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二五年,秦嶺支脈,“幽陵”地下秘道。
時間,午後十四時三十二分。與指揮中心科技感十足的肅靜形成殘酷對比的,是此地潮溼陰冷空氣中彌漫的血腥與硝煙。
水珠從長滿青苔的岩頂緩慢滴落,砸在何晨光染血的作戰服上,暈開一小片深色。他背靠着一處相對幹燥的岩壁,劇烈喘息着,每一次吸氣都帶着火辣辣的痛感,不僅僅是體力透支,更是眼睜睜看着戰友倒下卻無力回天的窒息感。五十歲的身體,縱然常年保持巔峰訓練,此刻也清晰地感受到了極限的逼近。然而,比身體疲憊更沉重的是內心的灼燒。‘三名……‘山貓’、‘毒牙’、‘獵隼’……’ 他們的名字和最後時刻的畫面,如同烙印刻在他的腦海。出發前還在武器庫強調裝備精度,轉眼間,活生生的人就已變成冰冷的代號,躺在裹屍袋裏。
臨時清理出的狹小空間內,氣氛壓抑。犧牲隊員的遺體已被簡單安置,覆蓋上了國旗。幸存的兩名隊員“磐石”和“夜鷹”身上也掛了彩,正沉默地檢查着剩餘裝備,眼神裏交織着悲痛與狼一般的警惕。王教授和他的助手小李蜷縮在角落,教授臉上毫無血色,雙手卻仍死死抱着那個內置了核心竹簡的恒溫防護箱,仿佛那是他生命的延續。
“部長,初步清點,敵人七名,五死兩俘。裝備精良,戰術素養極高,不像普通武裝分子。”“磐石”的聲音嘶啞,打破了死寂。
何晨光微微頷首,目光銳利地掃過地上那些被繳獲的武器和物品。沒有標識,來源不明,但那種訓練有素的作戰風格,讓他嗅到了熟悉的味道——跨國秘密行動的影子。他強撐着站起身,走到那兩名被捆縛結實的俘虜面前。一人手臂中彈,另一人則只是被擊暈後醒來。
“誰派你們來的?”何晨光的聲音不高,卻帶着久居上位和歷經生死淬煉出的壓迫感,在這幽閉空間裏回蕩。
那名受傷的俘虜眼神閃爍,緊閉着嘴。另一個則低垂着頭,一言不發。
何晨光沒有浪費時間逼問。他蹲下身,開始極其專業地搜查兩人全身。指甲縫裏的泥土、衣物的纖維、隨身物品的細微特征……最終,他在那名沉默俘虜的內襯口袋裏,摸到了一枚極薄的、類似金屬銘牌的東西,上面蝕刻着復雜的、非任何現行國家標志的圖案,旁邊還有一串數字代碼。
看到這枚銘牌,何晨光的瞳孔不易察覺地收縮了一下。‘‘黑水國際’的暗標?還是‘北極狐’的變體?不對,這工藝更像是……‘創世紀’那幫瘋子的風格?他們不是只活躍在中東和北非嗎?怎麼會對中國的秦簡感興趣?’ 他腦海中瞬間閃過數個國際上臭名昭著的私人軍事公司(PMC)和情報組織的特征。
也就在他指尖觸碰到那冰涼銘牌的瞬間,一陣極其細微、幾乎超越了人耳捕捉極限的“沙沙”聲,混合在滴水聲中,從前方幽暗的通道拐角處傳來。
何晨光猛地抬手,握拳!
所有幸存隊員瞬間進入戰鬥狀態,槍口齊刷刷指向聲音來源。“磐石”和“夜鷹”立刻移動到考古隊身前,用身體構築成最後一道防線。
“三十米外,五人,扇形包抄。”何晨光的聲音低沉而清晰,仿佛剛才的虛弱只是假象。他側耳傾聽着,如同最精密的雷達,捕捉着空氣中每一絲不和諧的振動。“腳步落點很輕,間隔均勻,是高手。”
他迅速做出判斷,眼神掃過“磐石”和“夜鷹”:“‘磐石’、‘夜鷹’,你們倆,死守這裏,護住王教授和箱子!哪怕只剩最後一口氣,也不能讓任何人靠近!”
“是!”兩人毫不猶豫,聲音斬釘截鐵。
何晨光看向另外兩名傷勢較輕的隊員,“鐵砧”、“穿山甲”,以及剛才負責通訊此刻也已拿起武器的“信號旗”:“你們三個,跟我從右側那個坍塌的岔道口迂回!抄他們後路!”
“是!”
命令下達,沒有絲毫拖泥帶水。何晨光深吸一口氣,壓下胸腔的翻涌,率先如同幽靈般沒入右側那片更加黑暗、布滿碎石斷垣的廢棄通道。‘這條秘道,根據《睡虎地秦簡·司空律》記載,秦代王室秘道爲防滲水和塌方,挖掘深度往往超過五十米,結構復雜,多有岔路和暗室。希望能利用這點……’ 他憑借之前瀏覽過的考古隊初步結構圖和對古代工程的理解,在黑暗中艱難而迅速地穿行。
迂回的過程短暫而驚心動魄。坍塌的通道僅容一人側身通過,頭頂不時有鬆動的土石落下。何晨光憑借着驚人的空間記憶力和方向感,在迷宮般的廢墟中精準地判斷着方位。他能聽到前方主通道隱約傳來的、自己隊員與敵人交火的短促槍聲,以及敵人試圖壓縮包圍圈的腳步聲。
幾分鍾後,他們成功繞到了那五名偷襲者的側後方。對方顯然沒料到會腹背受敵,陣型出現了刹那的混亂。
“打!”何晨光低喝一聲,三人同時開火!
精準的點射瞬間放倒了兩人。剩餘三人反應極快,立刻尋找掩體反擊。
混亂中,一名敵人借着岩石陰影,悄無聲息地摸到了何晨光附近,手中一把淬了毒的格鬥刃直刺他的頸側!這一下偷襲角度刁鑽,速度快得驚人!
何晨光仿佛背後長眼,在刀刃及體的前一刻,猛地一個側身旋腕!右手如鐵鉗般精準地扣住了對方持刀的手腕,左手手肘順勢狠狠撞向對方肋部!
“咔嚓!”輕微的骨裂聲響起。
那敵人悶哼一聲,劇痛之下卻凶性不減,左手猛地探出,試圖去抓何晨光腰間的戰術手雷!
何晨光眼神一冷,扣住對方手腕的右手發力一擰,同時膝蓋上頂!
“呃啊——!”
敵人徹底失去反抗能力,被何晨光死死按在岩壁上,匕首“當啷”落地。
“說!你們的最終目標是什麼?還有沒有後續人手?”何晨光的聲音如同西伯利亞的寒風,帶着不容置疑的殺意。
那名俘虜嘴角溢着血,眼神驚恐地看着何晨光,在絕對的武力壓制和死亡威脅下,心理防線終於崩潰:“竹…竹簡……不止我們一隊……‘創世紀’、‘黑曜石’……好幾家都接了暗花……活捉王教授,奪取核心竹簡……尤其是……那枚刻着‘眼’的……”
“‘眼’?”何晨光心頭一震,立刻聯想到“山貓”最後傳回的那張詭異竹簡照片。
“還有什麼?說!”
“我…我不知道了……只知道……那竹簡……據說藏着……藏着長生……或者說……穿越時空的……”俘虜的話語斷斷續續,充滿了荒誕與恐懼。
就在這時!
“部長小心!”“鐵砧”的驚呼聲傳來。
另一名敵人躲在遠處,舉槍瞄準了正在逼問的何晨光!
何晨光想也不想,猛地將俘虜向後一拉,試圖將其作爲肉盾。
“砰!”
槍響了。
子彈穿透了俘虜的胸膛,餘勢未減,擦着何晨光的肋部飛過,帶走一片皮肉,火辣辣地疼。而那名俘虜,當場斃命。
“混蛋!”“穿山甲”怒罵一聲,一槍結果了那個放冷槍的敵人。
最後的戰鬥很快結束。五名偷襲者全部被殲。然而,何晨光這邊,“信號旗”爲了掩護他,被流彈擊中頸部,鮮血如注,盡管“鐵砧”拼命按壓傷口,也只是徒勞,他張了張嘴,最終眼神渙散,倒在何晨光懷裏。
又一名隊員……
何晨光輕輕合上“信號旗”未能瞑目的雙眼,身體因爲壓抑到極致的情緒而微微顫抖。他緩緩站起身,環顧四周。‘磐石’和‘夜鷹’那邊似乎也擊退了敵人,槍聲停了,但不知道他們……’他不敢細想。
他步履有些蹣跚地走回主通道。眼前的景象讓他心頭發堵。“磐石”胸口中彈,依靠在岩壁上,已然氣絕,但至死都保持着射擊的姿勢。“夜鷹”斷了一條腿,臉色慘白,正用急救包裏的繃帶死死勒住部,看到何晨光回來,他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王教授和小李癱坐在地,似乎被這接連的死亡徹底擊垮了。
何晨光走到王教授面前,沉默地伸出手。
王教授抬起頭,眼神空洞地看着他,然後,像是用盡了最後一絲力氣,將那個沉重的恒溫箱遞了過去。
何晨光接過箱子,入手冰涼。他打開一條縫隙,確認了一下裏面的竹簡。當他的目光觸及那枚刻着詭異“眼”形圖案的竹簡時,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浮上心頭,仿佛那枚竹簡也在“看”着他。
他“啪”地一聲合上箱子,緊緊抱在懷裏。金屬箱體的冰冷透過作戰服傳遞到皮膚上,卻無法熄滅他心中那團因戰友犧牲而燃起的烈焰。他對着幸存者和逝者,一字一句地說道,聲音沙啞卻帶着鋼鐵般的意志:
“這東西,是用命換來的。它比我們任何人的命都重要。只要還有一口氣,就必須把它帶出去。”
“夜鷹”重重點頭。小李也掙扎着爬起來。
然而,就在何晨光準備下達撤退指令,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恒溫箱表面,再次觸碰到那枚“眼”形竹簡大致位置的瞬間——
異變陡生!
那枚竹簡仿佛活了過來,箱體內部傳來一聲極其輕微的“咔噠”聲!緊接着,一道細微得幾乎看不見的墨綠色尖刺,毫無征兆地從箱體接縫處彈射而出,瞬間刺入了何晨光正在摩挲箱體的右手食指指尖!
一股尖銳如燒紅鐵針穿刺的劇痛傳來!
何晨光悶哼一聲,下意識想甩開箱子,卻發現手指像是被吸住了一般,一時竟無法掙脫!更可怕的是,一股冰寒刺骨、又帶着詭異灼熱感的氣流,正順着那小小的傷口,瘋狂涌入他的體內!
“部長!”“夜鷹”和小李驚恐地喊道。
何晨光眼前的一切開始扭曲、旋轉。指揮中心的三維沙盤、武器庫的膛線窺鏡、犧牲隊員們年輕而堅毅的面龐、敵人臨死前猙獰的表情、王教授捧着竹簡時癡迷的眼神、那枚詭異的“眼”形圖案……無數畫面走馬燈般閃過。
緊接着,不再是畫面。是海量的、龐雜的、洶涌澎湃的信息流,如同決堤的洪水,沖垮了他意識的堤壩!
硝石75%、硫磺10%、木炭15%……高爐鼓風壓力與焦炭配比……青銅炮膛線纏距與初速公式……0.3毫米膛線誤差導致的彈道偏移……三角警戒陣型的兵力配置優劣……流民屯墾的基層組織架構……鹽鐵官營的利弊與博弈……《秦律》中關於軍功授爵與官吏考績的條文……李斯《諫逐客書》的深層政治意圖……趙高指鹿爲馬的權術邏輯……長平之戰坑殺四十萬趙卒的後勤壓力與政治影響……秦直道的夯土技術與坡度設計……
他畢生所學的軍工知識、千錘百煉的戰術推演、在高層博弈中領悟的官場謀略,甚至是他業餘時間研讀的、浩瀚如煙的五千年華夏文明史……所有的一切,此刻都不再是記憶,而是變成了某種……“實體”的知識洪流,在他的腦髓深處奔騰、咆哮、重構!
‘若我能早一點發現秘道裏的那個暗門……若行動前的情報偵察再深入一層……若我對古代機關陷阱有更多了解……‘山貓’他們……就不會死……’ 極致的悔恨與不甘,成爲了這知識風暴最後的催化劑。
他的身體開始不受控制地抽搐,視野被一片炫目的白光吞噬。耳邊似乎傳來“夜鷹”和小李焦急的呼喊,但又仿佛隔着一層厚厚的玻璃,越來越遠。
在意識徹底被撕碎、消散於無邊黑暗的前一刹那,一個純粹由執念構成的念頭,如同風中殘燭最後迸發的火花,頑強地閃耀起來:
‘知識……戰術……這些用血換來的東西……不該就此斷絕……應該……教給……更多人……’
然後,是無盡的墜落感,仿佛跌入了時空的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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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時間,平行時空,抑或是古老過往?
大秦,鹹陽,永巷深處,地下獄室。
時間,仿佛凝固在某個潮溼陰冷的瞬間。
“江辰!你這該死的囚徒!還敢裝死?!”
一聲粗暴的呵斥,伴隨着沉重的皮靴踹在肋骨上的劇痛,將蜷縮在黴爛稻草堆裏的意識,猛地拽回了痛苦的現實。
“咳……咳咳……”
名爲江辰的年輕獄卒(或者說,此刻占據了他身體的某個茫然無措的現代靈魂),痛苦地蜷縮起來,嗆咳着,吸入了滿是腐臭和血腥的空氣。他茫然地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低矮、滲水的岩石穹頂,牆壁上搖曳着昏暗油燈投下的、如同鬼影般的昏黃光暈。
這是哪裏?
我不是在……秘道裏嗎?
竹簡……毒刺……還有……
海嘯般的陌生記憶碎片,夾雜着另一個靈魂殘存的恐懼與絕望,涌入他的腦海。
而也就在這時,獄室外,由遠及近,傳來一陣極其雜亂、毫無章法的奔跑腳步聲,伴隨着驚恐扭曲的尖叫,撕裂了地底的死寂:
“不好啦——!陛下……陛下遇刺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