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完全沉入地平線時，森林裏最後一絲天光也消失了。
但古樹祭壇周圍並不黑暗——那些刻在樹幹上的符文開始散發出柔和的銀白色光芒，像活過來一樣緩緩流淌。祭壇周圍的空地上，月光透過樹冠的縫隙灑下，在地面投出斑駁的光斑，那些光斑也在微微移動，仿佛在與樹上的符文呼應。
林洛和蘇瑤藏身在祭壇邊緣的一處灌木叢後。這裏視野良好，又能隱蔽氣息。兩人都沒有說話，只是安靜地觀察。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月亮從東方的樹梢升起，起初是橘紅色，漸漸變成銀白。當它升到中天，成爲一輪完美的圓盤時，古樹的變化開始了。
先是樹葉。那些普通的綠色葉片開始泛出銀輝，邊緣出現細密的星光紋路。然後是樹幹——粗糙的樹皮逐漸變得透明，能看到內部有星河般的光流在運轉。最後是整個樹冠，每一根枝條都開始延伸、分叉，在夜空中交織成一幅繁復的星圖。
“這是……”蘇瑤低語。
林洛也屏住了呼吸。
眼前的景象超出了他的認知。那不再是一棵樹，而是一座活着的、用星光構築的紀念碑。樹幹內部的光流匯聚到樹根處的祭台，祭台上的凹槽開始發光，光芒向上投射，在樹冠的星圖中映出一個清晰的坐標。
坐標指向森林深處的某個方向。
“不是這裏。”蘇瑤輕聲說，“祭壇只是個指引。真正的東西在坐標指向的地方。”
話音剛落，樹林裏有了動靜。
幾道黑影從不同的方向躍出，落在祭壇周圍。林洛數了數，一共七人——四個穿着陰影議會的灰袍，三個穿着王室侍衛的制服。他們互相戒備，但都沒有立刻動手。
“看來各位都收到了消息。”陰影議會爲首的是個戴面具的女人，聲音嘶啞，“界碑顯形，坐標已現。按照規矩，各憑本事？”
王室侍衛的領頭是個中年騎士，面容剛毅：“陰影議會的雜碎，也配談規矩？”
“呵，騎士大人好大的威風。”面具女冷笑，“你們王室不也在暗中收集禁忌之物？裝什麼清高。”
“至少我們是爲了守護。”
“爲了守護權力罷了。”
氣氛劍拔弩張。
林洛和蘇瑤對視一眼，默契地繼續隱藏。現在出去就是衆矢之的。
對峙持續了幾分鍾，雙方都沒有先動手。顯然，他們都知道真正的目標是坐標指向的東西，在這裏消耗實力不智。
最終還是面具女先讓步：“罷了，今晚不是廝殺的時候。坐標已經出現，天亮前就會消失。要爭，就去目的地爭。”
騎士深深看了她一眼，揮手：“我們走。”
七人分成兩撥，朝着坐標指向的方向疾馳而去。
等他們的身影完全消失，林洛和蘇瑤才從藏身處出來。
“跟上？”蘇瑤問。
林洛點頭：“但要保持距離。他們的目標明確，我們只需要知道那是什麼就行。”
兩人循着坐標的方向前進。月光下，森林裏的路很難走，但坐標的光芒在古樹祭壇的映照下形成了一條隱約可見的光帶，指引着方向。
疾行了大約半小時，前方出現了一片完全不同的區域。
這裏的樹木不再是普通的植物，而是水晶般的透明晶體。地面鋪着細碎的光砂，踩上去會發出清脆的聲響。空氣中彌漫着濃鬱的能量，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吸收魔力。
“元素富集區……”蘇瑤驚訝，“這種地方通常只存在於秘境核心，怎麼會在幽暗森林出現？”
林洛也感覺到了異常。他的天賦【無盡連鎖】在這裏異常活躍，仿佛周圍的每一絲能量都在呼喚他。
繼續前進，水晶樹林的盡頭，是一個巨大的圓形空地。
空地中央，懸浮着一塊不規則的黑色晶體——約有人頭大小，表面布滿裂紋，裂紋中流淌着暗紅色的光芒。晶體周圍的空間在扭曲，光線經過時會彎曲，像被吞噬了一樣。
“那是什麼？”蘇瑤皺眉。
林洛也不知道。但他能感覺到，那塊晶體散發着極其危險的氣息。不是強大，而是……污染。像某種疾病，在侵蝕周圍的一切。
空地上，陰影議會和王室侍衛的人已經對峙起來。但這次，他們沒有互相攻擊，而是都盯着那塊黑色晶體，眼中滿是忌憚。
“果然是‘深淵碎片’。”面具女的聲音帶着恐懼，“這種東西怎麼會出現在這裏？”
騎士的臉色也很難看：“必須封印它。一旦完全激活，方圓百裏都會變成死地。”
“封印？說得輕巧。”面具女冷笑，“深淵碎片只能用同等級的力量壓制。你有嗎？”
騎士沉默。
林洛心中一動。深淵碎片？他在秘藏圖書館的古籍裏看到過這個詞，但相關的記載都被刻意抹去了，只有只言片語提到：那是來自世界之外的污染，會吞噬一切生命和能量。
“蘇瑤，”他低聲說，“我們必須通知學院。”
“來不及了。”蘇瑤指向晶體，“你看。”
黑色晶體的裂紋在擴大。暗紅色的光芒越來越亮，周圍的空氣開始出現黑色的閃電。空地上的光砂被吸向晶體，接觸到暗紅光芒的瞬間就化爲灰燼。
它在激活。
而且速度很快。
“不能讓它完全激活！”騎士拔劍，“所有人，結陣！”
三個王室侍衛迅速站成三角，手中長劍同時指向天空。金色的光芒從他們身上涌出，在空中交織成一個復雜的法陣，緩緩壓向黑色晶體。
“愚蠢。”面具女搖頭，但還是指揮手下，“我們也出手。深淵碎片激活了，誰都跑不掉。”
四個陰影議會成員雙手結印，暗紫色的能量涌出，與金色法陣一起壓制晶體。
七名三階以上的職業者聯手，產生的能量波動讓整個水晶樹林都在震動。但黑色晶體只是稍微停滯了一瞬，隨即裂紋繼續擴大，暗紅光芒更加熾烈。
壓制不住。
“該死！”騎士嘴角溢血，“這東西的侵蝕性太強，我們的力量在被它吸收！”
面具女也臉色發白：“必須有人進去，從內部破壞核心！”
“進去就是死！”
“那就一起死！”
就在雙方爭執時，林洛做出了決定。
他不能讓深淵碎片激活。一旦爆發，整個幽暗森林都可能被污染，而森林邊緣還有雷烈他們的隊伍，還有無數無辜的魔物和冒險者。
更重要的是，他感覺到懷中的星輝果在發燙。
不是發熱，是發燙——像在警告，也像在……呼喚。
星輝果和深淵碎片，有什麼關系？
“你留在這裏。”他對蘇瑤說。
“你要做什麼？”
“試試看。”
林洛從藏身處走出來。
空地上的七人同時看向他。
“什麼人？”騎士厲喝。
面具女眯起眼睛：“是你……那個F級的小子。”
林洛沒理他們，徑直走向黑色晶體。
越靠近，壓迫感越強。暗紅色的光芒像實質的潮水，沖刷着他的身體和意志。每一秒，他都感覺自己在被分解、被吞噬。
但他沒有停下。
懷中的星輝果越來越燙，幾乎要灼傷皮膚。他把它掏出來，握在手中。
銀白色的果實與暗紅色的晶體，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星輝果？！”面具女驚呼，“你怎麼會有這種東西？！”
騎士也睜大眼睛：“傳說能淨化污染的聖物……”
林洛繼續前進。
十米，五米，三米……
暗紅光芒的侵蝕已經讓他的皮膚開始潰爛，夜影護甲的表面出現了焦黑的痕跡。但他的腳步很穩。
一米。
他舉起星輝果，對着黑色晶體按下。
沒有碰撞聲。
果實和晶體接觸的瞬間，時間仿佛靜止了。
然後，銀白色的光芒炸開。
不是爆炸，是綻放。像一朵花，在夜空中緩緩開放。每一片花瓣都是純淨的星辰之力，每一縷光芒都在淨化暗紅。
黑色晶體的裂紋停止了擴大。
暗紅色的光芒開始消退。
但晶體本身沒有消失，只是被銀白色的光芒包裹，像被封印在琥珀中的昆蟲。
所有人都愣住了。
包括林洛自己。
他沒想到星輝果有這樣的效果。古籍上只說它能補充星辰之力，沒提到能淨化深淵碎片。
“不對……”面具女忽然說，“不是淨化，是……共鳴。”
共鳴？
林洛仔細感受。確實，星輝果不是在消滅深淵碎片，而是在和它產生某種奇特的共鳴。兩種截然相反的力量，像陰陽兩極，互相吸引又互相排斥。
銀白色的光芒中，開始浮現出影像。
古老的宮殿，破碎的星辰，燃燒的大地，還有……無數哀嚎的靈魂。
那些影像一閃而過，但信息量巨大。林洛隱約明白了——深淵碎片不是自然產物，是某個文明的遺骸，是被污染的世界碎片。
而星輝果，是淨化它的鑰匙。
但鑰匙不完整。
“還差一樣東西。”騎士喃喃道，“光有星輝果不夠，還需要……”
他的話沒說完，異變突生。
被封印的黑色晶體突然震動，一股更加狂暴的力量從中爆發。這次不是暗紅色，而是純粹的黑色——虛無的黑，吞噬一切的黑。
銀白色的光芒被迅速侵蝕。
星輝果表面出現了裂紋。
“它要自毀！”面具女尖叫，“所有人後退！”
但已經晚了。
黑色晶體轟然炸裂。
沒有聲音，沒有沖擊波。
只有純粹的黑暗，像墨汁滴入清水，迅速蔓延開來。黑暗所過之處，水晶樹林化爲飛灰，光砂變成焦土，連空氣都仿佛被抽幹了。
林洛離得最近，首當其沖。
他感覺自己的存在在被抹去——不是死亡，是更徹底的消失。像從未存在過一樣。
懷中的星輝果徹底碎裂，化作無數光點，融入他的身體。那些光點在他體內流轉，抵擋着黑暗的侵蝕，但只是杯水車薪。
要死了嗎？
不。
不能死。
妹妹還在等着。
答應過要回去的。
黑暗中，林洛聽到了一個聲音。
不是耳朵聽到的，是直接響在意識深處的聲音。
古老，滄桑，像歷經無數歲月的嘆息。
“鑰匙……找到了……”
“承載者……合格……”
“傳承……開啓……”
什麼傳承？
林洛的意識開始模糊。黑暗的侵蝕太強了，星輝果的力量只能勉強護住他的核心，但身體的其他部分正在崩解。
就在這時，另一股力量加入了。
蘇瑤沖了過來。
她不知何時突破了黑暗的邊緣，手中的細劍爆發出璀璨的劍光。那劍光不是普通的鬥氣或魔力，而是某種更本源的力量——劍意。
純粹的，斬斷一切的劍意。
劍光斬開了黑暗，斬出了一條通路。
“走！”蘇瑤抓住林洛的手臂，全力後撤。
陰影議會和王室侍衛的人也反應過來，各自施展保命手段逃離。但有兩個陰影議會成員慢了一步，被黑暗吞噬，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就消失了。
徹底消失。
蘇瑤帶着林洛一路狂奔，直到離開水晶樹林的範圍才停下。
回頭看去，那片區域已經完全被黑暗籠罩，像一個倒扣的碗，隔絕了一切光線和聲音。黑暗的範圍還在緩慢擴大，但速度已經慢了很多。
“你……”蘇瑤看向林洛，愣住了。
林洛的身上，銀白色的光點還在流轉。那些光點在他皮膚下閃爍，像體內藏着一片星空。更奇特的是，他的眼睛——瞳孔深處，有星辰在旋轉。
“星輝果的力量……和你融合了。”蘇瑤輕聲說。
林洛感受着體內的變化。星輝果確實碎了，但它的力量沒有消失，而是融入了他的血液、骨骼、靈魂。他能感覺到，自己與星辰之間建立了某種微弱的聯系。
而且，攻擊力……
【攻擊力：13+1563→13+2017】
一次性增長了454點。
是星輝果的力量？還是對抗深淵碎片的反饋？
他不知道。
但更重要的信息是，剛才那個聲音提到的“傳承”。
“你聽到了嗎？”他問蘇瑤。
“聽到什麼？”
“一個聲音，說‘傳承開啓’。”
蘇瑤搖頭：“我只聽到爆炸聲。但……我感覺到，黑暗的中心，有什麼東西被打開了。”
兩人對視，都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深淵碎片自毀了，但似乎激活了別的什麼東西。
而那個東西，很可能比深淵碎片更危險。
“必須立刻通知學院。”蘇瑤說，“這不是我們能處理的。”
林洛點頭，但看了眼黑暗區域：“雷烈他們的隊伍，還有凱文的人，可能都在這個方向……”
“先管不了那麼多了。”蘇瑤果斷道，“如果那個‘傳承’真的是什麼危險的東西，所有人都有危險。我們現在立刻返回祭壇，用監測法陣發送緊急信號——那是學院特制的，能穿透大部分幹擾。”
也只能這樣了。
兩人再次出發，朝着古樹祭壇返回。
但回去的路，比來時更難走。
黑暗區域的擴張雖然慢了，但它的影響範圍在擴大。周圍的魔物開始狂暴，植物開始枯萎，連空氣都變得污濁。
而且，不止他們意識到了危險。
森林深處，更多的身影在移動。
有陰影議會的人，有王室侍衛，還有一些不明身份的第三方。所有人都在朝着同一個方向匯聚——不是逃離，而是……前往黑暗中心。
他們在尋找那個“傳承”。
林洛的心沉了下去。
最壞的情況發生了。
深淵碎片的自毀不是災難的結束，而是更大災難的開始。
而他和蘇瑤，是唯一知道部分真相的人。
必須趕在所有人之前，阻止他們。
或者……至少搞清楚，那個傳承到底是什麼。
夜色更深了。
月光被黑暗區域逐漸吞噬，森林陷入更深的黑暗。
而在黑暗中，無數雙眼睛在閃爍。
狩獵，開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