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回家,而是開車去了濱江別墅。
那是我爸龍震天的住處之一,也是他最近常住的地方。我知道,夏梔就住在隔壁那棟小一點的別墅裏——美其名曰“照顧龍先生的生活起居”。
哈,照顧到床上去了。
凌晨兩點半,別墅裏燈火通明。我按了門鈴,是管家陳叔開的門。
“小姐?這麼晚了……”陳叔看見我紅腫的眼睛,愣了一下。
“我爸呢?”我啞着嗓子問。
“先生在書房,剛吃了藥準備休息。”陳叔猶豫道,“小姐,先生最近身體不太好,您……”
“我要見他。”我直接往樓上走。
書房的門虛掩着,我推開時,我爸正坐在寬大的紅木書桌後,手裏拿着一份文件,眉頭緊鎖。
五十歲的龍震天,年輕時靠建材生意白手起家,如今是本市有名的暴發戶。他不像那些世家出身的企業家,身上沒有那股子文縐縐的氣質,反倒有種江湖氣,眉宇間帶着狠勁。
但此刻,他看起來異常疲憊,臉色有些蒼白。
“爸。”我叫了一聲。
龍震天抬頭看見我,眼裏閃過一絲驚訝,隨即是擔憂:“月月?怎麼了這是?誰欺負你了?”
他一問,我的委屈又涌上來,撲到他書桌前就開始哭:“是靳澤聿!他、他在外面有女人了!”
我一股腦把今晚在酒吧看到的一切都說了出來,越說越激動,最後幾乎是吼出來的:“而且那個女人是夏梔!是你養的那個小賤人!爸,她勾引我未婚夫!你管不管?”
我以爲我爸會震怒,會立刻打電話叫夏梔滾過來對質,會幫我出氣。
但他沒有。
他靜靜聽我說完,然後靠在椅背上,揉了揉太陽穴,那動作裏透着深深的疲憊。
“月月,”他聲音平靜得可怕,“夏梔是我讓她去的。”
我愣住了,以爲自己聽錯了:“……什麼?”
“是我讓夏梔去接近靳澤聿的。”龍震天看着我,眼神裏有失望,有無奈,但更多的是我看不懂的深沉,“我想看看,那個你非要嫁的男人,到底經不經得起考驗。”
我腦子嗡的一聲,一片空白。
“你……你讓她去勾引我未婚夫?”我不敢相信地搖頭,“爸,你瘋了嗎?那是我要結婚的人!”
“就是因爲你非要嫁給他,我才要試!”龍震天突然提高音量,但隨即劇烈咳嗽起來,他捂着嘴,咳得滿臉通紅。
我慌了,想去給他倒水,卻被他抬手制止。
“月月,你聽我說。”他喘着氣,臉色更白了,“靳澤聿這個人,我從一開始就不看好。他家境普通,能力也一般,要不是靠着我們龍家,他那個小公司早破產了。但他心比天高,覺得自己了不起,看不上咱們家是暴發戶,又舍不得我們家的錢。”
“不是的,阿聿不是這樣的人……”我下意識反駁。
“那他今晚在酒吧說的話是什麼?”龍震天眼神銳利,“他說你沒內涵,說你任性,說他跟你在一起是責任,是報恩。月月,這是一個愛你的人該說的話嗎?”
我啞口無言,只能倔強地咬着嘴唇。
“夏梔是我特意找的。”龍震天繼續道,“她聰明,懂事,知道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我讓她接近靳澤聿,如果靳澤聿真的對你一心一意,根本不會上鉤。可是呢?”
他冷笑一聲:“這才一個星期,他就摟着人家說‘想要守護一輩子’了。月月,這種男人,你要他幹什麼?”
“那是因爲他不知道夏梔是你的人!”我脫口而出,“如果他知道,他肯定不會……”
“如果他不知道,他就更混蛋!”龍震天猛地拍桌子,“一個有未婚妻的男人,不知道跟其他女人保持距離,還在背後詆毀自己未婚妻,這種貨色,你也當個寶?”
我被他說得面紅耳赤,但心裏那股叛逆勁上來了:“我不管!我就是愛他!爸,你讓夏梔離他遠點!不然、不然我就……”
“你就怎樣?”龍震天看着我,眼神裏滿是失望,“你就跟我斷絕父女關系?月月,這種話你說了多少遍了?爲了那個男人,你一次次傷我的心,我得了癌……”
他話沒說完,突然停住,又劇烈咳嗽起來。
我腦子一懵:“癌?什麼癌?”
龍震天擺擺手,從抽屜裏拿出藥瓶,倒出兩粒藥吞下,才緩緩道:“胃癌,中期。醫生說要盡快手術,但成功率……不高。”
我腿一軟,差點沒站穩。
“爸……”我聲音在抖,“你、你怎麼不告訴我?”
“告訴你有什麼用?”龍震天苦笑,“告訴你,你就能懂事一點?就能不氣我?月月,爸爸這輩子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我走了,龍家這些家產,還有你,怎麼辦?交給靳澤聿那種人,我死不瞑目!”
“阿聿他會照顧我的……”我小聲說,但底氣已經不足了。
“他會照顧你?”龍震天笑了,那笑比哭還難看,“他今晚的表現你看清楚了。月月,爸爸是粗人,不會說什麼大道理,但我知道,一個男人如果真的愛你,眼裏就容不下別人。靳澤聿不是,他是既想要我們龍家的錢,又想要外面的刺激。這種男人,靠不住。”
我哭了,不知道是爲我爸的病,還是爲靳澤聿的背叛,或者,是爲我自己愚蠢的堅持。
“那夏梔……”我哽咽道,“她到底是怎麼回事?你真的包養她?”
龍震天沉默了一會兒,才道:“夏梔是個可憐孩子。她媽病重,需要錢,我幫了她,她就主動說願意跟着我。但我沒碰過她,我讓她住在這裏,是把她當女兒看。那孩子聰明,有分寸,我讓她去試探靳澤聿,她也猶豫過,但最後還是答應了,因爲她知道,我是爲你好。”
“爲我好?”我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她勾引我未婚夫是爲我好?”
“是讓你看清那個男人的真面目!”龍震天又激動起來,接着又是一陣咳嗽。
這次咳得更厲害了,咳出了血絲。
我嚇壞了,沖過去扶他:“爸!爸你沒事吧?我們去醫院!”
“不用。”龍震天擺擺手,用紙巾擦掉嘴角的血,“月月,爸爸時間不多了。我只求你一件事,離開靳澤聿。夏梔那邊,我會讓她收手,但你要答應我,別再跟那個男人來往了,行嗎?”
我看着他蒼白憔悴的臉,心裏像刀割一樣疼。這是我爸,從小把我寵到大的爸爸,他現在病了,很重的病,而我卻還在氣他。
“我……”我張了張嘴,想說“好”,但那個字卡在喉嚨裏,怎麼也說不出來。
我愛靳澤聿,愛了三年。我爲他改變了那麼多,我甚至想過,如果他不要我,我就去死。
現在讓我離開他,我做不到。
龍震天看我的表情,就知道我的答案了。他眼裏的光一點點黯下去,最後變成一片死灰。
“罷了,罷了。”他揮揮手,聲音疲憊到了極點,“你走吧。想嫁就嫁吧,爸爸……不管了。”
“爸……”我哭着想去拉他的手,卻被他躲開了。
“陳叔!”他朝門外喊,“送小姐走。”
陳叔進來,看着我欲言又止,最終還是低聲道:“小姐,先生該休息了。”
我被“請”出了書房,下樓時,在客廳裏看見了夏梔。
她顯然也剛回來,還穿着那身牛仔裙,眼睛紅腫,看樣子哭過。看見我,她愣了一下,隨即低下頭,輕聲叫了句:“龍小姐。”
“你滿意了?”我走到她面前,恨恨地瞪着她,“把我未婚夫勾引到手,很得意吧?”
夏梔抬起頭,那雙清澈的眼睛直視着我:“龍小姐,你真的誤會了。我對靳先生沒有那種意思,我只是……”
“只是拿錢辦事,對嗎?”我冷笑,“我爸給了你多少錢?十萬?二十萬?還是更多?”
夏梔的臉色白了白,但聲音依然平靜:“龍先生對我有恩,我願意幫他做任何事。但龍小姐,我希望你能明白,靳澤聿不值得。他今晚說的那些話,我都錄下來了,你要聽嗎?”
她拿出手機,我一把搶過來。
錄音裏,靳澤聿的聲音清晰無比:
“龍月?呵,她就是被寵壞的大小姐,除了花錢什麼都不會。”
“我跟她結婚,純粹是爲了龍家的資源。等我把公司做起來,誰還受她的氣?”
“小梔,你不一樣,你懂我。等我和龍月結了婚,拿到龍家的投資,我就跟她離婚,到時候我們就能光明正大在一起了……”
“砰!”
我把手機狠狠砸在地上。
屏幕碎裂的聲音在安靜的客廳裏格外刺耳。
夏梔看着地上的手機,沒說話,只是彎腰撿起來,輕輕擦了擦上面的灰。
“龍小姐,”她聲音很輕,但每個字都像針一樣扎在我心上,“我知道你現在恨我,覺得我破壞你的感情。但你想過沒有,如果靳澤聿真的愛你,就算有一百個我出現在他面前,他也不會多看一眼。”
“閉嘴!”我尖叫,“你沒資格教訓我!你不過是我爸養的一條狗!”
話一出口,我就後悔了。因爲我在夏梔眼裏看到了受傷,但很快,那抹受傷就被平靜取代。
“你說得對,”她自嘲地笑了笑,“我就是一條狗,一條爲了錢什麼都能做的狗。但龍小姐,至少我知道,誰對我好,我就對誰忠心。龍先生對我有恩,他想讓你看清真相,我就幫他。至於你接不接受,那是你的事。”
她說完,轉身上樓,走到一半又停住,回頭看我:“對了,靳澤聿剛才給我發微信,說明天要請我吃飯,安慰我今天受的委屈。你說,我去不去?”
我死死瞪着她,指甲掐進掌心,掐出血來。
“你敢去,我就撕爛你的臉。”我從牙縫裏擠出這句話。
夏梔笑了笑,那笑容裏帶着悲憫:“龍小姐,你該撕爛的,是靳澤聿那張虛僞的臉。”
她上樓了,留下我一個人站在空蕩蕩的客廳裏,渾身發抖。
手機響了,是靳澤聿打來的。
我盯着屏幕上那個“阿聿❤”,看了很久,直到電話自動掛斷。他又打來,一遍又一遍。
最後,我接了。
“月月,你在哪?我們談談。”他的聲音聽起來很焦急,很誠懇,如果我沒聽過那段錄音,我可能真的會心軟。
“談什麼?”我問,聲音平靜得自己都驚訝。
“今晚的事是個誤會,我和夏梔真的沒什麼,她就是……就是個普通朋友。你知道的,男人在外面應酬,難免逢場作戲……”
“逢場作戲?”我笑了,“逢場作戲需要摟着她說‘想要守護一輩子’?逢場作戲需要承諾跟她結婚?”
電話那頭沉默了。
良久,靳澤聿才道:“你偷聽我們說話?”
“我不該聽嗎?”我反問,“靳澤聿,我問你,如果今晚我沒出現,你是不是就準備跟你的‘純白茉莉’共度良宵了?”
“龍月!你說話別這麼難聽!”他惱羞成怒,“夏梔是個好女孩,不像你,整天疑神疑鬼,無理取鬧!我受夠了!”
“那你去找她啊。”我說,“去找你的純白茉莉,去找你的靈魂伴侶。我龍月不奉陪了。”
“你什麼意思?”他聲音冷下來。
“意思是,我們完了。”我說完,掛了電話,然後關機。
眼淚終於掉下來,但我沒哭出聲,只是死死咬着嘴唇,直到嚐到血腥味。
我真的要失去他了嗎?
那個我愛了三年的男人,那個我打算共度一生的男人,那個我爲了他跟家裏吵了無數次的男人。
可是我爸的話,夏梔的話,還有那段錄音,像魔咒一樣在我腦子裏回響。
靳澤聿不愛我。他愛的,是龍家的錢,是我爸的勢。
這個認知讓我痛得無法呼吸。
我在客廳裏站了很久,久到腿都麻了,才轉身離開。
走出別墅時,天已經蒙蒙亮了。我開着車在空曠的街道上漫無目的地轉,最後,還是把車開到了靳澤聿的公寓樓下。
我抬頭看向12樓的那個窗戶,燈還亮着。
他在等我嗎?還是……在跟夏梔發微信?
手機開機,幾十個未接來電,全是靳澤聿。還有十幾條微信:
“月月,接電話,我們好好談談。”
“我知道我錯了,但你也有問題,你不能總這樣任性。”
“夏梔的事我可以解釋,但你今晚在那麼多人面前讓我下不來台,你想過我的感受嗎?”
“龍月,我最後給你一次機會,你現在過來,我們當面說清楚。”
最後一條,是十分鍾前發的:
“我在家等你到六點,你不來,我們就真的結束了。”
我看了一眼時間,五點五十。
我該上去嗎?上去聽他解釋,聽他道歉,然後原諒他,像以前無數次那樣?
還是轉身離開,從此一刀兩斷?
我握着方向盤,手在抖。
最終,我推開了車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