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燭火搖曳映在棋坪上,幾案上的臥褥香爐白煙嫋嫋,彌漫的柏子香,沁人心脾,似緩似急的落子的聲在書房響起。
沈玉山與姜氏在對弈閒聊,柳英跪坐在她身後,拿着團扇時不時驅趕蚊蟲。
棋坪上布滿了密密麻麻的棋子,黑白交錯,勢均力敵,沈玉山落下一子後,問:“上京的傳聞可有聽說?”
姜蒔頃刻憶起前兩日在酒樓的聽說的傳聞,“聽說了些關於立後一事的傳言。”
話落,手中的棋子亦落下,她望向對面,“外祖父,他們請老祖宗去上京,與此事有關?”
沈玉山未抬眼,拿子快速落下,“陳太妃是當今聖上的養母,靖王妃是陳家旁支的,也算是太妃的侄女。”
那就是了。如此說來靖王妃出身也不算差,立後一事歷來關乎前朝,找沈家沒什大用。
外祖父是桃李天下,朝堂上有不少官員是外祖父的學生不假,可外祖父早已無官職在身,如今只是青山書院的山長,何況沈家從不參與皇權爭鬥。
朝堂雖分派系,但也有只忠於君王的臣子,這些人無需借助外祖父的之口自會支持皇帝立原配爲後。
“該你了。”沈玉山催她。
姜蒔看了眼沈玉山落子的地方,從棋簍裏拿了棋子不假思索地落下,沈玉山頓時皺起眉頭,黑白棋子在棋坪上你來我往得廝殺,然在姜蒔又落下一子後,沈玉山眼眸微瞠。
推演半晌,他失笑搖頭,把棋子扔進棋簍。
一招誘敵深入,再徐循善誘之下,她的置之死地而後生將他的後半局逼成了步步死局!?
“你贏了,小狐狸。”他言語中帶着欣慰。
她的棋術是自己授的,望她日後與人對弈能勝半子,亦或平局收場,再不濟別輸得太慘烈,今夜她算是交了合格的答卷。
“是外祖父承讓。”姜蒔臉上未露出勝利的喜悅,目光注視着棋局,贏得並不輕鬆,手指下意識地微微蜷縮,方才察覺手心早已汗溼。
她舒緩了一息,端起茶杯喝茶水,放下杯子後也拾着棋子,“外祖父,那日聽了傳言我只是疑心老祖宗去上京與立後一事有關,如今從您口中確信,我有些擔心。”
“去上京的路途遙遠不說,萬一在上京出個好歹,這可如何是好?”
“旁的事與沈家無關。”沈玉山臉上看不出擔憂。
話是這麼講,可就怕出意外呀,畢竟老祖宗年紀擺在這兒了,還要無辜受這份罪。
“唉……出這主意的人是個妙人。”
沈家開不開口作用不大,但那人向皇帝表了忠心,可若老祖宗在上京出了什麼事,因果會落在皇帝頭上。
額……貌似外祖父已爲皇帝找補了。
眼下府中皆知太夫人是去給自己撐腰來着,不是去當九公主的笄禮正賓。
只盼老祖宗這一趟能安康。
“那把龍椅不是那麼不好坐的,他在沙場十一年,脾氣剛硬,在朝堂上要吃些虧才能成爲真正的帝王。”沈玉山把棋子放進棋簍後端起茶又喝了一口,目光落在姜蒔身上。
“明日你便要啓程,有些話外祖父需得叮囑於你。”
姜蒔放下棋子,跪直,抬手行禮:“茂音謹聽外祖父教誨。”
沈玉山抬手示意,“坐着聽。”
姜蒔跪坐,靜聽教誨。
“你在我身邊長大,讀的是聖賢書,見的是清流客,心思純淨,這是好事。”沈玉山語氣如同自言自語。
“上京繁華卻又渾濁,莫要忘了本心。”
“你得記着,我授你詩書、兵法、策論不是讓你與人爭強好勝,而是讓你將來有說‘不’和自救的底氣和實力。”
說着,他笑了,“這點你比你娘強,她就曉得躲在房裏哭。”
“外祖父放心,我會見機行事。”姜蒔沒把話說死,心裏有些愧疚,覺着對不起這麼高的評價。
她非聖人,都索要人性命了,還純淨什麼?
這回答並無錯處,甚至讓沈玉山很滿意,沒讀死書,“你年歲漸長,有些話你外祖母想必已叮囑多次了,但外祖父作爲男子與你說些不一樣的話。”
“這世間男女雖都生於天地,長於天地,但所承之重,所思所想從根上便是不同。尤其是高門顯第、鍾鳴鼎食之家的兒郎,他們落地即富貴,可也自出生就背負着家族的興衰與存亡。”
“因而在他們心中排第一的永遠會是家族利益!”
“是權勢地位!”
“是前程!”
“是抱負!”
“情愛可有可無。若有,那也不過是人生錦上添花的點綴,或是閒暇時的消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