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明遠的聲音又低又啞,像是被砂紙打磨過。
道歉兩個字從他嘴裏說出來,比承認打敗仗還難。
江若曦靠在他懷裏,心髒還在狂跳不止。
剛才那一瞬間的失控,讓她現在腿還是軟的。
她抬起頭。那雙水汽氤氳的桃花眼,撞進謝明遠那雙滿是復雜情緒的深邃眸子裏。
那裏面有懊惱,有掙扎,還有一絲她看得懂的、未曾褪去的欲望。
她沒有說話,只是輕輕搖了搖頭,然後將臉頰重新貼回他那堅實滾燙的胸膛上。
這個無聲的、帶着依賴和原諒的動作,讓謝明遠緊繃的身體緩緩放鬆了下來。
很快,兩個孩子找來了鄰居幫忙。
幾個人七手八腳地,終於將堵在門口的雜物搬開。
當謝明遠和江若曦從那狹小的空間裏出來時,兩人的樣子都有些狼狽。
身上沾滿了灰塵,頭發也亂了。
尤其是謝明遠,他後背的軍襯衫上被砸出了好幾個口子,隱約還能看到血跡。
“爸爸!你流血了!”二寶眼尖,驚叫起來。
“沒事,皮外傷。”
謝明遠渾不在意地擺擺手,但臉色卻因爲疼痛而有些發白。
江若曦二話不說,拉着他就往屋裏走,從醫藥箱裏翻出紅藥水和紗布。
“你坐好,別動。”
她命令道,語氣裏帶着不容拒絕的強硬。
她讓他脫掉上衣。謝明遠猶豫了一下,還是照做了。
當他那線條分明、布滿新舊傷疤的精壯後背,完全暴露在空氣中時,江若曦的呼吸還是忍不住停頓了一下。
幾道剛剛被砸出的血痕縱橫交錯,看起來有些觸目驚心。
她抿着唇,沒再說話,只是用棉籤小心翼翼地、一點一點地爲他清理傷口。
她的動作很輕很柔。
棉籤帶着一絲涼意,劃過他滾燙的皮膚,帶來一陣陣細微的戰栗。
大寶和二寶站在一邊,看着這一幕,大氣都不敢喘。
他們看着那個女人專注的側臉,和父親那雖然緊繃、卻並未抗拒的背影。
一種奇異的、名爲“溫馨”的氛圍,在這個小小的客廳裏悄然流淌。
仿佛他們真的是一家人。
然而,這份剛剛建立起來的脆弱平衡,很快就被一陣刺耳的喧囂徹底打破。
下午,謝明遠因爲背上的傷,難得沒有回部隊,正在書房裏處理文件。
江若曦則在廚房裏哼着歌,準備晚上給他熬點補血的骨頭湯。
就在這時,院門被人“砰砰砰”地擂響。
那力道不像是敲門,倒像是砸門。
“誰啊?”
江若曦擦了擦手,走過去開門。
門一打開,一個穿着打補丁的舊軍裝、神色慌張的年輕警衛員就沖了進來。
“嫂子!團長在嗎?不好了!”
警衛員跑得上氣不接下氣,臉上全是汗。
“出大事了!”
樓上的謝明遠聽到動靜,也皺着眉走了下來。
“什麼事,慌慌張張的。”
“團長!”
警衛員看到謝明遠像是看到了救星,一個立正。
“報告團長!大院門口……大院門口來了一個女人,正坐在地上撒潑打滾呢!”
“她指名道姓,說……說您仗勢欺人,騙了她繼女的身子,現在還把人給關起來了!”
“她還嚷嚷着,要找軍區總部的首長告狀,說要揭發您……揭發您作風不正!”
警衛員的話像一顆炸彈,在客廳裏轟然炸開。
江若曦的臉色瞬間就白了。
是她!
是李桂芳!
這個陰魂不散的女人,竟然找到了軍區大院來鬧事!
這要是被她鬧大了,不僅自己的名聲徹底毀了,謝明遠的前途也必然會受到巨大的影響!
謝明遠的臉色也在一瞬間陰沉得如同暴風雨前的天空。
他眼底的溫度寸寸結冰。一股比在訓練場上時還要凜冽百倍的殺氣,從他身上彌漫開來。
“她還說了什麼?”他的聲音冷得能掉下冰渣。
“她……她還說……”警衛員被他嚇得結結巴巴,“她說嫂子……說嫂子在老家名聲就不好,不檢點,是……是個破爛貨……”
“砰!”
警衛員話還沒說完,謝明遠身邊的一把長條凳已經被他一腳踹飛了出去,狠狠撞在牆上,四分五裂!
“找死!”
兩個字從謝明遠牙縫裏擠出來,帶着嗜血的寒意。
他沒有再多問一句,轉身就往外沖。
那副樣子不像是去處理糾紛,倒像是要去戰場上撕碎某個不共戴天的敵人。
“謝明遠!”
江若曦回過神來,立刻追了上去。
與此同時,軍區大院門口。
李桂芳的表演已經進入了高潮。
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兩條腿亂蹬,雙手拍着大腿,哭天搶地。
“沒天理了啊!還有沒有王法了啊!”
“我那苦命的女兒啊,被他謝明遠這個披着人皮的狼給騙了啊!”
“他把人吃幹抹淨了,就翻臉不認人了!現在還把我女兒關起來,不讓我見啊!”
她一邊哭嚎,一邊用惡毒的語言編排着江若曦的“光榮事跡”。
“你們是不知道啊,我那個繼女,從小就不是個省油的燈!在村裏就跟男知青勾勾搭搭,名聲早就臭了!”
“現在攀上了你們的首長,就以爲飛上枝頭變鳳凰了?我呸!骨子裏就是個爛貨!”
她嗓門極大,聲音又尖又利,很快就吸引了一大群人圍觀。
下班的軍官、買菜回來的軍嫂、放學回家的孩子,裏三層外三層,把大門口圍得水泄不通。
衆人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這女的是誰啊?怎麼鬧到這兒來了?”
“聽她說的,好像是謝團長新媳婦的後媽。”
“我的天,真的假的?要是真的,那這謝團長可真是引狼入室了。”
“我就說嘛,那個江若曦長得那麼妖氣,一看就不是個安分的,原來在老家就……”
各種不堪的揣測和惡意的流言在人群中飛速傳播。
白露也聞訊趕來。她站在人群後方,看着坐在地上撒潑的李桂芳,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快意。
她就知道,江若曦那種出身的女人,根子就是爛的!
這下好了,不用她出手,這個蠢婦就把事情鬧大了。
看謝明遠這次怎麼收場!
大寶和二寶也被這邊的動靜吸引了過來。
當他們擠進人群,聽到那個老女人用最肮髒的詞匯辱罵着那個剛剛才爲他們處理了傷口的女人時,兩個孩子的眼睛瞬間就紅了。
“你胡說!”
大寶也不知道哪來的勇氣,沖着李桂芳大喊了一聲。
“她不是你說的那樣!她不是壞人!”
李桂芳愣了一下,看到是個半大的孩子,立刻把矛頭對準了他。
“喲,哪裏來的小雜種,也敢替那個狐狸精說話?我看你也是被她灌了迷魂湯了!”
“你不是!”二寶也跟着哭喊起來。
就在這時。
“吱——”
一陣刺耳的刹車聲劃破了所有的嘈雜。
一輛軍綠色的吉普車如猛虎下山一般,直接沖開人群,一個甩尾,穩穩地停在了李桂芳的面前。
車門“砰”地一聲被推開。
謝明遠從車上跳了下來。
他逆着光,一張俊臉籠罩在陰影裏,看不清表情。
但所有人都能感覺到從他身上散發出的,那股幾乎要將空氣都凍結的、冰冷刺骨的殺氣。
整個大院門口瞬間鴉雀無聲。
李桂芳的哭嚎聲也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雞,戛然而止。
她呆呆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謝明遠沒有看她。
他徑直走到吉普車的另一邊,拉開車門。
一只纖細白皙的手搭在了他的手臂上。
江若曦從車上走了下來。
她站在謝明遠的身側,臉色雖然蒼白,但脊背卻挺得筆直。
謝明遠脫下自己的軍大衣披在了她的身上,將她整個人都裹住。
然後,他才緩緩轉過身。那雙淬了寒冰的眸子,落在了還癱坐在地上的李桂芳身上。
他的聲音不大,卻像一把精準的刻刀,一字一字刻在在場每個人的心上。
“你說,我妻子,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