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夫人親熱地拉着外甥女的手,“門房的下人剛來通傳子宴提早回府了,我正要帶你們見見呢,沒想到你們倒是先我一步遇上了。“
亭子外的風好像更冷了,但是夏雲傾面上的紅熱還是未消,聽着姨母明顯揶揄的語氣,有些不好意思。
“我午膳後來園子裏消食,恰好遇上表哥的,”又咧嘴一笑,“再說了,我與表哥從前就認識,也不用姨母介紹啦。“
侯夫人看着面前嬌憨的外甥女,真真覺得哪哪都喜歡。
此時程子宴正色走過來,躬身給侯夫人見禮,“母親。”
“子宴,雲傾也好幾年沒來我們侯府了,園中陳設草木都不大相同了,剛好今日你在,帶表妹四處轉轉吧。”侯夫人頷首對眼前的大兒子說道。
程子宴清俊的面龐還有些不自然,垂眼道,“母親,今日與太師論道感悟頗多,我要回書房寫一份策論,恐怕不能陪表妹遊園了。”
夏雲傾失望地垂下眼,但還是善解人意道,“沒事的,姨母,表哥有正事要忙我怎麼好打擾,況且這園子實在太冷了,方才我手都凍僵了。”
雙眼巴巴的,好不可憐,看着就是嬌生慣養,被身邊人疼惜着長大的孩子。
侯夫人也不例外地心疼起來,忙道,“看我,都糊塗了,你剛來京城不習慣也是常有的,回頭,讓榮嬤嬤把我新得的那副銀狐毛的手衣給你拿過去。”
夏雲傾扶着姨母回房,程子宴目送二人離開,回了書房。
書桌前坐了一刻鍾思路仍是滯澀,程子宴抬手讓阿福添茶。
好一會兒沒有聲響,被阿德提醒才回過神來,“少爺喚你呢,心思野到哪兒去了。”猛地回神,趕緊給程子宴添上茶。
程子宴平日清心寡欲,對下人管束也不多,養成了這倆隨意散漫的性子。
尤其是阿福,這會兒他心思活絡起來了,就鬼鬼祟祟地朝阿德使着眼色。
程子宴之前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權當看不見,今日不知怎得策論寫了一刻鍾也未曾下筆,又見這二人搖頭晃腦地更加無法專心。
碧色的和田玉筆落在筆架上,發出清越聲響。
阿福還笑得跟不要錢似的湊近來,“少爺,你不寫了?”猝然被自家少爺斜睨一記眼刀,縮了縮脖子。
“我倒要問問你們在打什麼主意,片刻也不得安寧。”程子宴心頭煩悶,聲線冷硬。
阿德一聽少爺是生氣的前奏,想提醒阿福。
結果這大馬哈攔都攔不住,“少爺,我是在想表小姐這次來是做什麼的,這麼大的陣仗,我聽院裏的說來了好幾輛馬車,都裝的滿滿當當的。”
他撓撓頭,“不會是要常住吧。”
阿德忍不住出聲,“表小姐一家來這自是和夫人商量過的,有你什麼事?”
阿福莫名其妙被駁,越說越來勁,“我還不是爲少爺着想,夫人是一直想讓咱們少爺娶表小姐的,這次肯定是要來履行婚約了,我是替少爺覺得不值!”
阿德一時語塞,他和阿福從小被夫人買回家,一直跟着少爺,主子脾性好不曾苛待他們,可主子的事哪輪得到他們說嘴。
程子宴驀地站起身,冷聲斥道:“夠了,吵嚷什麼!”眼風掃過,二人心道不妙,忙不迭低頭。
“父親母親早說過,小姨一家此次來是爲夏表哥入學科考一事,住在京城自然方便,“程子宴坦然,又似在解釋什麼,”婚約的事不可再說,都是兒時的玩笑罷了,萬不能毀了表妹清譽。“
晚間吃飯,忠遠侯見大兒子回來了,命他給姨父一家見禮,又是一番其樂融融。
飯畢,忠遠侯好似突然想起什麼,說起程子宴年歲不小了,該成親了雲雲。
夏雲傾冷不丁豎起耳朵,夏母倒是差點一口茶水噴出來,無他,實在是她這位姐夫平日也不管後宅之事,猝不及防關心起兒子的婚事確實讓人驚訝。
要說是怕繼母苛待繼子而對婚事不上心也不恰當,畢竟侯夫人嫁過來時子宴走路都還不穩,幾乎是她看着長大的,母子倆關系雖不如親生兒子親近,卻也從未有過什麼齟齬。
“程兄有子宴這樣的兒子真真是有福氣,學問好,小小年紀便中了舉人,以後定是前途不可限量。”夏父笑着斟酒,與侯爺碰杯,卻只誇贊絕口不提婚約之事。
侯爺也本是一時興起,前些日子聽夫人念叨今日便想起這事,此時被夏父一打岔也忘到九霄雲外去了,只一味與老友舉杯對酌,約好改日休沐二人再對弈一番,“青山兄,這次你可不能讓着我了,我定要贏你一回。”
夏父似有些醉,擺擺手,“程兄哪裏話,運氣罷了,恰好前段時間從雲時那兒得了一套羊脂白玉的棋盤,觸感溫涼,冬日對弈是再好不過。”
宴席結束,各自回房。
夏母扶着夫君歇下,夏父躺在軟榻上,眉目間一片清明。
等丫鬟散去,夏母方着急開口,“夫君,雲傾的婚事,你究竟是什麼意思?”夏父環抱妻子,微嘆一口氣。
“高嫁對雲傾並非好事,她自幼被我們捧在手心長大,沒受過一絲一毫的委屈,”他抱着夏母的手臂緊了緊,“月娘,我是怕以後護不住她。”
夏母訝然,從前女兒還小,他們不怎麼談論此事,可夫君從前可沒說過這些話。
“雲傾嫁過來,自有她姨母護着,我與姐姐自幼親近,她也很是喜歡雲傾,”她側身看向自家夫君,“況且有表哥表妹這一層關系,就算不是親的,子宴也定會好好照顧雲傾的。”
夏父搖搖頭,“你這樣想,雲傾卻不一定,”他眉目含笑地看着成婚二十多年卻依舊偶爾天真的妻子,“看雲傾的樣子就知道定是喜歡極了程子宴那小子,她這樣的心思嫁過去是會有落差的。”
“況且,子宴畢竟不是侯夫人親子,若是他真苛待了雲傾,我們又能奈他何?”
夏父繼續說道,“夫人,我只空有些錢財,爲雲傾覓得一人品端正的良婿已是盡力了。”
夏母聽出夫君語氣中的愧意,安撫道,“夫君你別這樣說,嫁與你二十年我沒受過一點委屈,也從未有過後悔。”但她也知道丈夫說得對,高門貴婦哪裏是好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