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天籟之聲》的百強搶位戰,錄制現場移到了更大的演播廳。舞台更加華麗,燈光也更加炫目,但空氣中彌漫的緊張感,卻比海選時濃烈了數倍不止。

一百名從數千人中廝殺出來的選手,按照號碼坐在指定的候場區。這裏像是一個微縮的小社會,充斥着各種情緒——有志在必得的倨傲,有惴惴不安的惶恐,也有強自鎮定的僞裝。低聲交談、反復練習哼唱、甚至默默祈禱的聲音交織在一起,形成一種低頻的、令人心慌的嗡鳴。

林晚晚背着“戰斧”,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一個不算起眼的中間座位。她平靜地坐下,將琴盒小心地放在腳邊,目光沉靜地投向舞台前方那塊巨大的電子屏幕。

與周圍或興奮張望、或緊張搓手的選手相比,她顯得過於安靜了。那種安靜,不是怯場,而是一種經歷過風浪、知曉前路艱險卻依然選擇前行的篤定。

很快,主持人帶着職業化的熱情笑容登場,一番慷慨激昂的開場白後,直接切入正題——公布百強搶位戰的殘酷規則。

“各位懷揣夢想的音樂人,恭喜你們闖入全國百強!但接下來的路,將更加殘酷!”主持人手勢有力,“本場比賽,將是 ‘主題限定創作考核’ !”

台下響起一片壓抑不住的吸氣聲。限定創作!這意味着無法靠準備成熟的曲目吃老本,極大考驗選手的即時創作能力和音樂素養。

“你們將隨機抽取一個創作主題,在 48小時 內,完成一首符合該主題的 完整原創歌曲 的創作、編曲與排練!比賽現場進行演繹,由評委現場打分,排名前五十位晉級,後五十位……”主持人頓了頓,營造出懸念,“……直接淘汰!”

“譁——!”

規則宣布,台下瞬間炸開了鍋。

48小時!一首完整的原創!這簡直是魔鬼賽制!

許多依賴翻唱或者提前準備了多首原創的選手臉色瞬間變得慘白。有人哀嚎,有人崩潰地抱住了頭,原本就緊張的氣氛幾乎要凝固成實質。

林晚晚放在膝蓋上的手,指尖微微蜷縮了一下,但臉色依舊平靜。

限定創作,對她而言,與其說是挑戰,不如說是一個絕佳的機會。她腦海中那座來自未來的音樂寶庫,擁有各種風格、各種情感表達的曲目,足以應對絕大多數主題。她需要做的,是精準選擇、適當改編,使其完美契合主題,並打上屬於“林晚晚”的烙印。

“現在,請各位選手依次上台,抽取你們的命運主題!”主持人高聲宣布。

長長的隊伍開始蠕動,選手們懷着赴死般的心情,走上台,從一個密封的透明箱子裏抽取一個折疊的紙條,然後在鏡頭前展開,表情各異——有狂喜的,有茫然的,更有直接哭出來的。

林晚晚跟在隊伍中,步伐沉穩。輪到她時,她伸出手,指尖在衆多的紙條中隨意觸碰了一個,拿了出來。

她走回自己的座位,沒有立刻打開。周圍已經有抽完的選手在激動地討論或絕望地抱怨。

“我是‘夢想’!太好了!”

“我是‘離別’……怎麼辦,我都沒談過戀愛!”

“嗚嗚嗚‘宇宙’?這怎麼寫啊?”

她微微吸了一口氣,緩緩展開了手中的紙條。

上面只有兩個字——

【遺憾】。

遺憾……

這兩個字像一顆投入心湖的石子,蕩開了層層漣漪。

她的腦海中,幾乎不受控制地閃過一些前世的碎片:

陸寒星冷漠決絕的側臉、紅姐輕蔑嘲諷的眼神、網絡上層出不窮的惡毒詛咒、還有……停車場裏,身體滾落樓梯時那冰冷的絕望和劇痛……

那些被她強行壓在心底、試圖用烈火焚盡的過往,帶着“遺憾”的標籤,再次浮現。

她遺憾的不是失去那段感情,而是遺憾自己曾經的愚蠢和眼瞎,將真心錯付,枉送性命;遺憾自己沒能更早看清,沒能更強大地保護自己和所愛之人;遺憾那原本可以更加璀璨、卻戛然而止的音樂生命……

這種遺憾,並非沉溺過去的哀傷,而是一種帶着血與淚的、刻骨銘心的教訓和動力。

很好。

這個主題,簡直是爲她量身定做。

她眼底掠過一絲冰冷的鋒芒,隨即收斂。沒有任何猶豫,她直接從琴盒的側袋裏拿出一個常用的筆記本和筆,翻到嶄新的一頁,頂端正中央,寫下了“遺憾”二字。

然後,她完全無視了周遭的喧囂和混亂,低下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

筆尖在紙上沙沙作響。

她不需要憑空創作,她是在“回憶”和“篩選”。腦海中無數旋律和歌詞片段飛速掠過,她在尋找那一首最能表達她心中“遺憾”、卻又充滿力量、不至於沉淪的歌曲。

偶爾,她會停下筆,抱起身邊的“戰斧”,輕輕撥動幾個和弦,試一下旋律的走向和情緒的貼合度。眉頭時而微蹙,時而舒展。

她專注的側影,與周圍或抓耳撓腮、或焦急踱步、或抱團商討的其他選手,形成了極其鮮明的對比。

這一幕,恰好被一個負責捕捉後台花絮的攝影師敏銳地捕捉到了。

鏡頭悄悄推近。

畫面中,女孩低着頭,碎發垂落在頰邊,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淡淡的陰影。她的一只手按在琴弦上,另一只手握着筆,在樂譜上快速記錄着。光線從側面打過來,勾勒出她認真而沉靜的輪廓,仿佛周遭的一切紛擾都與她無關。那種專注於自身世界的強大氣場,透過鏡頭,傳遞出一種奇異的安定力量。

導播室裏,導演看着這個畫面,眼睛微微一亮:“這個選手……鏡頭感很好,氣質獨特。多給她一些鏡頭。”

而這一幕,也被後台另一個房間的周晨,通過監視器看得一清二楚。

他今天沒有錄制任務,是以音樂顧問的身份過來熟悉選手的。他的目光落在屏幕上那個沉浸在自己音樂世界裏的女孩身上,看着她時而思索、時而恍然、時而專注試音的模樣,嘴角不自覺地泛起一絲欣賞的弧度。

在這樣混亂高壓的環境下,能如此快地將心神沉澱下來,投入創作,這份心性,已然超越了大多數同齡人。

“林晚晚……”他低聲念了一遍這個名字,眼神中充滿了期待,“‘遺憾’……你會帶來怎樣的解讀呢?”

他很好奇。

與此同時,城市的另一端。

陸寒州結束了上一個通告,正在趕往下一個拍攝地的車上。他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車載屏幕上卻自動推送了《天籟之聲》百強搶位戰開始錄制的娛樂快訊。

屏幕上短暫地閃過了那個熟悉的、低着頭認真書寫的身影,雖然只是一閃而過,但他還是看到了。

他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又是她。

似乎從他重生醒來之後,這個名字,這張臉,就開始以各種方式,無孔不入地再次侵入他的生活。

他煩躁地伸手,關掉了屏幕。

車廂內恢復了安靜,但他閉上的眼睛裏,卻似乎還殘留着剛才驚鴻一瞥的畫面——那個曾經只會圍繞着他轉的女孩,此刻正爲了一個與他無關的比賽,如此專注而努力。

一種微妙的不適感,像水底的暗礁,悄然浮現。

林晚晚對這一切渾然不覺。

她只是在與時間賽跑,在與過去的“遺憾”對話,並將它們,淬煉成通往未來的階梯。

48小時的倒計時,已經開始。

她的筆尖,在紙上劃下最後一個音符,然後,緩緩地、堅定地,在歌詞的末尾,寫下了她爲這首歌選定的名字——

【時光備忘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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