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度特訓營選拔初篩結果。” 人群擠在公告前,嘈雜聲此起彼伏。林衍站在外圍,沒有往前擠。
他已經從吳教授那裏提前知道了結果——七個F級學生裏,只有他被列入“觀察名單”。
理由是:“具備獨特的戰術洞察力與結構理解能力,建議專項培養。” 專項培養。
這個詞用在F級身上,既像肯定,又像諷刺。 “讓讓!都讓讓!” 陳浩帶着幾個B級學生擠開人群,徑直走到公告前。
他的目光在名單上掃過,看到“林衍(F級·三維打印)”那一行時,臉色陰沉下來。 “憑什麼?”他身後的一個跟班小聲說,“那小子不就取巧贏了一次嗎?”
陳浩沒說話,轉身就走。經過林衍身邊時,他停了一步。 “特訓營裏見。”他壓低聲音,每個字都像從牙縫裏擠出來,“到時候,沒有擂台邊界讓你借力了。” 林衍沒回應,看着陳浩走遠。 “別理他。”
李墨從人群中鑽出來,眼鏡有點歪,“我看了名單,這次特訓營一共選六十人,S級和A級全進,B級進一半,C級進十個,D級兩個,F級……就你一個。”
“意料之中。”林衍說。 “但這是機會。”
李墨推正眼鏡,眼神認真,“特訓營的資源比普通班級好得多,聽說還有機會進‘藏經閣’選一門觀想法或冥想法。”
觀想法。 林衍想起老校工說的“聽萬物呼吸”。那大概就是一種觀想法的雛形——不是系統地淬煉精神,而是本能的、直接的感知。 如果能有系統的修煉方法……
他的目光掃過人群,落在沈清瑤身上。白衣少女獨自站在S級的最前方,與所有人保持着三步距離,仿佛一道無形的屏障將她與他人隔開。陽光透過古塔的飛檐,在她肩頭投下斑駁的光影。
陳浩在B級隊伍裏回頭,與林衍的目光撞上。他扯了扯嘴角,做了個口型:“等着。”
林衍移開視線,看向藏經閣的大門。
那扇門是整塊的黑檀木雕刻而成,表面浮動着淡淡的靈光紋路——是某種防護陣法。門楣上懸掛一塊烏木匾額,上書三個古篆:藏經閣。
筆力遒勁,每一劃都仿佛蘊含着某種律動。
“時辰到。”
守閣導師是個穿着灰色長衫的老者,他輕輕推開黑檀木門,門軸轉動竟無半點聲響。
“按順序進。S級、A級,可上一至三層;B級,一至二層;C級及以下,限一層。每人限選一門功法,選定後在此登記。借閱期一個月,逾期不還者,扣除相應學分。”
隊伍開始移動。
沈清瑤第一個踏入閣內,身影消失在門後的陰影中。接着是其他S級和A級。
輪到B級時,陳浩在進門時再次回頭看了林衍一眼,眼神陰沉。
“林衍。”灰衫老者念到他的名字。
林衍上前,遞過學生證。
老者看了看證件,又抬眼打量他:“F級?”
“是。”
“進去吧。”老者在登記簿上記了一筆,“記住,量力而行。功法與異能不匹配,輕則進展緩慢,重則傷及根本。”
“謝老師提醒。”
林衍踏入藏經閣。
內外溫差明顯。閣內溫度恒定在二十度左右,溼度適宜,空氣中飄着淡淡的檀香和舊紙的氣息。一層大廳比從外面看寬敞得多——顯然是空間拓展技術的效果。
大廳呈圓形,直徑至少五十米。四周牆壁是通頂的紫檀木書架,從地面延伸到二十餘米高的穹頂。書架上整齊碼放着玉簡、帛書、竹簡、紙質古籍,每一件都籠罩在淡藍色的防護光膜中。
大廳中央懸浮着三十六顆光球,每顆光球內都包裹着一部功法的虛影——那是學院篩選過、適合學生修習的基礎功法。
已經有三十多人在挑選。大多數人聚集在幾顆明亮的光球周圍,那些光球內的虛影或是烈焰升騰,或是水流環繞,或是雷霆閃爍——都是元素類異能的主流觀想法。
林衍沒有湊熱鬧,他沿着書架緩步行走,目光掃過那些古籍的名字。
《基礎靈能觀想法·炎陽篇》、《靜心冥想法·清泉流》、《雷霆淬神圖(殘卷)》、《五行輪轉觀想譜》……
確實都是常見功法。他在學生手冊上看過簡介:這些功法經過數代改良,修煉路徑清晰,見效快,幾乎沒有走火入魔的風險。
但也因此,缺少了某種……根源性的東西。
林衍走到一層最內側的角落。這裏的書架積着薄灰,防護光膜也暗淡許多,顯然少有人來。書脊上的名字大多陌生,有些甚至是用早已失傳的古文字書寫。
他的手指拂過那些古籍,結構視覺下意識地展開——
不是看內容,是看“結構”。
看玉簡內部靈能回路的排布方式,看帛書絲線的編織密度,看竹簡綁繩的結點形制……
然後,他的手停在了一卷暗青色的玉簡前。
玉簡長約一尺,三指寬,表面沒有任何紋飾,樸素得像一塊未經雕琢的青石。但林衍的結構視覺告訴他:這玉簡內部,有着他從未見過的復雜靈能結構。
層層疊疊,環環相扣,仿佛一座無限嵌套的迷宮。
玉簡旁的標籤上,寫着五個小字:
《天工開物圖》
林衍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想起了父親筆記本上那句模糊的批注:“古法今用,或可借鑑。”
也想起了老校工昨夜無意間提起的話:“真正的造物之道,不在手巧,在心明。心明則萬物皆可爲材,萬理皆可爲器。”
他伸出手,指尖觸碰到玉簡的防護光膜。
光膜漾開漣漪。
下一刻,他的意識被拉入了一片幻景——
那是一座無邊無際的古老工坊。
工坊沒有牆壁,沒有屋頂,只有無數懸浮的工作台和陳列架,向四面八方延伸至視野盡頭。最近的工作台上,整齊擺放着三百種基礎工具:錘、鑿、鋸、尺、規、矩……
每一件工具都散發着淡淡的微光,它們的形態、比例、弧度,都精確到令人窒息。
這不是簡單的陳列。
這是一種“展示”——展示工具之所以爲工具的“理”。
林衍的意識想要靠近細看,但幻景開始波動、消散。他重新回到藏經閣一層,指尖還停留在玉簡的光膜上。
額頭上滲出細汗。
只是短短一瞬的接觸,精神力的消耗卻堪比連續使用結構視覺十分鍾。
“有趣的選擇。”
蒼老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林衍轉身,看見吳教授不知何時站在書架旁,手裏捧着那個熟悉的保溫杯。
“老師。”
“《天工開物圖》。”吳教授走近,目光落在暗青色玉簡上,“知道它的來歷嗎?”
“明代宋應星所著,記載農工技藝。”
“那是凡間的版本。”吳教授搖頭,“靈氣復蘇後,考古隊在巴蜀一處戰國古墓中,發現了這卷玉簡。墓主是誰已不可考,但玉簡的材質檢測顯示——它至少有三千年的歷史。”
三千年。
比明代早了兩千多年。
“玉簡內記載的,不是具體技藝,而是‘技藝背後的道’。”吳教授喝了口茶,“傳承共分三十六層境界,每深入一層,工坊幻景便產生本質變化。前九層爲凡境奠基,你現在看到的‘器形初識’,只是第一層的冰山一角。”
“三十六層……”林衍喃喃。
“對。從‘器形初識’開始,歷經材性感知、結構拆解、應力流轉、動態平衡、能量通路、復合交織、自適應構型、生命仿擬,九層圓滿,才算奠定凡境根基。之後十至十八層觸及靈境玄奧,十九至二十七層窺見聖境門徑,二十八至三十六層直指神境造化。”
吳教授看向林衍:“但自玉簡出土以來三百年,有記載的傳承者共十七人。其中十三人終生困於前九層,三人突破至十五層,唯有一人——‘天工道人’李淳風,觸及了第二十四層。”
“然後呢?”
“然後他在泰山之巔閉關十年,出關那日,徒手造出了一座浮空城。三日之後,城墜人亡,屍骨無存。”吳教授語氣平靜,“學院高層對這部傳承的態度一直很矛盾。它蘊藏的潛力巨大,但修煉難度更高,風險極大,且不直接提升戰鬥力。所以它被放在一層角落,任由學生選擇——但三十年來,選它的人不超過五個。”
林衍沉默了幾秒。
“他們都失敗了嗎?”
“兩個練了三個月毫無進展,轉修其他功法。一個練到第三層‘結構拆解’時精神受創,休學一年。還有一個……”吳教授頓了頓,“練到了第五層‘動態平衡’,然後退學了。據說他後來去了工程院,成了結構力學領域的專家。”
“所以,它並非無用。”
“對造物者而言,它是無上至寶。”吳教授點頭,“但對追求力量、追求戰場生存的學生來說,它是性價比最低的選擇。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明白。”林衍說,“但我的路,不是追求力量的路。”
“那是什麼路?”
“理解的路。”林衍看向玉簡,“我想理解錘子爲什麼能敲碎石頭,理解房子爲什麼能屹立不倒,理解世界運轉的底層規則。理解了,才能創造。而創造……本就是一種力量。”
吳教授看了他許久,忽然笑了。
“去登記吧。記住,觀想此圖時,不要追求‘看全’,要追求‘看透’。從一件工具開始,拆解它,理解它,直到你能在夢中將其完美重現,才算入門。”
林衍行禮,取下玉簡。
登記處的灰衫老者看到玉簡時,眉頭微皺。
“《天工開物圖》?你確定?”
“確定。”
老者深深看了林衍一眼,在登記簿上記錄:“F級,林衍,借閱《天工開物圖》玉簡,借期三十日。備注:高風險傳承,建議定期心理評估。”
他將一枚玉牌遞給林衍——這是借閱憑證,也是開啓玉簡的鑰匙。
“注入靈能即可觀想。但每日不得超過一個時辰,否則精神負荷過重,後果自負。”
“謝謝老師。”
林衍收起玉牌,走出藏經閣。
夕陽西斜,廣場上的人已經散去大半。他在噴泉旁停下腳步,看着水珠在餘暉中劃出金色的弧線。
“你選了它。”
清冷的聲音從身側傳來。
林衍轉頭,看見沈清瑤站在三米外。白衣被夕陽染上暖色,但她的眼神依舊如寒潭。
“你知道這部傳承?”林衍問。
“沈家祖上,曾有人修習過。”沈清瑤走近兩步,“但他只練到第九層‘生命仿擬’,便轉而結合家傳雷法,創出了《雷霆淬劍圖》。”
她頓了頓:“你知道他爲什麼轉修嗎?”
“爲什麼?”
“因爲第九層到第十層,是一道天塹。”沈清瑤看着林衍手中的玉牌,“第十層‘結構本源’,需要將前九層所學完全融會貫通,從‘理解結構’躍升至‘理解結構生成規則’。這一步,卡死了九成九的修習者。”
林衍想起幻景中那座無邊工坊。
那些精確到極致的基礎工具。
“我會試試。”他說。
沈清瑤沉默片刻,忽然抬手——
一道細小的電弧在她指尖跳躍,發出輕微的噼啪聲。
“這是《雷霆淬劍圖》第一層‘雷紋刻印’的雛形。”她說,“將雷霆之力化爲紋路,刻入器物,改變其內部結構,提升性能。”
電弧在空中遊走,勾勒出一個簡單的幾何圖案。
林衍的結構視覺自動展開。
他看見的不僅是電弧,還有電弧所過之處,空氣中靈能粒子的排列變化——那些粒子被強行扭曲、壓縮、定型,形成了一條臨時的能量通道。
“雷霆不只是破壞。”沈清瑤散去電弧,“也可以是塑造。這是我沈家先祖從《天工開物圖》中悟出的道理。但……”
她看向林衍:“我們只取了‘用雷霆塑造器物’這一條路。而《天工開物圖》本身,講述的是‘用萬物之理塑造萬物’。”
“你想說什麼?”
“如果你能跨過第十層。”沈清瑤轉身,留給他一個背影,“告訴我,‘結構本源’之後,世界是什麼樣子。”
她走了。
林衍站在原地,握緊玉牌。
玉牌在掌心微微發燙,仿佛在呼應他的決心。
舊訓練館。
老校工不在,館內只有幾盞老舊靈光燈投下昏黃的光。
林衍盤坐在破木桌前,將玉牌置於掌心。他深吸一口氣,將一縷靈能注入玉牌。
溫熱感從掌心蔓延至手臂,再至眉心。
意識被牽引,再次進入那座無邊工坊。
這一次,他沒有被浩瀚的景象震懾,而是將全部注意力集中在最近工作台上的一把錘子上。
很普通的鍛鐵錘。木柄長一尺二寸,錘頭呈長方體,一面平,一面微凸。
林衍的意識“包裹”住這把錘子。
結構視覺展開到極致。
他看見木柄的紋理走向——那是樹木生長時年輪的痕跡,纖維順着樹幹縱向排列,賦予了木材順紋方向的抗拉強度。
他看見錘頭鐵質的晶體結構——鐵素體和滲碳體的層狀排列,經過鍛打後晶粒細化,強度和韌性達到平衡。
他看見錘頭與木柄的連接方式——錘頭的穿孔呈倒錐形,木柄楔入後,越敲越緊,利用木材的彈性產生預緊力。
但這還不夠。
觀想圖的要求是“徹底拆解”。
林衍的意識開始深入。
木柄的纖維,分解爲纖維素分子鏈和木質素交聯網絡。分子鏈的排列方向、氫鍵的連接點位、細胞壁的微觀構造……
錘頭的鐵晶體,分解爲鐵原子和碳原子的晶格排列。體心立方結構、面心立方結構、晶界處的位錯與缺陷……
連接處的應力分布,分解爲每一個接觸點的壓強、摩擦力、微形變……
時間在現實中流逝。
一刻鍾,兩刻鍾,半個時辰……
林衍額頭的汗水越來越多,臉色逐漸蒼白。精神力在高速消耗,意識開始出現渙散的征兆。
但他沒有停止。
因爲他感覺到——某些東西,正在被“打通”。
那些散亂的材料學知識、力學公式、工程經驗,在觀想的過程中,開始自動串聯、整合、升華。
錘子不再是“一把錘子”。
它是一個“系統”:材料系統、結構系統、功能系統。
每一個系統都遵循着底層規則:原子的電磁相互作用決定了材料性能,力的平衡法則決定了結構穩定,人類的使用需求決定了功能形態。
而這一切,最終都可以歸結爲——
幾何。
原子的排列是幾何。
力的傳遞路徑是幾何。
結構的形態是幾何。
“萬物皆幾何……”
林衍在意識中喃喃。
就在這一刻,工坊幻景忽然變了。
那把錘子開始“分解”——不是林衍在拆解它,是它自己在分解。
木柄化爲無數細小的六棱柱纖維單元,錘頭化爲無數體心立方晶胞,連接處化爲無數彈簧-阻尼模型……
這些基本單元懸浮在空中,彼此之間以光絲連接,構成了一張立體的網絡。
網絡的節點在閃爍,光絲在脈動。
仿佛在呼吸。
“呼……”
林衍在現實中長出一口氣,睜開了眼睛。
眼前一陣發黑,太陽穴突突直跳——這是精神力透支的征兆。
但他顧不上這些,立刻攤開筆記本,用顫抖的手開始記錄:
【觀想第一日·錘形拆解】
進度:完成宏觀結構解析,觸及微觀幾何單元
發現:萬物結構可拆解爲基本幾何單元+連接規則
頓悟:結構是規則的具象化,規則是結構的抽象化
瓶頸:微觀知識儲備不足,無法徹底拆解至原子層面
目標:三日之內,補充金屬晶體學、木材微觀結構知識
寫完最後一行字,林衍靠在椅背上,閉目喘息。
疲憊如潮水般涌來。
但疲憊之下,是一種前所未有的清明。
他抬起手,心念微動。
淡藍色的星雲光點在掌心浮現。這一次,光點沒有直接聚合成物體,而是先散開,排列成一個簡單的六方最密堆積模型——那是金屬常見的晶體結構。
光點穩定,間距均勻。
打印精度:0.2毫米。
比之前提升了0.3毫米。
而且林衍感覺到,他對光點的控制,多了一種“層次感”——不再是簡單的聚合塑形,而是可以模擬不同材料的內部結構,賦予打印物不同的宏觀性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