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的晨曦遲遲不肯降臨,厚重的烏雲低垂,將陳家大宅籠罩在一片壓抑的灰蒙之中。整棟別墅仿佛被施了靜音咒,連最細微的聲響都被無限放大,每個人的腳步聲都顯得格外沉重。
陳默在清晨六點就醒了。他站在窗前,望着花園裏那些被晨露打溼的玫瑰,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窗框上精致的雕花。今天,將是他與陳軒正面交鋒的關鍵時刻,也是他在這個家的地位能否穩固的重要轉折點。
他仔細檢查了今天要用的所有證據——購物記錄、通話錄音、搜索記錄,每一樣都經過精心整理和備份。他知道,陳軒絕不會輕易認輸,這場家庭會議必將是一場硬仗。
早上八點四十分,陳默準時出現在客廳。他穿着一身剪裁得體的深灰色西裝,白襯衫纖塵不染,領口系着一條暗紅色的領帶,整個人散發着冷峻而不可侵犯的氣息。他手中拿着一個黑色真皮文件夾和一部手機,步伐穩健地走向客廳中央那張象征着家族權力的紅木長桌。
陳建國和李婉已經就座,兩人的臉色都很難看。李婉的眼睛依然紅腫,手中的絲質手帕被揉得皺巴巴的,顯然一夜未眠。陳建國則面無表情,但緊抿的嘴角和微微蹙起的眉頭泄露了他內心的不平靜,放在桌面的右手無意識地敲擊着桌面,發出沉悶的聲響。
陳夢、陳琳和陳雪陸續到來。陳夢穿着一身深藍色職業套裝,神色嚴肅,手中拿着一個筆記本,仿佛準備記錄這場重要的家庭會議;陳琳則是一臉不耐煩,時不時瞥向樓梯方向,塗着鮮紅指甲油的手指焦躁地敲擊着椅背;陳雪低着頭,雙手緊張地絞在一起,整個人幾乎要縮進寬大的扶手椅中。
八點五十五分,陳軒終於在劉姨的攙扶下緩緩走下樓梯。他穿着寬鬆的病號服,左手腕上纏着厚厚的白色紗布,隱約還能看到滲出的血跡。他的臉色蒼白如紙,步伐虛浮,整個人看起來弱不禁風,仿佛一陣風就能把他吹倒。當他看到客廳裏的陣勢時,眼中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得意,但很快又被虛弱所取代。
"人都到齊了。"陳建國沉聲開口,目光如探照燈般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最後定格在陳默身上,"小默,你說要開家庭會議,現在可以開始了。"
陳默站起身,目光平靜地環視衆人,那眼神太過冷靜,仿佛在審視一群陌生人:"在開始之前,我想先問陳軒幾個問題。這些問題關系到今天會議的核心,也關系到這個家的未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陳軒身上。他虛弱地靠在椅背上,聲音細弱得如同遊絲:"你問吧。"
"第一個問題,"陳默的聲音清晰而冷靜,每個字都像經過千錘百煉,"你說你是因爲抑鬱和自責才選擇自殺,那麼請問,你是什麼時候開始出現抑鬱症狀的?具體有哪些表現?"
陳軒愣了一下,顯然沒料到陳默會問得如此直接和專業。他遲疑了幾秒,才支支吾吾地回答:"我...我也記不清了...可能就是最近...感覺特別壓抑,對什麼都提不起興趣..."
"具體是多久?一周?一個月?"陳默追問,目光如炬,仿佛能穿透一切僞裝,"抑鬱症的診斷需要明確的病程標準。如果是重度抑鬱,症狀至少需要持續兩周以上。"
"大概...大概一周左右吧..."陳軒含糊其辭,眼神開始遊移,"我也說不清楚..."
陳默點點頭,打開手中的文件夾,動作優雅而從容:"第二個問題,你說你是臨時起意自殺的,那麼爲什麼在一周前,你就通過一個匿名賬戶購買了大量的醫用紗布、消毒液和止血藥?這似乎不是一個臨時起意自殺的人會做的事。"
客廳裏頓時一片死寂,連窗外的鳥鳴聲都仿佛消失了。陳軒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嘴唇微微顫抖:"你...你在胡說什麼...我根本不知道什麼匿名賬戶..."
陳默從文件夾中取出一張打印紙,輕輕推到桌子中央,那動作輕描淡寫,卻帶着千鈞之力:"這是你的購物記錄。一周前,你通過一個名爲'陳旭'的假名,在康健醫藥網店購買了以下物品:醫用紗布十卷,消毒液五瓶,止血藥三盒,還有其他一些急救用品。需要我念出訂單號、收貨地址和支付方式嗎?"
陳建國拿起那張紙,仔細閱讀着上面的內容,臉色越來越陰沉。李婉不可置信地看着陳軒,手中的絲帕無聲地滑落在地,她的嘴唇顫抖着,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這...這不可能..."陳軒慌亂地搖頭,聲音中帶着明顯的顫抖,"你僞造證據!這些都是你編造的!"
"僞造?"陳默冷笑一聲,那笑聲在寂靜的客廳裏顯得格外刺耳。他打開手機,手指在屏幕上輕點幾下,"需要我當場登錄那個網店賬戶,給大家看看完整的購買記錄嗎?用戶名是chenxu2023,密碼是你常用的那個——你生日加上'cx'。"
陳軒猛地站起身,又因爲"虛弱"而跌坐回去,這一連串動作流暢得像是經過排練:"你...你侵犯我的隱私!你這是違法行爲!"
"隱私?"陳默的眼神冷了下來,那目光如同西伯利亞的寒風,"當你用這種卑劣的手段陷害我時,怎麼沒想到隱私?當你準備向媒體爆料,說我逼你自殺時,怎麼沒想到隱私?當你處心積慮要毀掉我的人生時,怎麼沒想到隱私?"
陳夢震驚地看向陳軒,聲音中帶着難以置信:"軒軒,這是真的嗎?你真的準備向媒體爆料?你要把家裏的這些事情都捅給媒體?"
"我沒有!他在污蔑我!"陳軒激動地反駁,但聲音中的慌亂已經掩飾不住,"大姐,你要相信我!這些都是他編造的!"
陳默繼續操作手機,播放了一段錄音。錄音的質量很清晰,裏面傳來陳軒和一個陌生男子的對話:
"王記者,明天老地方見。材料都準備好了,這次一定要讓陳默身敗名裂..."
"陳少爺放心,我們《財經周刊》最擅長這種豪門秘聞。不過你確定那些聊天記錄看起來足夠真實?"
"當然,我找專業人士處理過,絕對看不出破綻。重點是突出他如何逼我自殺,如何威脅我..."
錄音到這裏戛然而止。陳軒的臉色徹底白了,他死死地盯着陳默的手機,仿佛想用目光將它擊碎,額頭上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還需要我播放更多嗎?"陳默平靜地問,語氣中聽不出任何情緒波動,"比如你和那位王記者討論如何僞造聊天記錄的完整對話?或者你諮詢心理醫生時,特意要求對方在病歷上寫下'重度抑鬱'的診斷,好爲今天的這場戲做準備?"
李婉終於忍不住開口,聲音顫抖得如同風中的落葉:"軒軒...這些...這些都是真的嗎?你真的...真的在做這些事?"
"媽!您不相信我嗎?"陳軒的眼淚瞬間流了下來,那淚水來得又快又急,"是陳默在陷害我!他僞造了這些證據!他想要把我趕出這個家!"
陳默忽然笑了,那笑容冰冷而諷刺,像是看透了一切:"僞造?那麼請你解釋一下,爲什麼在你'自殺'的前一天晚上,你的手機搜索記錄裏有'如何表演自殺'、'割腕的正確姿勢'、'失血多少不會危及生命'這樣的關鍵詞?難道這些也是我僞造的?"
他再次展示手機屏幕,上面清晰地顯示着搜索記錄。時間戳正好是周五晚上十一點到十二點之間,每條搜索記錄之間相隔不過幾分鍾,明顯是在做"功課"。
陳軒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他的額頭滲出更多汗珠,眼神開始慌亂地遊移,手指無意識地抓撓着病號服的衣角。
陳夢深吸一口氣,語氣沉重得如同鉛塊:"軒軒,你還有什麼要解釋的嗎?這些證據...太具體了,太詳細了..."
"我...我..."陳軒支支吾吾,突然抱住頭,痛苦地呻吟起來,"我的頭好痛...我需要休息...醫生說我需要靜養..."
"需要我叫醫生來嗎?"陳默冷冷地問,"正好可以做個全面的精神鑑定,看看你到底有沒有抑鬱症。我想,專業的心理醫生應該能分辨出真正的抑鬱症患者和表演者之間的區別。"
陳軒的呻吟聲戛然而止。他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怨恨,但很快又被淚水掩蓋:"你們...你們都向着他是嗎?就因爲他是親生的?所以無論我說什麼做什麼都是錯的?我在這個家十八年,還比不上他回來的這幾個月?"
"不,是因爲你在說謊。"陳夢的聲音帶着深深的失望,那失望如此沉重,幾乎要讓空氣都凝固了,"軒軒,我那麼相信你,甚至爲了你和小默爭吵。我以爲你真的是因爲抑鬱才做出那些事,我以爲你是真的痛苦。可你呢?你利用了我的信任,你利用了我們對你的感情。"
陳琳也忍不住開口,雖然語氣依然帶着些許維護,但已經明顯動搖了:"軒軒,你真的...真的在演戲嗎?那些血...那些傷口...難道都是假的?"
"傷口當然是真的!"陳軒激動地展示自己纏着紗布的手腕,聲音因爲激動而尖銳,"你們看看!這都是真的!我流了那麼多血!這怎麼可能是假的!"
"傷口是真的,但意圖是假的。"陳默接過話,語氣平靜得像在陳述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事實,"需要我請專業醫生來鑑定一下傷口的深度和方向嗎?自殺性傷口和他傷性傷口在醫學上有明顯區別。或者,我們可以調取你房間的監控?看看周五晚上到周六早上,都有誰進出過你的房間?特別是那個幫你準備'道具'的人。"
陳軒猛地睜大眼睛,瞳孔因爲震驚而收縮:"監控?你在我房間裝了監控?"
"當然沒有。"陳默淡淡地說,"但走廊有監控。需要看看周五晚上到周六早上,都有誰進出過你的房間嗎?特別是那個幫你準備'道具'的人。我想,劉姨應該很願意告訴我們,那天晚上她爲什麼會去你的房間,又爲什麼帶着醫藥箱。"
陳軒徹底僵住了。他的嘴唇顫抖着,眼神中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恐懼,那是一種被逼到絕境的野獸才會有的眼神。他環顧四周,發現每個人的目光都充滿了懷疑和審視,連一向最維護他的李婉,眼中也充滿了痛苦和不解。
陳建國終於開口,聲音低沉得可怕,每個字都像從牙縫裏擠出來的:"陳軒,你還有什麼要說的?"
"我...我..."陳軒的眼淚大顆大顆地落下,但這一次,已經沒有人會被打動了,"我只是...只是太害怕了..."
"害怕什麼?"陳夢追問,聲音中帶着痛心。
"害怕失去一切!"陳軒突然激動地喊道,聲音中帶着絕望的嘶啞,"我在這個家生活了十八年!我努力做好每一件事,努力讓每個人都喜歡我!我認真學習,努力上進,對公司盡心盡力!可是陳默一回來,一切都變了!你們的目光都轉向了他!爸要把公司交給他!就連你們...你們也開始疏遠我!"
他的聲音哽咽了,但這一次的哭泣顯得如此蒼白:"我只是想保住我擁有的一切...我錯了嗎?我只是不想被趕出這個家...我錯了嗎?"
"用這種方式就是錯了。"陳夢痛心地說,眼中閃爍着淚光,"軒軒,我們從來沒有因爲小默的到來而減少對你的愛。是你自己的不安全感毀了這一切。如果你坦誠相待,如果你真心接納小默,事情根本不會發展到這個地步。"
陳默靜靜地聽着這場對話,突然感到一陣莫名的悲哀。在這個看似華麗的牢籠裏,每個人都是囚徒,被欲望、恐懼和不安全感所困。陳軒的所作所爲固然可恨,但他的恐懼又何嚐不是這個畸形家庭的產物?
他收起手機和文件夾,動作從容不迫:"我的問題問完了。現在,該你們做選擇了。"
"選擇什麼?"陳琳下意識地問,聲音中帶着迷茫。
"選擇相信誰,選擇這個家的未來。"陳默的目光掃過每一個人,那目光太過清澈,仿佛能照見人心最深處的想法,"是繼續活在謊言和表演中,還是面對真相,重新開始。是繼續縱容這種扭曲的關系,還是下定決心改變。"
客廳裏陷入長久的沉默。窗外的陽光不知何時突破了雲層,爲室內投下溫暖的光影,卻照不亮每個人心中的陰霾。陽光在紅木桌面上跳躍,映出每個人復雜的面容。
陳建國緩緩站起身,他的身影在陽光下顯得格外高大,也格外孤獨。他深吸一口氣,仿佛要用盡全身力氣才能說出接下來的話:"陳軒,從今天起,你搬出主宅,去西山別墅靜養。沒有我的允許,不得離開。你的所有信用卡和銀行賬戶暫時凍結,等你真正想明白自己錯在哪裏,我們再談以後的事。"
李婉驚呼一聲,淚水再次涌出:"建國!這太嚴厲了!軒軒他..."
"婉柔,"陳建國打斷她,語氣不容置疑,"這是最好的安排。讓他好好反省,也讓我們都冷靜一下。這個家需要時間愈合,需要重新找到平衡。"
陳軒癱坐在椅子上,面如死灰。他精心策劃的一切,在確鑿的證據面前土崩瓦解。他的人設,他的形象,他在這個家的一切,都在這一刻崩塌了。他的眼神空洞,仿佛被抽走了靈魂,只剩下一個空殼。
陳默看着這一幕,心中卻沒有勝利的喜悅。他知道,這只是一個開始。陳軒不會就此罷休,而這個家的問題,也遠未解決。權力的轉移從來不是一蹴而就的,它需要持續的努力和警惕。
但至少,他證明了真相的力量。在這個充滿謊言的世界裏,真相是他最強大的武器。他用事實撕開了所有僞裝,讓每個人不得不正視這個家的真實面貌。
他轉身準備離開,陳夢叫住了他:"小默...謝謝你。"
陳默停下腳步,卻沒有回頭:"不用謝我。我只是在保護自己,也是在保護這個家不再繼續墮落下去。"
他走出客廳,陽光灑在他的身上,爲他的輪廓鍍上一層金邊。在那個瞬間,陳夢恍惚覺得,這個失而復得的弟弟,或許才是這個家真正的希望。他像一把鋒利的手術刀,雖然過程痛苦,卻能切除這個家早已潰爛的腐肉。
而在客廳裏,陳軒死死地盯着陳默離去的背影,眼中的怨恨幾乎要化爲實質。他的雙手在桌下緊緊握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滲出的鮮血染紅了病號服的布料。
這場戰爭,還遠未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