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說話的時候,傑克像個十足的狠人,那副尊容天生就是當惡人的料,可一旦張嘴,就暴露出小痞子的本質。全球理論上早已不存在國度的概念,如果不是還有反抗軍的存在,連軍隊都可以省了,了不起留點兒警察維持社會治安。而裁軍的呼聲從未斷絕,軍部也一裁再裁,到了只能應付前線和做基本保障的地步。可世界從沒真正太平過,武裝沖突隨處可見,維持常備的私人武裝又很貴,雇傭兵的行當因此大行其道。
二十出頭的傑克從軍隊退伍,堅信雇傭軍才是維護世界和平的王道,當時哄騙一幫老戰友跟他組建傭兵團。即使最初只有十幾個人,他仍堅持管自己叫“上校”,多少年來遭到無數的嘲笑。現在,“翡冷翠之光”的規模超過完整建制的獨立師,說是個將軍也不爲過,他仍喜歡別人叫他傑克上校。
政府對雇傭兵的武裝限制特別多,稍微上點兒檔次的東西都會超限。當然,按規矩辦事兒的傭兵團早團滅幾輪了,好勇鬥狠的傑克就最愛那些狂猛的家夥,地下場就是他最大的武器來源之一。
最先受不了沉默的是昆吾,壯漢低沉的聲音如同發動一台矢量渦輪:“反正劫持的人又不是我們,我才不信他們真會對這兒大動幹戈。”
“我說你的腦子是不是讓齒輪塞滿了?那幫混球要的只是個坐標,你懂不懂啥叫瓜田李下?只要嫌疑人是在這兒,他們會在乎是你蠢驢昆吾幹的?還是我冷酷傑克下的手?”傑克歪着嘴冷笑,完全沒意識到這笑容的驚嚇指數滿格,“最最不幸的是,那幫孫子要是真跑來地下場避難,媽的所有人都會雙手歡迎他!”
本初終於受不了了,罵道:“閉上你的臭嘴!你如果不重新學習說話,早晚會被你這張嘴害死。”
對於本初,傑克更擅長迂回的挖苦,從不嚐試正面的較量,賞給他一個恐怖的白眼後,上校決定閉嘴。
本初看向美女:“阿月,你對目標人物的身份一無所知,卻一口咬定地下場是他們選定的交易場所。這種沒頭沒尾的消息,可不像是你的手筆。”
“目標的身份,你不是應該更清楚嗎?還有,誰允許你叫阿月的?”很明顯,這位美女就是昨天跟她通過話的千秋月了。女大十八變,好在她沒長殘,順順利利進階到禍國殃民的層次。
她的語氣裏隱含怒氣:“我得到的最新消息,衆妙實驗室的寵兒林悅餘,今天上午和助手悄悄拜訪了你的公司。現在是極度敏感時期,她又處在暴風中心,爲什麼要親身去拜訪一個初露頭角的公司呢?”
丫頭的演技一流,要不是早就通過氣,本初真能被她唬住,而且——總覺得有那麼點兒借題發揮的意思。
“貴司的保密水平夠厲害,比得上市政和軍部。不過我恰巧了解一點昨晚‘夜未央’事件的過程,不妨從中推敲關聯的線索。劫持行動能夠成功,主因是騙過‘夜未央’的身份認證系統,成功伏擊長庚的交易人員,僞裝後與田峰交易。田峰雖然丟失了貨物,但是留下對方一具屍體,裏面的身份驗證芯片就成爲重要線索。貴司產品以微塵傳感器和納米級處理器著稱,在權限認證市場連續三年實現300%的份額增長。所以,林悅餘親自登門,只能是在芯片裏找到了線索。那麼本初先生,如果說還有誰能知道事主的身份,誰會比你更有資格呢?”
傑克對捧哏的角色已無法自拔,時間點總拿捏的恰到好處:“哈!被人抓了個現形!你個老狐狸,叫你不說實話!”
千秋月小姐皺了下眉頭,一點兒也不領情。要不是有羅姆人牽線,她都懶得與這種只會玩兒槍的爲伍,尤其是傑克這種二百五。
她看到本初在給她悄悄打眼色,就是故意不搭理他。她才不管演的過不過火呢,自己有怨氣他會不知道?
“很好,很好,千秋小姐總喜歡用事實來證明自己的專業。”本初忽然站起身,向搞不清狀況的衆人聳聳肩,說道:“各位,既然事情都清楚了,幹嘛還聚在這裏浪費時間?夜還那麼長,不如就此散了,各自找樂子去?”
傑克第一個跳起來:“說什麼呢你!當我是白癡嗎?你還欠所有人一個解釋!”
“解釋就是——”本初忽然喝道:“別他媽在這兒自我陶醉了!影兒都還沒有的事,現在就嗨起來,不嫌太早了點兒嗎?”
等了一秒,看傑克沒敢回嘴,本初接着說:“天塌下來,也不是讓你去扛,現在就自亂陣腳,是太高估自己了吧?至少到現在,咱們誰也沒有左右事態進展的能力。千秋小姐已經給出最有價值的信息了——全城都繃緊了,你說劫貨的會怎麼幹?辛辛苦苦搶來的東西脫手掉?還是來一招禍水東引,他媽的專門往你這種腦子不清楚的人腦袋上扣?”
傑克“嘿嘿”冷笑:“原來你最在行的是廢話連篇。”
“是你沒搞清狀況!地下場可不是你們幾個說了算的!傑克,學學換位思考行嗎?貨如果在你手裏,你還要把水攪渾,分散壓力,你打算怎麼辦?算了,你別動腦子了,當我沒問。‘拍賣會’啊什麼的,沒準兒是個好辦法。在這兒閒聊有什麼意義?都行動起來吧——”
本初一個個看過去:“昆吾,你去跟每一個能主事的大佬面談,地下場絕不能把這盆髒水攬進懷裏,把這條路封死,逼着劫貨的去幹更激進的事兒,水還得再混。千秋小姐,不管什麼背景,只要在生物和遺傳領域有足夠的實力,都請一一去牽線搭橋。哪個勢力也不會單單滿足於一份菌群原液,如果我這邊的進展順利,也許不用太久就會得到有用的信息。只有到了那個時候,原液的參照價值才能真正體現出來。”
輪到傑克時,面對一雙充滿期盼的小眼睛,本初冷酷地搖了搖頭:“論暴力,你還能跟人家掰手腕?以卵擊石沒什麼意思。傑克,你還是找樂子去吧。”
傑克瞪大眼睛,像極了剛剛蘇醒的幹屍,表情凶狠的像是要撲上來吸本初的頸血。另一邊,領到差事的千秋小姐卻不想配合;“我雖然喜歡提前布局,卻從不對小概率事件下注。想從衆妙挖出技術機密?本先生,你確定你不是在講童話故事?”
這回,可真看不出她是不是在假戲真做了。
本初俯下身,朝端坐的冰山美人逼近,直到能感受到對方的呼吸才停住,語氣出奇的溫柔:“阿月,對我多一點信心,好嗎?你只要負責結網,我會爲你送上餌食。”
千秋月頓住呼吸,全身僵硬,被本初呼吸中的熱氣蒸紅了臉頰。幾秒鍾後,她才發出仿佛春冰乍破的聲音:“就信你一回吧!”話一出口,她就恨透了自己:你瘋了嗎?醒醒!一聲“阿月”有什麼了不起,你的自控力都去哪了?
“好了,事情就都有着落了。風暴將至,不過各位都是火中取栗的老手。依我看,任風浪再大,也有張網捕魚的氣魄手段。”本初退後兩步,揮一揮手:“多少大事還等着各位解決呢,回見,各位大佬!”
“你給我等等!”
站起身的千秋月幾乎和本初身量等高,當然得忽略她的大高跟。憤怒讓她多了一層凜然不可侵犯的氣質,雙頰上的酡紅又讓她豔光四射,連地下場的黑暗都給驅散了不少。
本初知道自己剛才有點兒孟浪,幹脆對談亞說道:“談亞,能借給我一個小房間嗎?我跟千秋小姐有些私事要談。”
同樣是一間粉刷了白牆的小屋子,想到頭頂幾百米之上就是氣勢恢宏的都市,總會有些錯位的年代感。本初指着一面牆角,那裏有個圓形的小洞,一看就是某種動物的手筆:“溫暖幹燥,齧齒動物最愛的環境,這個小洞足夠它們成群結隊的出沒了。要我說地下原本就是它們的家,反而是被人類鳩占鵲巢。”
千秋月冷笑着:“我不是小女生,就是一群變異老鼠沖出來,也別想讓我尖叫。幹嘛故意提這個?沒安好心!”
“你當然是個勇敢的女孩兒,”眼見美女的眼神越發不善,本初明智的補充道:“我的意思是——遠不止於此。唉,我真不明白,你到底在鬧什麼別扭。”
千秋月早就不是當年那個小女孩兒了,在她的領域,她可是手握權柄的蜘蛛女皇。“你是不是在我身上用了什麼奇怪的東西,爲什麼不管多亂七八糟的要求,我每次總會答應你?你一定做了手腳,就跟那次你控制住古代機器人一樣!”
本初習慣性的攤開雙手:“你看,我不是解釋過嗎?第一:我當時可沒能做到控制,只是幹擾了智能AI,讓那些古代機器人停下來而已;第二:你從來都是個有主見的好姑娘,做出的每個決定都依從本心,爲什麼要懷疑自己呢?”
“傑克雖然蠢,有一點倒是看的很準,你就是個十足的老狐狸!當年肯定從荒野裏學了什麼妖術!現在連米蘭達都對我愛理不理的,真不應該把她介紹給你!”
終於有點兒猜到根源了,本初可不會傻得在這種話題上糾纏,“把我叫住不是僅僅爲了罵我一通出氣吧?”
“我是要提醒你,你已經欠了我很多,早晚要你連本帶利還給我!現在賬單列表裏又要多出一項了——”千秋月取出一張疊得方方正正的白紙,在本初面前展開:“你要找的這個人,已經有眉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