏幕摔得粉碎。
視頻還在繼續播放。
那個男人對着鏡頭說:
“當年家裏遭了難,我媽爲了保全我,把我換給了保姆,自己引開了仇家......”“後來我流落民間,被那個姓趙的換了孩子......”
視頻裏的婆婆,雖然瘋癲,但此刻卻哭得情真意切。
她撫摸着那個男人的頭,慈愛地說:
“皇兒,你受苦了,哀家這就跟你回宮。”
那個男人站起身,氣宇軒昂,對着鏡頭宣布:
“我要接我媽回去享福,以前欺負過她的人,我一個都不會放過!”
視頻到這裏戛然而止。
評論區炸了鍋。
“天呐,這是什麼爽文照進現實?”
“原來老太太真的是豪門遺珠!那個前兒媳婦太惡毒了!”
“支持顧總復仇!讓那個惡毒女人付出代價!”
我看着滿屏辱罵我的彈幕,只覺得荒謬。
顧家?百億富豪?
我重新撿起手機,仔細放大了那個視頻。
那個所謂的“顧總”,手腕上戴着的金表,表帶邊緣有些磨損掉色。
他身後的“保鏢”,西裝很不合身,褲腳下露出的竟然是紅襪子。
更重要的是,那個“顧總”的眼神。
沒有久別重逢的激動。
只有看獵物上鉤的貪婪和狡詐。
我心裏咯噔一下。
這不是什麼豪門認親。
這是“殺豬盤”。
專門針對這種有妄想症、渴望富貴的老年人的新型詐騙。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撥通了當年那個警察的電話。
“王警官,我前婆婆被接走了,我覺得那個人有問題......”
王警官那邊沉默了一會兒,嘆了口氣。
“我們也注意到了,那個男的是個慣犯,專門在精神病院附近蹲點。”
“他利用老人的妄想症,把人騙走,然後......”
“然後怎麼樣?”我追問。
“然後帶到境外,利用老人的慘狀直播乞討,或者......摘取器官。”
我渾身一冷。
雖然我恨她,但想到她可能會面臨的下場,還是覺得毛骨悚然。
“那你們能攔住嗎?”
“晚了。”王警官聲音沉重,“他們已經出境了,就在視頻發布的一小時後。”
9
婆婆的“豪門夢”,終於成真了。
只不過,地點是在緬北的一個詐騙園區。
那個“顧總”,其實是個專門販賣人口的蛇頭,叫李二狗。
我是通過幾個月後流出的一段暗網視頻看到婆婆的。
視頻背景昏暗潮溼,像是個地下室。
婆婆穿着那件已經髒得看不出顏色的龍袍,坐在一個破舊的馬扎上。
她瘦得皮包骨頭,眼窩深陷,但精神卻更加亢奮。
手裏拿着一個發黴的饅頭,吃得津津有味。
旁邊有人拿着鞭子,戲謔地喊:
“太後吉祥!該用膳了!”
婆婆立刻端起架子,捏着蘭花指,把饅頭一點點掰碎放進嘴裏。
“賞!都有賞!”
“等哀家的御林軍到了,封你們做大將軍!”
周圍爆發出一陣哄笑。
鏡頭一轉,李二狗那張油膩的臉出現在畫面裏。
他對着鏡頭吐了口煙圈,得意洋洋地說:
“老鐵們,看賞啊!”
“只要刷一個大火箭,我就讓太後給你們表演個‘平身’!”
“刷十個,我就帶太後去‘御花園’(豬圈)逛逛!”
屏幕上禮物特效亂飛。
人們懷着獵奇的心理,圍觀着這個瘋老太婆的“宮廷生活”。
有人在評論區問:“她真的以爲自己是太後嗎?”
李二狗回復:“那當然,這老東西腦子早壞了,只要叫她一聲太後,讓她吃屎她都覺得是龍肝鳳髓。”
我看着視頻,胃裏一陣翻江倒海。
婆婆確實壞。
但這種懲罰,比殺了她還要殘忍。
她活在自己編織的巨大謊言裏,被當成小醜,被榨幹最後一絲價值。
視頻的最後,婆婆突然對着鏡頭,露出一個詭異的笑。
“建國那個假貨死了嗎?”
“告訴他,哀家現在過得很好,這裏的人都很尊敬哀家。”
“每天都有人給哀家磕頭,還有吃不完的御膳。”
說着,她撿起地上的一只死老鼠,眼神溫柔。
“看,這是番邦進貢的雪貂,哀家最喜歡了。”
我關掉視頻,沖進衛生間劇烈嘔吐。
那是地獄。
而她,卻把地獄當成了天堂。
10
又過了一年。
趙建國在療養院去世了。
死因是心力衰竭。
走的時候很安詳,像個孩子一樣睡着了。
我去給他收拾遺物。
在他的枕頭底下,發現了一張泛黃的紙條。
那是他還沒傻之前,寫下的日記。
字跡歪歪扭扭,上面還有未幹的淚痕。
“媽最近越來越奇怪了,總說我是假的。”
“其實我知道,她不是嫌我是假的,她是嫌我不夠有錢,不夠給她長臉。”
“如果我真的不是她親生的就好了,那樣我就不用這麼痛苦了。”
“老婆,對不起,讓你受委屈了......”
我捏着那張紙條,淚如雨下。
趙建國這一生,窩囊、愚孝,被他媽控制得死死的。
直到死,他都在渴望那份扭曲的母愛。
處理完趙建國的後事,我接到了王警官的電話。
“那個詐騙團夥被端了。”
“你前婆婆......找到了。”
我趕到邊境的時候,見到了婆婆的屍體。
她死在一個臭水溝裏。
身上還穿着那件破爛的龍袍,只不過已經被血水染成了黑紅色。
據說,詐騙團夥撤離的時候,嫌她累贅,想把她扔下。
她卻死死抱住李二狗的大腿,哭喊着:
“皇兒!別丟下母後!”
“帶哀家回宮!哀家的金鑾殿還在等着呢!”
李二狗不耐煩,一腳把她踹進了溝裏。
她的頭撞在石頭上,當場就“駕崩”了。
臨死前,手裏還緊緊攥着一樣東西。
法醫把那樣東西遞給我。
是一個塑料的奧特曼變身器。
那是當年我還沒流產時,買給未來寶寶的玩具。
不知何時被她偷走了。
一直帶在身邊。
“她死的時候,嘴裏一直念叨着......”
王警官欲言又止。
“念叨什麼?”我問。
“她說......‘長孫歷劫結束了,該把玩具給他了’。”
我愣住了。
看着那個沾滿泥土的奧特曼,心裏五味雜陳。
原來,在她瘋癲的世界裏,她一直記得那個未出世的孫子。
只可惜,她的愛,是劇毒。
毒死了孫子,毒廢了兒子,也毒死了她自己。
11
領回婆婆骨灰的那天,我回了一趟老房子。
雖然房子已經賣了,但新房主還沒搬進去。
我想在門口燒點紙,算是送這對冤孽母子最後一程。
火光跳躍中,一個撿廢品的老大爺路過。
看到我燒紙,他停下腳步,嘆了口氣。
“是祭奠老王家那口子吧?”
我點點頭。
老大爺搖搖頭,神秘兮兮地說:
“其實啊,這老太太也是個可憐人。”
“她年輕時候受過刺激。”
“受過刺激?”我有些疑惑。
“是啊,三十多年前吧。”老大爺回憶道,“她在醫院生孩子,難產。”
“聽說當時大出血,孩子一生下來就沒氣了。”
我手裏的動作一僵。
“那......趙建國是?”
老大爺壓低聲音:
“那是她抱養的!”
“當時隔壁床有個未婚先孕的小姑娘,生了孩子不想要,偷偷跑了。”
“她就把那個孩子抱過來,當成自己的親生兒子養。”
“爲了這事兒,她老公跟她離了婚,她一個人把孩子拉扯大。”
“她總覺得自己命苦,就開始信那些神神鬼鬼的,後來又迷上了短劇,覺得自己肯定不凡......”
轟——
我腦子裏一片空白。
原來,婆婆的“狸貓換太子”妄想,竟然有一半是真的。
趙建國真的不是她親生的。
但她不是什麼豪門老太君。
她只是一個失去了親生骨肉,又在絕望中偷了別人孩子,試圖用謊言填補空虛的可憐女人。
她一生都在演戲。
騙過了鄰居,騙過了趙建國,最後連自己都騙了。
她把那個抱來的孩子當成私有財產,控制他,壓榨他。
一旦發現這個“財產”不如意,不符合她“豪門”的幻想。
她就毫不猶豫地毀掉,企圖尋找下一個“真太子”。
多麼荒唐。
多麼可悲。
趙建國至死都不知道,他渴望了一輩子的母愛,從一開始就是一場偷來的騙局。
而婆婆,爲了一個虛無縹緲的豪門夢,親手殺死了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願意爲她養老送終的“兒子”。
12
我把紙錢燒完,看着灰燼在風中打旋。
像極了婆婆那荒誕的一生。
手機突然震動了一下。
是一條新聞推送。
《爆款短劇即將開拍,海選素人演員!》
封面圖上,一個穿着龍袍的老太太笑得張狂。
那眉眼,竟然和婆婆有幾分神似。
我關掉手機,把它扔進了垃圾桶。
轉身離開。
陽光灑在身上,暖洋洋的。
我摸了摸肚子,那裏有一道淡淡的疤痕。
傷口已經愈合了。
雖然留下了痕跡,但並不影響我繼續前行。
路邊的櫥窗裏,映出我平靜的臉。
沒有仇恨,沒有悲傷。
只有解脫。
“小狗,走了,回家吃飯。”
我牽起繩子。
那只流浪狗歡快地搖着尾巴,跟上我的腳步。
生活,終於回到了它原本該有的樣子。
平淡,真實,且充滿希望。
至於那些豪門夢、重生劇、瘋癲的妄想。
就讓它們隨着那對母子的骨灰,一起埋葬在過去吧。
畢竟。
人生不是短劇。
沒有那麼多重生。
只有一次,且行且珍惜的現場直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