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衍舟走進顧家老宅書房時，最先聞到的不是檀香，是老爺子手裏那對盤了二十年的核桃味，混着半杯沒喝完的龍井，茶漬在白瓷杯沿積了圈黃印 —— 這要是擱他自己辦公室，保潔阿姨得被扣半個月績效。
“坐。” 顧老爺子頭也沒抬，手指捻着核桃轉得飛快，目光釘在桌上攤開的族譜上，那架勢像是在審一份億級合同。顧衍舟依言坐下，屁股剛沾到紅木沙發的邊，就聽見老爺子慢悠悠開口：“昨天你王伯伯家孫子滿月酒，抱過來給我看，那小胳膊腿兒，攥着我手指頭就不撒手，比你小時候強，你小時候連奶瓶都抓不穩。”
顧衍舟沒接話。這種 “別人家孫子” 的開場白，他從二十五歲聽到二十八歲，耳朵都快起繭子了。他指尖無意識摩挲着西裝褲縫 —— 定制的羊毛料子，連褶皺都得按紋路對齊，這是他的習慣，就像他處理工作時，報表必須小數點對齊，郵件必須分秒準時發送。
“你別跟我裝聾作啞。” 老爺子終於抬眼，渾濁的眼珠裏透着股不容置喙的銳利，“我問你，上次給你介紹的林家丫頭，菲兒，你怎麼就見了一面就不聯系了？”
“林小姐很好，但不合適。” 顧衍舟語氣平穩，像是在匯報項目進展，“她想要的是顧家少奶奶的身份，我暫時給不了 —— 或者說，我暫時不需要婚姻。”
“不需要？” 老爺子把核桃往桌上一放，“啪” 的一聲，震得桌上的茶杯都晃了晃，“你以爲你是廟裏的菩薩，能一輩子不沾紅塵？還是覺得你這顧氏總裁的位置，能靠你一個人坐一輩子？”
顧衍舟眉心微蹙。他知道爺爺要提什麼了。果不其然，老爺子接下來的話像顆重磅炸彈，直接砸在他面前：“我跟董事會打過招呼了，下季度股東大會前，你要是還沒結婚，那總裁的位置，就讓你堂哥先替你坐着。”
“爺爺！” 顧衍舟終於變了臉色，不是憤怒，是難以置信。他不是沒跟爺爺掰扯過催婚的事，但從沒料到老爺子會拿繼承權來逼他。顧氏是他父親一手打拼出來的，後來父親出事（他指尖頓了頓，想起書房裏那張壓在抽屜底的合照），爺爺力排衆議把他推上準繼承人的位置，現在居然……
“你別跟我喊。” 老爺子語氣冷了下來，“我不是跟你商量，是通知。你爸當年就是太擰巴，一門心思撲在工作上，連家都不顧，最後落得什麼下場？我不想你走他的老路。顧家要的不是一個只會賺錢的機器，是能扛事、能傳宗接代的男人。”
顧衍舟沉默了。他知道爺爺的脾氣，說一不二，尤其是涉及到顧家的傳承，更是油鹽不進。他靠在沙發上，閉上眼睛，腦子裏飛速盤算：跟爺爺硬剛？不行，董事會裏堂哥的人本來就蠢蠢欲動，一旦放權，再拿回來就難了。找個真心喜歡的人結婚？更不現實 —— 他這三年除了工作就是工作，社交圈窄得像針尖，身邊除了林菲兒那種帶着目的的名媛，就沒接觸過別的女性。
等等。
一個念頭突然冒出來：既然爺爺要的是 “已婚” 這個身份，那未必需要真感情。找個人籤份合約，扮演幾年夫妻，等爺爺鬆口，再和平離婚 —— 就像一筆有期限的商業合作，各取所需。
這個想法一出，顧衍舟瞬間睜開眼，眼神又恢復了往日的冷靜銳利。他看向老爺子：“我可以結婚，但我有條件。人選我自己定，婚姻存續期間，家裏不能幹涉我的私生活，三年後，我要離婚，沒人能攔着。”
老爺子愣了一下，顯然沒料到他會這麼快鬆口，隨即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笑，又很快壓下去，故作嚴肅：“只要你結婚，其他的，你看着辦。但人選必須幹淨，不能給顧家惹麻煩。”
“放心。” 顧衍舟站起身，“我會讓陸子驍處理。”
離開老宅，顧衍舟坐進車裏，掏出手機給特助陸子驍打了個電話。電話剛接通，就傳來陸子驍那慣常帶點調侃的聲音：“顧總，剛從老宅出來？老爺子沒把您罵哭吧？”
“少貧嘴。” 顧衍舟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眉心，“幫我找個人，女的，25 到 30 歲之間，無復雜家庭背景，無不良記錄，最好…… 最近急需用錢。”
陸子驍那邊頓了一下，隨即秒懂：“顧總，您這是要搞‘合約婚姻’啊？早說啊，我前陣子還幫您篩了幾個候選人，就是沒敢跟您提，怕您罵我多管閒事。”
“之前的候選人怎麼回事？” 顧衍舟問。
“嗨，別提了。” 陸子驍嘆了口氣，“要麼是沖着顧家錢來的，一上來就問能不能給股份；要麼是家裏有生意想跟顧氏合作，動機太明顯。還有個更離譜的，說自己會算命，能幫您旺財運，我直接給 pass 了。”
顧衍舟沒忍住，嘴角幾不可察地勾了一下。陸子驍這吐槽的本事，要是放在談判桌上，估計能把對手氣笑。
“不過顧總，您要找‘急需用錢’的，我這兒還真有個合適的。” 陸子驍話鋒一轉，“昨天人事部那邊收到一份簡歷，是個叫許知微的設計師，之前在星宇設計上班，剛被裁員，家裏養母重病，急需五十萬手術費，到處找私活都沒人要，背景幹淨得很 —— 父母早逝，養母是普通工人，沒什麼親戚，社交圈就一個閨蜜，還是做媒體的，嘴嚴。”
顧衍舟指尖在膝蓋上敲了敲，腦子裏過了一遍陸子驍說的條件：設計師，有正當職業，背景簡單，急需用錢 —— 完美符合 “合約新娘” 的標準。最重要的是，她有求於錢，就不會對這段婚姻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合作起來省心。
“她的聯系方式有嗎？” 顧衍舟問。
“有，簡歷上有手機號。” 陸子驍說，“我已經先給她發了條短信，沒說具體是誰，就說有合作能幫她解決燃眉之急，她剛回了‘是什麼’，看樣子是有意向。”
顧衍舟點頭：“好，你安排一下，明天下午三點，在公司樓下的咖啡廳見一面。告訴她，合作內容需要面談，另外，讓她帶上身份證和學歷證明。”
“得嘞！” 陸子驍應得幹脆，“對了顧總，見面的時候，要不要我陪着？萬一這姑娘緊張，我還能打個圓場。”
“不用。” 顧衍舟拒絕，“我自己去就行。記住，別透露我的身份，就說是‘合作方代表’。”
掛了電話，顧衍舟看向窗外。星城的車水馬龍在玻璃上劃過，像一場流動的電影。他想起陸子驍說的許知微 —— 一個爲了五十萬急得團團轉的設計師，和他這個爲了繼承權要找合約妻子的總裁，兩個毫不相幹的人，居然要因爲一場交易綁在一起三年。
他掏出錢包，裏面夾着一張老照片，是父親年輕時的樣子，眉眼跟他有七分像。父親當年是不是也有過身不由己的時候？顧衍舟搖了搖頭，把照片塞回錢包。現在想這些沒用，當務之急是搞定這場 “合作婚姻”，保住總裁的位置，至於其他的，等三年後再說。
車停在公司樓下，顧衍舟推開車門，冷風灌進來，他緊了緊西裝外套，腳步沉穩地走進寫字樓。電梯裏，他對着鏡面整理了一下領帶，鏡中的男人面色冷峻，眼神銳利，看不出絲毫情緒 —— 就像一台精準運行的機器，即將開始一場新的 “商業合作”。
只是他沒料到，這場看似簡單的交易，會在不久的將來，徹底打亂他所有的計劃，讓他這座冰山，一點點融化在那個叫許知微的姑娘的笑容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