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事會結束後的次日清晨,陳家大宅籠罩在一層揮之不去的陰霾中,仿佛連陽光都不願過多眷顧這個表面光鮮、內裏卻暗流涌動的家族堡壘。昨日的商業盛宴與今日的家庭冷戰形成了鮮明對比,就像兩個平行世界在此刻交匯碰撞。
陳默以繼承人身份在董事會上正式亮相的消息,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巨石,在這個封閉的家族圈子裏掀起了驚濤駭浪。更令人震驚的是,他在會議上的表現——冷靜、犀利,甚至在某些專業領域展現出了超乎預期的洞察力,完全不像一個剛從底層社會爬上來的年輕人。
清晨七點整,陳建國獨自坐在書房裏,面前攤開着昨日的會議紀要。晨光透過百葉窗的縫隙,在他臉上投下明暗交錯的光影,如同他此刻復雜難言的心緒。他的指尖無意識地敲打着紅木桌面,發出沉悶而有節奏的聲響,腦海中反復回放着陳默在董事會上的每一個細節。
那個在他印象中粗野、難馴的兒子,在商業場合卻展現出了驚人的天賦。不是科班出身的商業理論,而是一種近乎本能的敏銳——對數字的敏感,對人性的洞察,對機會的把握。這讓他想起了自己年輕時在商場上拼搏的樣子,那種不按常理出牌卻總能直擊要害的野路子。
"老爺,早餐準備好了。"劉姨的聲音在門外小心翼翼地響起,打斷了陳建國的沉思。
他深深地嘆了口氣,緩緩合上文件夾,仿佛在合上一個時代。該來的總會來,家庭的這場風暴,避無可避。
餐廳裏的氣氛比想象中還要凝重。當陳建國步入餐廳時,發現所有人都已到齊,包括多日未曾露面的陳軒。他們分坐在長桌兩側,涇渭分明,仿佛兩軍對壘,空氣中彌漫着無聲的火藥味。
陳默獨自坐在餐桌的一端,那個曾經無人問津的位置,此刻卻仿佛成爲了整個餐廳的焦點。他的面前依然是那碗簡單的白粥,配着一小碟鹹菜,與滿桌精致的早點形成了鮮明對比。他的姿態從容不迫,仿佛昨日在商場上掀起風浪,今日又在家中投下炸彈的人不是他。
陳建國在主位坐下,目光如炬般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李婉的眼睛紅腫,顯然一夜未眠,手中緊緊攥着一條絲質手帕;陳夢面色凝重,手中緊握着一份文件,指節因用力而微微發白;陳琳毫不掩飾眼中的憤怒,塗着鮮紅指甲油的手指不耐煩地敲擊着桌面;陳雪則低着頭,不敢與任何人對視,整個人幾乎要縮進椅子裏;陳軒坐在最遠處,臉色蒼白如紙,眼神陰鬱得能滴出水來。
"所以,"陳建國緩緩開口,聲音在寂靜的餐廳裏顯得格外清晰,每個字都像冰珠砸在地面上,"你們都知道了。"
陳琳猛地抬頭,聲音尖銳得幾乎要劃破空氣:"爸!這是真的嗎?陳默真的要您支付那筆荒謬的'撫養費'?這簡直是對我們整個家族的侮辱!"
陳建國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將目光轉向陳默,眼神復雜難辨:"你自己說。"
所有的目光瞬間如利箭般聚焦在陳默身上。他從容不迫地放下手中的勺子,白瓷與碗沿相碰發出清脆的聲響。他用餐巾輕輕擦拭嘴角,動作優雅得與這個劍拔弩張的氛圍格格不入,仿佛正在高級餐廳享用美食,而非身處家庭風暴的中心。
"是的。"他的聲音平靜得像在談論今天的天氣,但每個字都帶着千鈞之力,"我已經委托頂尖的律師事務所開始準備相關文件。如果家庭內部無法達成協議,我們將通過法律途徑解決。這是最公平的方式。"
李婉的眼淚瞬間涌了出來,順着保養得宜的臉頰滑落:"小默,你怎麼能這樣...我們是你的家人啊...血濃於水的親情,怎麼能用金錢來衡量..."
"家人?"陳默的嘴角勾起一抹諷刺的弧度,那笑容冰冷而疏離,"媽,您還記得我回來的第一天,您對我說過什麼嗎?您說'這裏就是你的家,我們都是你的家人'。可是這些日子以來,我看到的只有區別對待和明目張膽的偏心。"
他站起身,從隨身攜帶的皮質公文包中取出一份裝訂精美的文件,輕輕放在桌面上,那動作優雅得像在展示一件藝術品:"這是初步的核算清單,請各位過目。所有的計算都參考了專業的會計標準和法律規定,確保公平合理。"
陳夢率先拿起文件,快速瀏覽着,臉色隨着閱讀的深入越來越難看:"這...這太離譜了!醫療費、教育費、精神損失費...甚至連'親情缺失補償'和'人生發展機會損失'都列出來了?陳默,你把這個家當成什麼了?索賠對象嗎?還是一個可以隨意榨取的銀行?"
"如果家人之間連最基本的公平都無法保證,那與商業關系又有什麼區別?"陳默冷靜地反問,眼神銳利如刀,"大姐,您在商場上不是一直強調'公平交易'、'等價交換'嗎?爲什麼到了家庭裏,就變成了雙重標準?難道血緣關系就應該成爲剝削的借口?"
陳軒突然冷笑一聲,打破了沉默,那笑聲中充滿了諷刺和憤怒:"我終於看明白了。你根本不是來找回親情的,你就是個來討債的魔鬼!你把我們每個人都當成了你的債務人!把親情明碼標價,把血緣關系當成討價還價的籌碼!"
"魔鬼?"陳默轉向他,眼神冰冷如西伯利亞的寒風,"如果要求公義就是魔鬼,那肆意掠奪他人人生、占據本不屬於自己的一切的小偷又算什麼?天使嗎?"
"你!"陳軒猛地站起身,椅子因劇烈的動作向後滑行,發出刺耳的聲響。他的臉色因憤怒而扭曲,雙手緊緊握拳,青筋暴起:"我在這個家生活了十八年!我孝順父母,尊敬姐姐,努力學習工作!我把自己最好的一切都奉獻給了這個家!你呢?你爲這個家做過什麼?除了破壞和索取,你還會什麼?你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掠奪者!"
陳默不怒反笑,那笑容中帶着深深的憐憫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悲哀:"說得好。那麼請問,你這個孝順兒子,爲什麼要暗中調查家族企業的財務狀況?爲什麼要私下聯系公司的小股東?爲什麼要處心積慮地排擠我這個剛剛回家的'弟弟'?這就是你所謂的奉獻?"
這番話像一記重錘,狠狠砸在每個人的心上。陳軒的臉色瞬間慘白如紙,嘴唇顫抖着,卻說不出一句辯解的話,只能死死地瞪着陳默,眼中燃燒着仇恨的火焰。
陳建國猛地拍桌,巨大的聲響在餐廳裏回蕩:"夠了!"
餐廳裏頓時安靜下來,只有李婉壓抑的抽泣聲和李琳粗重的呼吸聲還在繼續。窗外的陽光不知何時被烏雲遮蔽,整個餐廳籠罩在一片灰暗之中。
陳建國深吸一口氣,努力平復翻涌的情緒:"撫養費的事情,我已經同意了。具體的數額,財務部門會進行專業核算,確保公平合理。這件事到此爲止,誰也不準再提。"
"爸!"陳琳不可置信地喊道,聲音中帶着哭腔,"您真的要讓這個家變成一場冰冷的交易嗎?讓親情被明碼標價?讓血緣關系淪爲討價還價的工具?"
"交易?"陳建國苦笑一聲,那笑容中充滿了無奈和自嘲,"這個家,早就在我不知道的時候,變成了一場交易。區別只在於,現在有人把規則擺到了明面上,讓我們不得不正視這個殘酷的現實。"
他站起身,目光如探照燈般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最後定格在陳默身上:"從今天起,陳默將正式進入陳氏集團工作,從項目經理做起。既然他要主張作爲繼承人的權利,就要承擔相應的責任。這是我給他的機會,也是給他的考驗。"
這個消息比撫養費更讓人震驚。陳夢猛地抬頭,眼中滿是難以置信:"爸!這不符合公司規定!他沒有任何管理經驗,也沒有相關的學歷背景!這樣做會讓其他高管怎麼想?"
"規定是人定的。"陳建國的語氣不容置疑,帶着一家之主的威嚴,"我當年白手起家創辦陳氏的時候,也沒有人給我定過什麼規矩。經驗可以積累,能力可以培養,但膽識和魄力是與生俱來的。"
他轉向陳默,眼神復雜:"下周一準時到集團總部報到。讓我看看你這個'討債者',有沒有能力守住你要繼承的家業。記住,商場如戰場,我不會給你任何特殊待遇。"
陳默微微頷首,眼神堅定如磐石:"我不會讓您失望的。我會用實力證明,我不僅是一個合格的討債者,更是一個配得上繼承陳家產業的繼承人。"
這場早餐最終不歡而散。陳建國率先離開餐廳,背影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異常疲憊和蒼老。接着是陳默,他的步伐穩健而堅定,仿佛剛才那場風暴與他無關,又仿佛他早已預料到這一切的發生。
剩下的家庭成員面面相覷,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震驚、不安和難以言說的復雜情緒。精致的早餐在桌上慢慢變冷,無人再有心思享用。
"他真的是個魔鬼..."陳琳喃喃自語,聲音中帶着恐懼和不可思議,"他把一切都變成了交易,連最珍貴的親情都可以明碼標價...他讓我們所有人都變成了他棋盤上的棋子..."
陳夢揉着太陽穴,語氣沉重如鉛:"也許他說的不無道理。這些年來,我們確實沒有給過他真正的公平。我們要求他理解我們的感受,卻從未試圖理解他的痛苦;我們要求他融入這個家,卻從未真正接納他的不同。"
"大姐!你怎麼也向着他說話?"陳琳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眼中滿是受傷,"他現在是要把我們這個家拆散啊!把親情變成一場交易!"
"我不是向着他說話,我只是在陳述一個我們都不願面對的事實。"陳夢深深地嘆了口氣,那嘆息中充滿了無力感,"你們有沒有想過,如果換做是我們中的任何一個人,經歷了他所經歷的一切——被拐賣、在底層掙扎求生、十八年後回到一個早已被他人占據的家——我們會怎麼做?也許,我們比他還要極端,還要不留情面。"
陳雪小聲啜泣着,肩膀微微顫抖:"可是...可是這樣下去,這個家真的要散了...我們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一直沉默的陳軒突然開口,聲音冰冷得如同西伯利亞的寒流:"他不會得逞的。想要從我手中搶走一切?沒有那麼容易。"
他的眼神中閃爍着一種近乎瘋狂的光芒,那光芒中混合着嫉妒、仇恨和破釜沉舟的決心,讓在場的三個姐姐都不寒而栗。說完這句話,他猛地起身離開餐廳,腳步聲在空曠的走廊裏回蕩,如同戰鼓敲響。
而此時,回到房間的陳默,正站在落地窗前,望着花園裏那些被園丁精心修剪的玫瑰。他的手中拿着一張泛黃的舊照片,那是他四歲生日時拍的,照片上的他笑得天真爛漫,被年輕的父母擁在懷中,幸福幾乎要溢出相紙。
"魔鬼嗎?"他輕聲自語,指尖輕輕撫過照片上父母年輕的臉龐,眼神復雜難辨,"如果必須成爲魔鬼才能討回公道,才能讓那些掠奪者付出代價,那我不介意墮入地獄。"
他打開抽屜,將照片小心翼翼地放回原處。抽屜裏還整齊地擺放着其他幾樣東西:一個破舊的木雕小鳥,那是工地上的老木匠送給他的唯一禮物;一本邊角磨損的《民法典》,那是他在工棚裏借着昏暗的燈光一遍遍研讀的成果;還有那把能夠打開書房門的鑰匙,象征着他爲此所做的精心準備。
每一件物品,都是他精心準備的武器,都是他在這場沒有硝煙的戰爭中的彈藥。他早已做好了萬全的準備,就像一匹孤狼,耐心等待着最佳的攻擊時機。
而在別墅的另一端,陳建國獨自站在書房裏,手中拿着那份撫養費核算清單。他的目光久久停留在"親情缺失補償"和"人生發展機會損失"這兩欄,眼神復雜難辨。
窗外,烏雲密布,一場暴風雨即將來臨。陳家大宅裏的每個人都能感覺到,這個家正站在命運的十字路口,而接下來的每一步,都將決定他們最終的歸宿。親情與利益,過去與未來,原諒與復仇,所有的矛盾都在這一刻達到了頂點。
下一章:養子的苦肉計與大姐的心疼
(第十二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