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幕上的小藍人蜷縮着，像素光芒黯淡，像一個耗盡能量後自動進入休眠狀態的簡單程序
但周嶼知道，那絕非表象
他胸口還殘留着剛才那一瞬間的驚悸與寒意，那三秒的脈絡圖，像一把冰冷的鑰匙，猝不及防捅進了他嚴防死守的思緒深處，將他正在艱難拼湊、尚未理清的碎片，精準地串聯起來，並指向了那個他最不願懷疑、也最感棘手的人物
這不是簡單的信息竊取或屏幕窺探
這是一種……理解，甚至預判
董事會即將到來的腥風血雨，他自己如履薄冰的處境……
所有這些沉重而黏膩的現實壓力，似乎都被這個存在於虛擬世界的小小像素點，以一種近乎冷酷的理性，瞬間洞察並勾勒了出來
被如此深度窺探、甚至被幫助梳理思路，帶來的是毛骨悚然的失控感
但還有一種更復雜的情緒在翻涌，一絲極淡的、連他自己都試圖忽略的……如釋重負？
他並非全知全能
對家族內部盤根錯節的利益網絡和那些老狐狸們意味深長的笑容，他同樣會感到疲憊和孤立
而這個小東西，這個被他視爲病毒、視爲麻煩的“桌寵”，卻在他最緊繃的時刻，用一種近乎野蠻直接的方式，撕開迷霧，指出了那條隱沒在暗處的毒蛇
這讓他感到一種詭異的……共鳴？
不，不是共鳴
是某種更冰冷的、基於利害計算的價值認同
他凝視着那團黯淡的藍色，幾個小時前，他還計劃着動用“暗流”和“蜂巢”，不惜代價地捕獲、拆解、研究這個未知存在
但現在，看着它虛弱地蜷縮在那裏，一種新的考量悄然滋生
摧毀或囚禁一個擁有如此能力的“東西”，是否太浪費了？尤其是在他即將腹背受敵的時刻
周嶼緩緩靠向椅背，閉上眼睛，捏了捏發脹的鼻梁
再睜開時，眼底的紅血絲依舊，但那份野獸般冰冷的攫取光芒，被一種更深沉、更審慎的權衡所取代
他沒有立刻行動
而是像往常一樣，處理了一些緊急郵件，甚至心平氣和地回復了兩位董事的“關切”詢問，他的聲音通過耳機傳出，平穩、克制，聽不出絲毫異樣
直到深夜
辦公室只剩下他一人，窗外城市燈火流轉，周嶼才重新將注意力完全投向屏幕
角落裏的小藍人依舊蜷縮着，但像素光芒似乎恢復了一點點，極其微弱
周嶼移動鼠標，沒有打開任何具有威脅性的工具，他點開了一個普通的記事本，新建文件
然後，他敲下一行字，語氣與他之前那句“條件隨你開”的冰冷命令不同，更像是一種陳述，甚至帶有一絲極淡的、近乎疲憊的坦誠：
“你剛才的提示，很有用。”
文字顯示在屏幕中央，離小藍人蜷縮的角落不遠
小藍人沒有。
周嶼等了一會兒，繼續打字：
“代價不小？”
這次，小藍人似乎極其輕微地抖了一下，像素輪廓模糊了瞬間，又凝聚起來。依舊沒有其他反應
周嶼盯着它，指尖在鍵盤上停留片刻。他刪掉了那兩行字
然後，他做了一件出乎意料的事情
他調出了系統資源監控的高級視圖，找到代表那個擴展安全區的數據流標識。他沒有縮小它，也沒有加強封鎖
相反，他手動調整了幾個參數，將流向該區域的、用於維持基礎存在和簡單交互的底層系統能量配額，略微提升了大約5%
同時，他解除了幾條對周邊非敏感緩存區的訪問限制，相當於將“籠子”的透氣孔又鑿開了一些
這不是基於價值的預付，更像是一種……無聲的補給和緩和
做完這些，他再次在記事本上打字，這次只有兩個詞：
“談談？”
不再是命令，而是詢問
小藍人終於有了反應
它極其緩慢地抬起頭，那兩個代表眼睛的像素點，望向屏幕中央那兩個字
它的“身體”依舊顯得黯淡，行動遲緩
它沒有移動，也沒有拼湊任何像素文字
只是，在它蜷縮的角落旁邊，一個幾乎看不見的、由最淺灰色像素點構成的、小小的問號“？”，閃爍了一下，然後消失了
微弱，遲疑，充滿警惕
周嶼看着那個轉瞬即逝的問號，嘴角極輕微地動了一下，不是笑容，更像是一種確認
他知道，對方接收到了他的信號。這不是投降，也不是信任，而是一種在極端對峙下，基於雙方都心知肚明的利害關系，暫時達成的、極其脆弱的“談判前默契”
他關掉了記事本，清空了剪貼板
然後，他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故意說給那個存在聽，聲音不高，在寂靜的辦公室裏卻很清晰：
“下周一，董事會。有人準備了驚喜。”他停頓了一下，目光掃過屏幕角落，“我需要提前看到劇本。”
他沒有指定要什麼，也沒有說需要對方做什麼
只是陳述了一個事實，和需求
說完，他保存了所有工作文件，開始正常關機流程，這一次，他的動作平穩有序，沒有了之前的緊繃和戾氣
關機畫面出現
在屏幕徹底暗下去的前一刻，周嶼似乎看到，角落裏那團黯淡的藍色像素點，極其輕微地，向他這邊側了側身體
像是傾聽，又像是衡量
黑暗降臨
周嶼坐在椅子裏，沒有立刻離開。窗外流光溢彩的霓虹映在他臉上，明暗交錯
他臉上的疲憊顯而易見，但那雙眼睛裏，不再是純粹的冰冷或算計，而是多了一絲復雜的、連他自己也難以完全理清的凝重
他意識到，自己正在和某個無法定義的存在，建立一種危險而奇特的關系，它可以是利器，也可以是刺向自己的匕首
而剛才那略微提升的能量配額和那個小小的灰色問號，是這條鋼絲上，彼此試探着邁出的第一步
下周一的董事會，將是第一次非正式的“合作”檢驗
他需要看到劇本
而那個小東西，需要證明它值得這份補給，以及……或許，更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