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椅子,比有人的椅子上鏡。
至少在某些社交平台上是這樣的。
一、那張照片火得有點莫名其妙
周一早上,某短視頻平台。
一個普通用戶發了張圖——
畫面裏,是一個普通會議室角落的一把椅子。椅子上安靜放着一杯豆漿,旁邊一個紙牌,上面寫着歪歪扭扭的字:
【預留席:搭檔
請勿打翻,給她留一口】
配文只有一句話:
【在一個講“不想死也可以先不努力”的活動上,看到這一幕。
覺得有點好笑,又有點想哭。】
就是這麼簡單的東西,結果——
被算法看上了。
【#空椅子#】
【#給她留一口豆漿#】
【#不想死也可以先不努力一下#】
幾個標籤黏在一起,熱度像有人用手拎了一把。
評論區很快擠滿:
【這是什麼設定……】:誰的椅子?
【“搭檔”是沒來嗎】:還是離職了?
【我腦補了一堆人沒來現場的理由】:加班、值夜班、在家照顧小孩、躺床上不想動。
【突然覺得這把椅子代表的就是我】:明明預約了,最後還是沒去。
半天之後,有人在評論裏解釋:
【這是某個平台搞的線下沙龍,
椅子是留給一個“不方便露面”的搭檔,
順便代表那些不在場的人。
豆漿梗是他們一個欄目裏的。
搜《社畜不想死》《給自己留一小口》你們就知道了。】
於是,一大批原本根本不知道有這欄目的路人,被勾了過去。
他們點進剪輯號,看見那句:
【“給自己留一小口。”】
又被推了那期“十口呼吸”的片段,看見那句:
【“利息不會心疼你,但我們會。”】
有人笑,有人罵“太矯情”,更多的人在彈幕上打出兩個字:
【靠。】
靠完之後,不少人又默默去點了那個深夜直播間的關注。
——這就是所謂的“莫名出圈”。
江不驚是在後台數據上先看到“莫名”的。
二、平台會議:KPI與鬼的版權
“昨天那張空椅子的照片,你知道嗎?”
運營小甜甜幾乎是踢門式沖進視頻會議間,手裏抱着一疊打印出來的熱點截圖:“熱搜第十,話題閱讀破億!”
江不驚:“……你們反應真快,還打印出來研究?”
“我們要給你做輿情分析啊。”
運營同事甲推了推眼鏡,“你看,這邊是好評,這邊是誤解,還有一小撮在陰陽怪氣平台炒作抑鬱情緒。”
“陰陽怪氣平台那個可以理解。”
江不驚喝了口水,“我們欄目叫《社畜不想死》,光名字就容易引起誤會。”
運營同事乙打開一張PPT:
【危機or機會?——空椅子出圈帶來的品牌影響力分析】
第一條寫着:
【① 正向:平台被視爲“有點良心”的娛樂廠牌】
第二條:
【② 反向:部分言論質疑“消費痛苦”】
“簡單來說。”
運營小甜甜總結,“你們節目現在正式從‘小衆深夜角落’升級成‘平台要拿來做公益招牌’的程度了。”
“恭喜你。”
白悠悠在一旁慢悠悠,“你正式變成了——大型公司對外宣傳裏的‘溫情一角’。”
“聽起來好像被做成企業文化冊子裏的腳注。”江不驚扶額。
“從資源分配角度說,這對你們是好事。”
運營同事甲嚴肅,“意味着你們會有更多置頂位、宣傳位,還有可能接到政府合作項目。”
“你們就不能先問問我們——承不承受得住這種變大??”
白悠悠吐槽,“你們上面就只會想:這個 KPI 能不能再翻一倍。”
“哎,我們也有難處。”運營小甜甜小聲,“上面已經看上你們了,說你們這個欄目‘具備示範效應’。”
“那你們打算怎麼示範?”江不驚問,“找我們拍一支廣告,讓我在樓頂上對着城市喊‘生命可貴’?”
“廣告先放一放。”
運營甲咳了一聲,“有幾個原則,要跟你確認一下——”
他翻PPT:
【原則一:避免“泛靈異化”】
解釋:對外宣傳中,不突出“女鬼搭檔”設定,以免被誤讀。
【原則二:突出“三方協作”】
解釋:強調“創作者 + 專業心理機構 + 平台”共同守護。
【原則三:擴展邊界】
解釋:考慮把“給自己留一小口”做成全年公益計劃,聯動更多欄目。
“簡單說就是——”
白悠悠替他們翻譯,“不要鬼,要正能量,要多拉幾個一起幹。”
“聽起來很官方。”江不驚嘆。
“我們也不想把你們搞成 PPT。”運營小甜甜有點真誠,“只是現在輿論風向很微妙,你們那句‘不想死’容易被放大。”
“我們可以調整文案。”
江不驚想了想,“但有些東西不能動——比如,我們不會刪掉‘想死念頭’這三個字。”
他看着運營:“你們要是真想做‘心靈守護’,不能只停留在‘陽光開朗,不準提死’。”
運營甲與乙對視一眼,最後點頭:
“好,我們可以在對外稿裏采用委婉表達,但直播內容還是尊重你們。”
“不過——”
運營乙翻到下一頁,“你們那位‘匿名搭檔’,以後出現在節目裏時,還是不要強調‘女鬼’身份。”
“可以叫‘搭檔’、‘朋友’、‘同事’,甚至叫‘某人’,都行。”
江不驚:“……”
白悠悠:“……”
“這是尊重我們還是剝奪我的鬼生版權?”她不滿,“我好不容易混出一點鬼設定,你們要把我改成人?”
“你本來就很有人味兒。”江不驚嘴快。
她給了他一個“你再說一遍我就把你電腦摔了”的眼神。
“好吧。”
江不驚妥協,“那我們直播裏,可以用‘搭檔’這個詞。”
“文案你們隨便寫。直播間裏——”他看向空氣,“我們自己說清楚就行。”
白悠悠翻了個身,算半個同意。
三、地府:規模擴大,工位不夠
陽間那邊忙着開會,地府這邊也熱鬧。
文明嚇人項目組辦公室裏,光幕上出現了一串新曲線:
【《社畜不想死》欄目影響範圍:
——觀衆數量:翻倍
——參與“給自己留一小口”行動人數:顯著上升
——間接觸達非觀衆人群:開始出現】
“這是什麼意思?”輪回處主任皺眉,“連沒看直播的人也被波及了?”
“是被‘空椅子圖’波及。”小黑解釋,“有些人只是看了別人的轉發,根本沒點開直播間。”
“但他們跑去給自己留了一口——比如多睡十分鍾。”
“從項目角度看,這算擴大覆蓋率。”天界觀察員的評語很嚴謹。
白判托腮:“那……我們要不要加人?”
“加人?你要擴編?”主任警惕。
“我不是說加編制。”白判很冷靜,“我是說——增加‘聯絡點’。”
他調出一張地圖,亮點一個個在城市裏閃爍:
【——早餐攤一處
——出租屋一間
——大學宿舍若幹
——倉庫後門幾處
——寫字樓廁所……】
“這些地方,本來就有我們的觀測點。”
“現在因爲那張空椅子,一些觀測點外的人也開始——”
他頓了頓,換了個比喻:
“——往心裏偷偷塞一點小東西。”
“那我們的工作就是——”
小黑接上:“盡量別把他們偷偷塞的東西踩壞?”
“差不多。”白判微微一笑。
“對了。”小黑翻資料,“你要看的那個小城案例,剛傳檔。”
光幕切換——
四、小城,一張遲到的外賣單
這座小城不在一線,也不在討論“空椅子”的熱搜裏。
這裏的街道窄一點,樓房矮一點,出租屋也便宜一點——但生活的壓力不見得就小。
周二晚上九點半。
外賣小哥阿海踩着電動車,在風裏凍得直吸氣。
他就是地府檔案裏標注的那位:
【對象:D-017
——欠到脖子的打工人】
本來不叫這個名字,但地府工作系統喜歡用編號,他也就被這麼叫了。
“叮——”
手機響了一聲:新的訂單。
【訂單備注:
——“遲到沒關系,我不急。”】
阿海愣了一下——這種備注,他見得不多。
多數備注是“不要蔥”“多點辣”“到了打電話別敲門”,很少有人提前體諒他“遲到沒關系”。
他看了看時間,估摸着來得及,就先去了另外兩個更趕時間的單。
等送到這一單時,已經晚了十幾分鍾。
樓道有點暗,他端着保溫箱敲門:“外賣。”
門開了一條縫,一個戴着眼鏡的女孩探出頭來——瘦瘦的,穿着校服,應該是高中生。
“辛苦了。”
她接過外賣袋子,“路上冷吧?”
阿海下意識回了一句:“還行。”
“我看你定位繞路了。”女孩笑笑,“沒事的,我今晚也不急。”
她說得很真誠,沒有那種“嘴上說不急心裏已經記仇”的虛僞客套。
阿海莫名放鬆了一點:“謝謝啊。”
他轉身下樓,感覺袖子裏那種緊繃了一整天的力量,鬆了一個小扣子。
走到樓道拐角時,他突然停下,打開系統準備點“送達”,又猶豫了一下。
——不知道哪根神經被那張空椅子圖刺激到了。
那天線下活動後,他路上刷到有人轉發:
【寫在便籤板上的一句話:
“先活到明年再說。”】
下面配字:
【這句話送給看到的人。】
阿海當時沒點贊,也沒評論,只是把圖默默存進了手機。
現在,他鬼使神差地返回門口,敲了敲門。
女孩正準備拆包裝,有點驚訝:“怎麼了?”
“那個……”
阿海撓撓頭,從外賣袋旁抽出一張小票,在上面笨拙地寫了幾個字。
他的字不算好看,有點歪歪扭扭:
【遲到抱歉。
你剛說不急,
那我也鬥膽說一句——
如果有哪天你覺得活得很急,
可以先,
——活到明年再說。】
籤名處,他只寫了兩個字:“阿海”。
寫完遞回去,自己都覺得臉熱。
“這……這是我最近看別人寫的一句話。”他有點局促,“送你一份。”
女孩愣了兩秒,接過紙條,笑了一下:“那我就不客氣了。”
門關上,樓道裏恢復安靜。
女孩關上門,把紙條攤在桌上看了很久。
桌上攤了一本練習冊、一疊試卷,還有一張皺皺巴巴的心理科普宣傳單。
她盯着那幾行歪歪扭扭的字,突然很想哭。
——不是因爲多麼驚天動地,而是因爲那種“別人居然也覺得我可能會活得很急”的理解,來得太突然。
她拿起手機,打開一個從來沒在任何地方公開過的小號,給自己發了一張照片——紙條的照片。
配文字:
【親愛的:
你居然被一個遲到的外賣員安慰了。
挺丟臉的,
但也挺溫暖的。
那我們就先,
活到明年再說。】
她沒有發到任何平台,只是存草稿。
但那張紙條上的字,已經被地府系統記了下來:
【間接傳播:
——“先活到明年再說”
來源:某線下活動便籤
中轉:D-017外賣員
落地:小城高中女生】
旁邊備注:
【希望點:+1(雙向)】
小黑看着這條鏈路,感嘆:“這就叫——鬼話股份制。”
白判:“?”
“就是說——”小黑認真解釋,“我們說一句話,分給很多人用,每個人用的時候又會加點自己的東西進去。”
“最後誰都說不清這話屬於誰了,只能算——大家共有。”
白判想了想,覺得這個說法竟然還挺像那麼回事。
五、另一個角落:教師辦公室的打印紙
同一時間,另一個城市,另一幢樓。
某所普通中學的教師辦公室裏。
一個年輕班主任正對着電腦備課,眼角餘光瞄到同事轉發的一條圖文——正是那張空椅子配豆漿。
圖文下,有人寫了一段話:
【想起我們班那些說“老師我真的好累”的孩子。
他們有些不敢來找我,
有些不敢跟家長說,
有些連“我很累”四個字都不敢承認。
也許我可以在教室後面,
放一把空椅子。】
年輕班主任看了很久,打開了打印機,打一張A4紙。
上面只有一句話:
【如果哪天你覺得撐不住了,
你可以先坐在這把椅子上,
哪怕只坐三分鍾。】
下方小字:
【——寫給:
那個不太敢說“我也累了”的你】
第二天,他在教室後排隨便拉了一把椅子,紙貼在牆上。
學生們一開始只是笑,說“這是懲罰椅嗎?”“這是點兵點將椅嗎?”
他淡淡說了一句:
“不是。”
“這是——賴着不走椅。”
全班愣了一秒,隨後爆出一陣很中二的笑聲:“什麼鬼名字!”
年輕班主任倒不介意:“你們也可以叫它——‘先在這兒坐一下再說’椅。”
從那天起,偶爾會有學生在課間溜到後面,裝作看書,實際上在那椅子上坐一會兒。
有幾個真的趴着小睡,有幾個只是刷手機,有一個男生默默地在椅子下面寫了幾個小字:
【今天很想消失。
但我想再看看下周的籃球賽。】
有人看見了,拿橡皮想擦掉,被班主任輕輕按住:
“別擦。”
“就留着。”
那幾個字,也被系統悄悄記檔:
【希望點(未公開):+0.5】
——這些人,大多不知道什麼“文明嚇人項目”,更不知道有個女鬼在某個直播間裏日常吐槽人類。
他們只是通過轉發、截圖、打印、抄寫,
把那幾個路過的句子——十口呼吸、一小口豆漿、先活到明年——
當作自己的東西用了一下。
把它們貼到教室後牆、床頭、手機備忘錄、桌板下面。
天界觀察員在報告裏寫:
【——項目進入“匿名擴散期”。
特點:
① 發起者身份逐漸模糊;
② 但語句核心保留:
“先別急着結束。”】
地府白判看完,笑了一聲:
“挺好。”
“原本就不指望大家記住是誰說的。”
“只要他們記住——自己曾經那樣賴着過,就行。”
六、直播間:小房間的邊界感
“你最近有沒有一種——節目變成大廣場的錯覺?”
某晚直播前,江不驚一邊調麥一邊問。
後台粉絲數飆了一波,私信也是:“空椅子好治愈”“豆漿杯好可愛”“請問你們下一場線下活動什麼時候開”。
“有一點。”
白悠悠盤腿飄在燈上,“以前是你和我和顧行,還有一群深夜不睡的人。”
“現在——”她看了眼統計,“多了一堆因爲熱搜、話題、剪輯好奇進來的。”
“你害怕?”顧行在小窗那頭問。
“有點。”
江不驚坦白,“怕規模變大之後——”
“——就變味兒?”顧行替他說完。
“節目變成‘平台年度公益IP’,我變成‘心靈守護大使’,你變成‘幕後創意顧問’。”
江不驚笑,“聽着就開始冒冷汗。”
“你放心。”
白悠悠慢悠悠,“在我還在這一天,節目裏不會沒有垃圾建議。”
“再說了——”
她看着鏡頭:“我們可以讓節目外面變成廣場,但節目裏面,仍然保留一個小房間。”
“什麼意思?”彈幕有人問。
【小房間?】:你要搞會員制?
【是不是要收費】:請不要。
“我的意思是——”
江不驚想了想,“不管有多少人進來,我們都當這是一個可以關門說真話的小房間。”
“外面平台怎麼寫宣傳稿,是他們的事。”
“在這個小房間裏——”
他看向鏡頭,“你們罵自己、想死、想賴着不走、想偷十口呼吸、想寫爛願望、想承認自己很廢——都可以。”
“我們不會拿你們當素材去打漂亮的報告。”
“我們只會拿你們說的話——”
白悠悠接,“繼續改造我們的垃圾建議。”
“這就夠了。”顧行說。
“至於那張空椅子、那杯豆漿——”
江不驚笑了笑,“它們現在在平台大樓裏代表什麼,就讓他們代表去。”
“在我們這兒,”他指了指旁邊那把看起來普通的椅子,“就是你們每個人——哪天不想露臉,不想說話,只想趴着聽一會兒的地方。”
“你可以把自己當作那把椅子的使用者。”
白悠悠眨眨眼,“你不來,我們替你占座;你來了,我們替你看門。”
彈幕一片【嗚嗚嗚】和【哈哈哈哈】混在一起:
【“不來替你占座,來了替你看門”】:這話我愛聽。
【我決定把宿舍最舒服的椅子也留空】:給未來那個崩潰的我。
【我已經在教室後排搞了一把“賴着不走椅”】:謝謝你們提供名字。
系統在一旁淡定記錄:
【——節目規模擴大,但小房間氛圍暫未丟失。】
天界觀察員在旁邊加了一句:
【——建議繼續保持“垃圾建議+人話+專業話”三角結構。】
地府小黑則給自己倒了杯茶,順手在內部論壇寫了一條:
【文明嚇人項目內部八卦:
陽間UP主最近有點紅,
但他本人還在堅持——
“我們只是一個多了幾個人走廊的出租屋。”
個人評語:
——挺好。
——至少,目前還沒有被改造成人形招牌。】
七、他們不知道彼此的名字,但知道一句話
某個夜裏,城市燈還是那樣亮。
阿海送完最後一單回到出租屋,掏出皺巴巴的紙條,想了想,貼在牆上。
紙條上,是他自己從別人那裏“偷來”的那句話:
【先活到明年再說。】
某個教室後排,那個被貼上“賴着不走椅”的椅子,底下已經多了好幾行小字——有的寫着“想看看下個學期”,有的寫着“想等喜歡的動漫完結”,有的寫着“想看校園大門那棵樹開花”。
某個宿舍床頭,一個大三女生在紙上寫:
【今天我沒有去樓頂。
我去了一個有空椅子的地方。
先這樣吧,也挺好。】
某個平台大樓二十七層,一塊被帶回來的便籤板正被放進一個透明展示框裏,上面密密麻麻寫着各種字。
有工作人員經過,一眼掃到某張:
【寫給:未來的我
內容:
你看到這張便籤的時候,
請記得——
你曾經真的想過要離開,
但最終,
沒有。】
他沒太在意,只是心裏不知爲何有點發酸,轉身去端茶的時候,給自己也多加了一勺糖。
他們多數人不知道彼此的名字。
不知道對方是哪個城市的、哪條街的、哪一間出租屋的。
但他們隱約知道——
在另一個角落,有人也在數十口呼吸,也在給自己留一小口,也在給“下一位”留一句話。
某個鬼魂在直播間頂上打了個哈欠,懶洋洋地對着夜色說:
“好吧,那就——
各自賴着各自的,
互相借一點力,
先別急着散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