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喲我操!”
康志傑正美滋滋想着怎麼逗弄家裏那個饞嘴貓,車把猛地被人從旁邊一拽,嚇得他差點從二八大杠上摔下來,好懸才單腳支住地。
定睛一看,是李美紅那個風風火火的小姐妹衛芬,正叉着腰,橫眉立目地瞪着他,活像他欠了她八百塊錢。
“大姐,您這是打哪兒冒出來的?差點送我見我太奶。”康志傑穩住心神,一只胳膊懶洋洋搭在車把上,擺出那副慣常的痞樣。
“嚇死你?我還想罵醒你呢!”衛芬嗓門敞亮,手指頭差點戳到他鼻尖,“康志傑,你還是個人嗎?你對得起美紅嗎?人家姑娘對你掏心掏肺,又是伺候你老娘,又是幫你照看弟弟,把你家當自己家收拾!你呢?被不知道哪兒冒出來的狐狸精迷得五迷三道,說撂下臉子就撂下臉子?你還是個男人嗎你!”
康志傑嗤笑一聲,依舊是那副吊兒郎當的腔調:“我跟她撂臉子?衛大姐,您搞搞清楚,是美紅她不搭理我了!我追到她家門口,好話賴話說了一籮筐,嗓子眼兒都冒煙了,她連門縫都不給我開一條!我能怎麼辦?拿腦袋撞門啊?”
“呸!”衛芬毫不客氣,“少在這兒裝無辜!我都聽美紅說了!你跟那個什麼資本家小姐摟摟抱抱,都快貼一塊兒去了!光天化日,不對,是昏天黑地,不知羞恥!自己做錯了事,一點兒認識都沒有!毛主席怎麼教導我們的?啊?要忠誠,要坦白!你呢?”
“喲嗬,”康志傑氣樂了,只是笑意沒達眼底,“連主席語錄都搬出來了。行,您聽好,我再說最後一遍:那女的,就在我家借住一個月。等她找着下家,立馬卷鋪蓋滾蛋,多一秒都不留,我康志傑一口唾沫一個釘!是李美紅她不信我,我他媽還能把她腦子撬開把話塞進去?”
他兩手一攤,滿臉寫着老子冤死了。
衛芬要的就是他這句準話,眼睛唰地亮了,立刻順杆爬:“找下家?那還不跟玩兒似的!就她那個破成分,臭大街了!有人肯接手那就是祖墳冒青煙!我明天,不,我今兒晚上就能給她找個‘好婆家’!”
康志傑看着她那副架勢,心裏頭莫名其妙地有點不是滋味。
但話都撂到這份上了,他也不能慫,脖子一梗:“成!你明天給她找着,我明天就讓她卷包袱走人!誰反悔誰是孫子!”
“康志傑,這可是你親口說的!”衛芬指着他的鼻子,一字一頓,像在念判決書,“是爺們兒就說話算數!別到時候扭扭捏捏,當那三瓣嘴的驢!”
“放心!”康志傑一腳蹬上自行車,躥出去老遠,只丟下一句話在風裏打轉,“我康志傑,一口唾沫一個坑!”
衛芬見他答應得爽快,心裏盤算着要盡快把這事給辦妥了,不能讓小姐妹吃虧。
突然看到康志傑的背影遠去,這才想起自己還有任務在身,要把康志傑提溜到美紅那裏去認錯,連忙追在自行車後面喊:“康志傑,別跑,你跟我去美紅家--”
可那個背影越來越遠,哪裏還能聽得到她的喊聲。
康志傑把自行車蹬得飛快,晚風呼呼刮過耳朵,卻刮不散心裏那股越來越濃的別扭勁兒。
他甩甩頭,像是要把這點莫名其妙的情緒甩出去,腳下蹬得更用力,朝着稻香居的方向,逃也似的沖了過去。
還是老樣子,拐到稻香居買了半斤棗泥酥,想了想,又添了一包芝麻江米條。康志傑把油紙包往懷裏一揣,蹬上車不緊不慢往家走。
巷子裏飄着各家各戶的飯菜香。
他推開自家院門,就瞧見許煙煙正坐堂屋窗戶底下,康志揚那小崽子搬個小馬扎緊挨着她,腦袋都快扎作業本裏了。
許煙煙念着題目,聲音不高,挺清晰,“你先說說,二班種了多少棵?”
康志揚掰着手指頭:“二班比一班多10棵,一班25棵,那二班就是25加10,等於35棵!”
“對,”許煙煙點點頭,嘴角有淡淡的笑意,“那現在,兩個班一共種了多少棵?”
“一共?”康志揚又低頭算,“25加35,等於60棵!”
“答對了。”許煙煙拿過鉛筆,在本子上把算式工工整整地列出來,“看,一步一步來,是不是就不難了?下次別慌,先把題目讀清楚。”
許煙煙挺有耐心,跟平時跟他說話那勁兒完全不一樣。
康志揚撓撓頭:“噢!懂了懂了!表姐你比我們老師講得還明白!”
許煙煙拿鉛筆那頭輕敲他腦門:“少拍馬屁,懂了就快寫。”
康志傑皺眉,康志揚這小兔崽子,平時最看不慣許煙煙,怎麼突然跟她關系這麼好了?
霞光打她身上,軟乎乎的。
她穿着那件藍褂子,領口鬆了顆扣子,露出一小段白生生的脖子,安安靜靜坐在那兒,跟院裏的飯菜味兒、弟弟嘰嘰喳喳的問話聲混一塊,這光景太平常了。
平常得讓人恍惚,好像她就該坐在這兒,好像她天生就是這麼個沒什麼壞心眼、會教弟弟寫作業的尋常姑娘。
康志傑推着車愣在門口,心裏沒來由地“突突”兩下,空落落的,還有點慌。
這娘們兒,還有這副面孔呢?
不是那個算計人的狐狸精,也不是一逗就跳腳的鵪鶉,眼前的許煙煙,看着,還挺像那麼回事。
“哥!你回來啦!”康志揚眼尖看見了他。
許煙煙也抬起頭看過來。
夕陽正好晃進她眼睛裏,亮晶晶的,還帶着剛才講題那會兒沒散幹淨的認真勁兒。
康志傑對上她眼神,心裏更毛了。
他喉結滾了滾,含糊地“啊”了一聲,趕緊低頭支好自行車,悶頭說了句“吃飯了”,就匆匆往屋裏走,背影瞧着有點慌。
許煙煙看着他那樣,有點納悶。
康志揚湊過來小聲說:“我哥臉咋有點紅?騎車累着了吧?”
許煙煙聳聳肩,不置可否。
這邊,衛芬沒能把康志傑捉拿歸案,牛皮算是吹破了點,但氣勢不能輸。
她拍着胸脯跟李美紅打包票:“美紅,你放心!那小子跟我這兒拍着胸脯保證了,只要我能給那狐狸精找到下家,他立馬就攆人,絕不含糊。我替你審過了,他對你絕對真心,你就別胡思亂想了。”
李美紅眼巴巴望着她身後,空蕩蕩的巷子連個人影都沒有,康志傑根本沒跟來。
她臉上那點期待的光滅了,嘴角耷拉下來,眼神也黯淡了,整個人像霜打的茄子。
衛芬一看她這模樣,心裏急了。
眼珠子一轉,幹脆把心一橫,開始睜眼說瞎話:“哎喲你別急嘛,他不是不來,是這會兒實在走不開。你是不知道,他今天跟我說,你不去他家了,家裏老娘身體不得勁,弟弟又小,他下班趕着回去做飯收拾,忙得腳打後腦勺。我看他人都累瘦了一圈。”
她湊近李美紅,壓低聲音,添油加醋:“他還特意讓我帶話給你,說讓你今晚得空了過去搭把手,幫襯幫襯。他,等着你呢。” 最後幾個字,她說得意味深長。
說完,她還不放心,又賊兮兮地把李美紅拉到更角落,趴在她耳朵邊上一陣嘰嘰咕咕。
只見李美紅的耳朵尖先紅了,緊接着整張俏臉“唰”地一下,像抹了最豔的胭脂,一直紅到了脖子根,連手指頭都有些不自在地絞在了一起。
衛芬心裏暗笑,覺得自己這招高明。
她琢磨着:康志傑那小子看着痞,其實在這事兒上說不定是個生瓜蛋子,不然能對美紅這麼規矩?美紅可是過來人,懂得多。只要她主動點兒,拿出點女人的風情手段,就康志傑那副高大結實、血氣方剛的身板兒,嚐到了美紅這小少/婦的滋味,還能再去惦記那個中看不中用的資本家嬌小姐?
想到這兒,衛芬覺得自己的計劃簡直天衣無縫,就等着看好戲了。她推了推還在臉紅心跳的李美紅:“還愣着幹啥?趕緊收拾收拾,晚點兒過去!記住姐教你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