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六點二十。
太陽沉入地平線，天空被染成一片粘稠的橘紅色。
林淵剛在食堂吃完一份六塊錢的套餐，兩葷一素。
他吃飯的速度不快，但很有規律，像是在執行一道程序。
口袋裏的手機，直播間依舊滾燙。
【主播心真大，二姐都社會性死亡了，他還有心情吃飯？】
【前面高能，現在是賢者時間，理解理解。】
【我他媽從早上看到現在，水都沒喝一口，誰懂？主播，搞快點，下一個是誰？是不是該輪到那個病嬌三姐了？】
【根據大綱，是的！姐妹們，準備好降壓藥！】
林淵擦了擦嘴，將餐盤放到回收處。
就在這時，手機屏幕亮起，一條新信息彈了出來。
發信人：林晚吟。
內容很簡單：“弟弟，我在藝術樓頂層畫室，老師讓我幫你補補美術課，對你有好處。”
林淵看着這條信息，嘴角扯出一個幾乎看不見的弧度。
前世，她也是用這個借口，把他騙進了那個畫室。
然後，是長達七十二小時的囚禁。
她不讓他睡覺，逼他擺出各種痛苦、絕望的姿勢，只爲了畫出她口中所謂的“破碎的美感”。
他從口袋裏拿出一塊綠箭口香糖，剝開糖紙，放進嘴裏。
只是這塊口香糖的夾層裏，藏着一片被特殊處理過的、剃須刀片的一角，薄如蟬翼。
他慢悠悠地嚼着，走向藝術樓。
藝術樓在學校最偏僻的角落，晚自習前，這裏空無一人。
他一步步走上樓梯，皮質鞋底敲擊水泥地，發出空曠的回響。
頂層畫室的門虛掩着，裏面透出昏黃的燈光，空氣中彌漫着濃鬱的鬆節油和顏料混合的氣味。
他推門而入。
一個穿着白色棉布長裙的女孩正背對着他，站在一幅巨大的畫架前。
她的長發隨意地挽着，幾縷發絲垂下，裙擺和手臂上沾着幾塊斑駁的顏料，像受傷的蝴蝶。
林晚吟，他的三姐，一個被稱爲“天才畫家”的藝術學院高材生。
她聽到聲音，轉過身來。
一張幹淨到有些蒼白的臉，眼睛很大，瞳孔的顏色卻很深，像兩個黑洞，帶着一種神經質的、灼熱的專注。
“你來了。”她笑了，聲音很輕，很軟，像羽毛拂過耳廓。
林淵沒有說話，視線掃過整個畫室。
牆上掛滿了畫。
無一例外，畫的都是同一個人。
一個少年。
在泥濘裏掙扎的少年，被鐵鏈捆綁的少年，跪在地上哭泣的少年，眼神空洞、嘴角流血的少年……
每一幅畫都充滿了壓抑、扭曲和瘋狂的張力。
而畫中少年的臉，分明就是林淵。
【臥槽！這些畫……我SAN值狂掉！】
【這不是天才，這是變態吧！她畫的都是些什麼鬼東西！】
【主播快跑！這女人不對勁！】
“坐吧。”林晚吟指了指畫室中央的一張高腳凳，“我給你畫一幅畫，一幅……最完美的作品。”
林淵依言走了過去。
在他經過她身後的瞬間。
“咔噠。”
一聲輕響。
畫室的門被從裏面反鎖了。林晚吟晃了晃手裏的黃銅鑰匙，臉上那種灼熱的、興奮的笑容更盛了。
“弟弟，你不該在外面……”她緩緩走向林淵，像在欣賞一件珍貴的藏品，“你看，大姐的金錢，二姐的輿論，都把你弄髒了。只有在這裏，你才是最純粹的素材。”
她伸出冰涼的指尖，想要觸碰林淵的臉。
“你的痛苦，你的憤怒，你的絕望……多美啊。”她的聲音開始顫抖，那是極致興奮的體現，“我想把它畫下來，我想把它……永遠地留住。”
林淵側頭，避開了她的手。
他依舊在嚼着口香糖，神情平靜得像一潭死水。
“你知道嗎，”他終於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壓過了她癲狂的囈語，“曾經，你把我關了七十二個小時。”
林晚吟的動作一頓，眼中閃過一絲迷惑。
“你說什麼？”
“你用光了整整十二管倫勃朗的赭石色，來畫我手腕上的勒痕。”林淵繼續說道，仿佛在陳述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實，“最後你說，我的眼神……死了，不再是完美的素材。”
他抬起眼，看向她那張迷惑的臉，一字一句。
“所以這一次，我不想等七十二個小時了。”
話音未落。
林淵突然腳下一軟，像是被嚇到了一樣，身體踉蹌着撞向旁邊那副空白的巨大畫架。
“啊！”
他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呼。
在身體與畫布接觸的瞬間，他看似慌亂地抬手捂住自己的嘴。
牙齒用力一合。
那片薄薄的刀片，瞬間刺破舌下的軟組織，然後被他用舌尖頂到指尖。
快得像一道幻影。
他用捂嘴的手，飛快地在純白的畫布上，抹下了一道觸目驚心的血痕。
兩個字。
【救命】
血跡淋漓，字跡潦草，充滿了驚恐與絕望。
與此同時，他口袋裏的手，按下了錄音筆的開關。
“你想幹什麼！”他的聲音帶上了恰到好處的顫抖和恐懼，完全是一個被嚇壞的少年，“開門！放我出去！救命啊！”
這完全是演給錄音筆，和即將到來的“觀衆”聽的。
林晚吟徹底愣住了。
她看着畫布上那兩個血字，又看了看林淵臉上那“驚恐”的表情。
前一秒的迷惑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病態的、 ecstatic的狂喜！
“對！就是這個眼神！就是這種感覺！”她尖叫起來，像一個終於找到靈感的藝術家，“完美！這才是最完美的作品！”
她沒有絲毫害怕，反而一把抓起畫台上的調色刀，朝林淵撲了過來。
她不是想傷他。
她是想用刀鋒，逼近他，讓他恐懼，讓她能更近距離地觀察和捕捉那“破碎的美感”。
然而，她撲了個空。
林淵在她動身的瞬間，已經閃到了門邊。
“砰！砰！砰！”
沉重而急促的撞門聲，在這一刻猛然響起！
“開門！裏面的人快開門！”
“我們是學校保安！接到學生舉報，有人被非法拘禁！”
門外，傳來了保安焦急的吼聲。
直播間的彈幕，在林淵寫下血字的那一刻，就已經徹底引爆。
無數的電話涌向了市一中的保衛科，涌向了林城110。
林晚吟的狂喜，凝固在了臉上。
她不可置信地看向那扇劇烈震動的大門。
轟——！
一聲巨響。
老舊的木門被外力粗暴地撞開。
兩名手持防暴棍的保安，以及聞訊趕來的教導主任，一擁而入。
他們眼前的畫面，足以讓任何人倒吸一口涼氣。
一個表情癲狂、手持調色刀的女生。
一個縮在角落、手指流血、一臉“驚恐”的少年。
以及，畫架上那兩個用鮮血寫成的，猙獰的——“救命”。
“不許動！把刀放下！”保安厲聲喝道。
閃光燈在這一刻瘋狂亮起。
不知何時趕到的記者，擠在門口，將這一幕完完整整地記錄了下來。
林晚吟手中的調色刀“當啷”一聲掉在地上。
她完了。
林淵被教導主任“保護”着帶出了畫室，他低着頭，肩膀微微顫抖，像一只受驚過度的小獸。
但在無人看見的角度，他的嘴角，冷如冰霜。
當晚七點半，林城晚間新聞。
女主播用沉痛的語氣播報了一條快訊。
“今日傍晚，我市第一中學發生一起惡性校園事件，一名高三男生被其親姐姐誘騙至畫室並反鎖，疑遭非法囚禁。現場照片顯示，受害學生在畫布上留下了血書求救……”
新聞畫面中，那張寫着“救命”的血字畫布照片，被打了馬賽克，卻依舊占據了整個屏幕。
林家，徹底炸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