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早飯,把三個孩子留在家裏幹活,蘇曼準備進城。
這年代的農村太閉塞,想要改善生活,還是得去縣城。
臨出門前,蕭北辰從那個帶鎖的木頭箱子裏掏出一個紅布包,一層層揭開,裏面是一疊大團結和各種票據。
“這是一百塊錢,還有二十尺布票,兩斤肉票。”
蕭北辰把錢票遞給蘇曼,粗糙的大手顯得有些局促。
“家裏缺什麼你就看着買,別……別省着。”
他知道蘇曼嬌氣,以前在蘇家雖然不受寵,但也沒吃過這種苦。現在跟了他,總不能讓她連件像樣的衣服都沒有。
蘇曼接過錢,有些意外。
這可是一筆巨款。這男人,看着凶神惡煞,對自己媳婦倒是舍得。
“放心,我一定把錢花在刀刃上。”蘇曼沖他眨眨眼,順手把錢揣進兜裏,挽着蕭北辰就出了門。
兩人坐着村裏的牛車晃蕩到了縣城。
第一站,供銷社。
這裏可是全縣最熱鬧的地方,櫃台裏擺滿了琳琅滿目的商品,售貨員一個個鼻孔朝天,牛氣得很。
蘇曼沒去看那些掛在顯眼位置的成衣,而是直奔角落裏的“處理區”。
那裏堆着一堆被染花了、或者有破洞的布料,也就是所謂的“瑕疵品”。
“同志,這些布怎麼賣?”蘇曼指着一匹深藍色的卡其布,上面有一塊明顯的油漬。
售貨員眼皮都沒抬:“不要票,兩塊錢一匹拿走。”
蘇曼眼睛一亮。這料子除了那塊油漬,其他地方都是好的,而且厚實耐磨,給蕭北辰做褲子正合適。
那塊油漬回頭繡個花或者補個兜就能遮住。
她一口氣挑了三匹瑕疵布,又買了一些棉花和針線,花得錢還不到正價布料的零頭。
蕭北辰雖然看不懂,但也沒多嘴,只負責在後面當搬運工。
剛結完賬往外走,迎面就撞上了不想見的人。
“喲,這不是堂姐嗎?”
蘇婉挽着那個戴眼鏡的知青趙文,手裏提着一個網兜,裏面裝着兩瓶罐頭和一包紅糖,一臉的小人得志。
“怎麼?嫁給蕭大哥之後日子過不下去了?跑來買這些沒人要的破布爛頭?”
蘇婉看着蕭北辰手裏抱着的那些瑕疵布,笑得花枝亂顫,聲音尖細得刺耳。
“嘖嘖嘖,真是可憐啊。也是,蕭大哥又要養孩子又要看病,哪有錢給你買好的。”
旁邊的趙文扶了扶眼鏡,一臉清高地附和:“蘇曼同志,雖然勤儉節約是美德,但也不能太寒酸了,這要是穿出去,不是給蘇家丟人嗎?”
蘇曼停下腳步,目光在兩人身上掃了一圈,最後落在了趙文手腕上那塊亮閃閃的手表上。
“丟人?”
蘇曼輕笑一聲,把散落在鬢角的碎發別到耳後,動作優雅得像是在參加晚宴。
“我覺得靠自己雙手過日子,不丟人。”
“倒是有些打腫臉充胖子的,才叫真的丟人現眼。”
蘇婉臉色一變:“你說誰?”
蘇曼上前一步,指了指趙文腳上的皮鞋。
“趙知青,你這皮鞋不錯啊,就是鞋底怎麼還帶着黃泥?那是下地幹活留下的吧?我看這鞋碼也比你的腳大了一圈,走起路來腳後跟不掉嗎?”
趙文下意識地縮了縮腳,臉色漲紅。這鞋確實是他跟同屋的知青借來撐場面的。
蘇曼又把目光移向那塊手表。
“還有這塊上海牌手表,沒看錯的話,表帶上的扣眼都磨白了。趙知青剛來村裏不到一年,這表看着怎麼也有五年了吧?也是借的?”
周圍看熱鬧的人群發出一陣哄笑。
這個年代,借東西充門面相親是常有的事,但被當衆拆穿,那可是把臉皮扒下來踩。
蘇婉氣得渾身發抖,原本想在蘇曼面前炫耀一番,結果反被羞辱。
“你胡說八道!這是我家阿文自己的!”
“是不是自己的,摘下來看看表盤後面刻的字不就知道了?如果我沒記錯,村東頭老李家的表,後面刻着‘爲人民服務’五個字。”
蘇曼似笑非笑地看着趙文。
趙文慌了,捂着手表往後退了一步,拉着蘇婉就走:“婉婉,別跟這種潑婦一般見識,我們走!”
看着兩人狼狽逃竄的背影,蘇曼冷哼一聲。
跟她鬥?這兩人還嫩了點。
蕭北辰一直站在旁邊沒說話,但看向蘇曼的眼神裏多了幾分探究。
這個女人,觀察力敏銳得驚人,而且嘴皮子利索,半點虧都不肯吃。
“走吧,去下一站。”蘇曼心情大好,像是打了一場勝仗。
路過一個廢品收購站時,蘇曼停下了腳步。
她記得書裏提過,這個廢品站裏藏着不少好東西,都是那些被抄家或者不敢留着的人偷偷扔出來的。
“北辰哥,你在這兒等我會兒,我進去找幾本舊報紙糊牆。”
蘇曼讓蕭北辰在門口看着東西,自己鑽進了廢紙堆。
一番翻找,她在角落裏的一堆舊書中,翻出了一本紅皮的語錄。
書頁泛黃,看着平平無奇。
但蘇曼的手指剛碰到書脊,心跳就漏了半拍。
她小心翼翼地翻開夾層,幾張郵票赫然映入眼簾。
那是……“全國山河一片紅”!
雖然只有兩張,但在這個年代或許只值幾分錢,可放到幾十年後,這就能在京城換兩套四合院!
蘇曼強忍着內心的狂喜,面不改色地把這本語錄連同幾張舊報紙一起抱在懷裏。
“老板,這些我要了,多少錢?”
“兩分錢一斤。”
蘇曼爽快地付了錢,抱着這價值連城的“廢紙”走了出來。
發財了!
這才是她翻身的第一桶金。
就在她沉浸在喜悅中時,一轉頭,卻發現蕭北辰正靠在牆邊,臉色慘白如紙。
那只受過傷的右腿,正在不受控制地微微抽搐。
豆大的冷汗順着他剛毅的臉頰滑落,嘴唇咬得發白,顯然是在忍受極大的痛苦。
“蕭北辰!”
蘇曼心裏一驚,手裏的“寶貝”都差點扔了,連忙沖過去扶住他。
男人身體滾燙,肌肉緊繃得像塊石頭。
“沒事……老毛病了。”蕭北辰聲音虛弱,還在逞強,“歇會兒就好。”
蘇曼看了一眼那條腿,即便隔着褲子,也能感覺到那種鑽心的痛。
那是陰雨天溼氣入骨,加上剛才走了太久的路,舊傷復發了。
如果不及時處理,這條腿真的會廢。
“閉嘴,別說話。”
蘇曼一把架起蕭北辰的一條胳膊,用自己瘦弱的肩膀扛起男人的半邊重量。
“回家,我給你治。”
蕭北辰看着身邊這個只到他下巴的小女人,明明那麼嬌弱,此刻眼神卻堅定得不容置疑。
“你會治病?”他聲音微弱,帶着懷疑。
蘇曼咬着牙,一步步艱難地往前挪:“我說會就會。”
“蕭北辰,你的腿是我的,我不讓你瘸,閻王爺也收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