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延昭的問題像一根細針,輕輕刺破了趙嵐曦被淚水浸泡得近乎恍惚的夢境。她眨了眨眼,長睫上還掛着晶瑩的淚珠,眼底的茫然褪去,清晰地映出他的倒影——眉頭微鎖,眼神復雜,帶着審視,也帶着一絲幾不可察的、連他自己都未察覺的期待。
“你是沈延昭。”她聲音帶着哭後的微啞,卻異常清晰肯定。
沈延昭內心倏地一鬆,一股隱秘的欣喜猝不及防地竄起,沖淡了方才的陰鬱。他臉上依舊故作淡定,但緊蹙的眉目卻不由自主地舒展開來。他習慣性地想掏出手帕爲她拭淚,動作卻頓在半空,轉而將幹淨的帕子遞到她手邊。
“你夢到了什麼?”他問,聲音放得輕柔,試圖掩飾那一點點不自然,“怎麼哭得這樣傷心?”
趙嵐曦接過帕子,指尖無意識地蜷縮了一下。告訴他真相?重生之說太過荒誕,他如何會信?只怕會以爲自己魔怔了,或是另有所圖。她的手悄悄攥緊了衣袖邊緣,這是她自幼緊張或撒謊時的小動作。
“我……”她垂下眼簾,避開他探究的視線,“不記得了。”
沈延昭的目光不經意掃過她摳緊衣袖的手指,眼底掠過一絲了然,隨即化爲更深的無力。自嘲的弧度在他嘴角一閃而逝。她還是跟小時候一樣,一撒謊,手就會不自覺地摳衣袖。
“沒關系,”他聲音裏的溫度降了下去,帶着一種刻意維持的平靜,“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說完,他幾乎是有些倉促地轉身,背影透着一股難以言喻的落寞,朝着房門走去。那背影,竟與前世那個被她言語中傷後,失魂落魄離開的夜晚漸漸重疊。
趙嵐曦心頭猛地一緊。
她想起來了!前世的這一夜,她不僅打了他,更口不擇言地說了許多混賬話。她斥責他娶她動機不純,甚至遷怒到無辜的安安身上,辱罵兒子是“孽種”。正是那些話,徹底寒了他的心,也觸碰了他身爲人父不可逾越的逆鱗。
從此,他再不主動讓安安靠近她,自己也處處躲着她,偌大的將軍府,兩人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今日是他的生辰啊……亦是他父母兄長的忌日。他本該是最難過、最需要慰藉的時候,卻只能深夜偷偷來到她這裏,尋求一絲虛幻的溫暖,還要承受她醒來後可能的怒火與羞辱。
愧疚如同藤蔓,瞬間纏繞心髒,勒得她喘不過氣。看着他即將消失在門外的背影,一股沖動攫住了她。
“沈延昭!”她猛地掀開被子,赤足追下床,冰涼的地板也未能阻擋她的腳步。她伸出手,緊緊拉住了他即將拂袖而去的衣角。
沈延昭的腳步驟然頓住,卻沒有回頭。
趙嵐曦仰頭看着他僵直的背影,聲音帶着孤注一擲的顫抖和認真:“我們……我們好好過吧。”
空氣仿佛凝固了。
沈延昭的背影猛地一震。這句話,穿越了五年的時光,重重撞進他的耳膜,也撞進他早已冰封的心湖,激起驚濤駭浪。
他緩緩地、極其緩慢地轉過身,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只有眼底深處翻涌着劇烈的情緒,又被強行壓下。他看着她,目光銳利得仿佛要穿透她的瞳孔,看清她靈魂深處最真實的想法。
良久,他才扯了扯嘴角,那笑容裏沒有半分暖意,只有無盡的疲憊和深刻入骨的嘲諷。
“郡主,”他輕輕開口,聲音平靜得可怕,一字一句,卻像淬了冰的刀,“同樣的當,我不會上兩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