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地下檔案室裏，空氣仿佛凝固了。
張姐看着眼前這個一臉嚴肅、甚至可以說是有些執拗的年輕人，腦子裏一片空白。
氣流分離？顫振？
這些詞匯，她只在偶爾聽工程師們聊天時，才能捕捉到一兩個，完全不明白是什麼意思。但從倪國慶口中說出來，卻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
她張了張嘴，想笑他不自量力，一個學財經的行政人員，竟然敢質疑哈飛工程師們設計的圖紙？但看着倪國慶那雙異常堅定、甚至閃爍着一絲灼熱光芒的眼睛，她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她認識的倪國慶，雖然剛來不久，但一直是個老實、本分、甚至有些內向的孩子。他不是那種喜歡譁衆取寵、沒事找事的人。
“小倪，你……你到底在說什麼啊？”張姐的聲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這圖紙可是好幾十年前的老設計了，要是有問題，早就被發現了，輪得到你？”
“張姐，正因爲是老圖紙，才可能存在被忽略的問題。”倪國慶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更平靜、更有說服力，“以前的計算手段和理論水平有限，有些在極限條件下才會暴露的缺陷，很可能沒有被發現。現在他們要在這個基礎上做改進，如果不把這個隱患排除，很可能會導致嚴重的後果！”
他一邊說，一邊指着腦海中那個只有他能看到的虛擬屏幕。上面，系統已經生成了一份詳細的分析報告，從理論依據到仿真模擬，一步步清晰地論證了這個設計缺陷可能引發的災難性後果。
【缺陷位置：直-5直升機主旋翼槳葉翼型。】
【缺陷描述：在迎角超過18度時，槳葉上表面氣流會發生嚴重分離，導致升力驟降，並引發強烈的槳葉顫振。】
【潛在風險：在進行急躍升、懸停側飛等極限機動時，可能導致飛機失控，甚至槳葉斷裂，造成機毀人亡的飛行事故。】
【歷史數據佐證：系統數據庫顯示，在1960年代至1970年代，有多起直-5直升機墜毀事故原因不明，推測與此缺陷存在關聯。】
每一條信息，都像重錘一樣敲在倪國慶的心上。他無法想象，如果因爲自己的猶豫和膽怯，讓這個被忽略了幾十年的“定時炸彈”再次被安裝到改進型的直升機上，會造成多麼可怕的後果。
那不僅僅是一架飛機，更是飛行員的生命，是國家的財產，是哈飛的聲譽！
“不行，張姐，我們必須現在就去！”倪國慶的語氣斬釘截鐵，“這件事耽誤不起！”
說完，他不等張姐反應，一把從她手中拿過那個裝着圖紙的藍色圖紙袋，轉身就朝着檔案室門口走去。
張姐愣了一下，看着倪國慶決絕的背影，心裏五味雜陳。她不知道這個年輕人到底是走火入魔了，還是真的發現了什麼。但一種莫名的直覺告訴她，或許，她應該相信他這一次。
“哎，等等我！”張姐咬了咬牙，快步跟了上去。
（二）
傍晚六點多，哈飛的廠區已經漸漸安靜下來。大部分員工都已經下班回家，享受周末的悠閒時光。
只有研發大樓的某些辦公室，依然亮着燈。
直升機設計研究所氣動布局室裏，侯曉旭正對着電腦屏幕上的仿真結果，眉頭緊鎖。
她今天也留下來加班了。
那份從舊檔案室找到的直-5直升機圖紙，是他們正在進行的“老母雞”改進項目的重要參考資料。這個項目旨在對這款功勳卓著但已經老舊的直升機進行現代化升級，延長其服役壽命，並提升其在復雜環境下的任務能力。
侯曉旭負責的，正是旋翼系統的氣動優化。她需要仔細分析原始設計的優缺點，才能在此基礎上進行改進。
她剛剛完成了一輪對原始槳葉翼型的氣動特性仿真。結果顯示，在大多數常規飛行狀態下，這個翼型的表現中規中矩，符合當時的技術水平。
但當她將仿真條件推向極限，模擬飛機在最大重量下進行急躍升時，一個奇怪的現象出現了：在某個特定的迎角範圍內，升力曲線出現了一個詭異的“斷崖式”下跌，同時伴隨着強烈的氣流擾動信號。
“這是……氣流分離？”侯曉旭的心跳猛地加速了。
她反復檢查了仿真模型和邊界條件，確認沒有設置錯誤。然後，她調出了相關的理論文獻，手指在鍵盤上飛快地敲擊着，查找着關於這個老舊翼型的所有研究資料。
然而，資料非常有限。那個年代的技術報告，大多語焉不詳，對於這種極限狀態下的氣動特性，幾乎沒有深入的分析。
“難道……這是一個被忽略了幾十年的設計缺陷？”一個大膽的念頭在她心中萌生。
這個發現讓她既興奮又焦慮。興奮的是，如果這是真的，那麼解決它，將是對這個老機型安全性的一次巨大提升。焦慮的是，這個缺陷隱藏得如此之深，在項目時間如此緊張的情況下，要徹底解決它，無疑是一個巨大的挑戰。
她正準備將這個初步發現向她的部門主任白潔匯報，辦公室的門突然被“砰”地一聲推開了。
侯曉旭抬起頭，有些不悅地皺起了眉頭。是誰這麼冒失？
門口站着兩個人，正是氣喘籲籲的倪國慶和一臉復雜的張姐。
“侯……侯曉旭！”倪國慶扶着門框，大口喘着氣，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剛才從地下檔案室一路跑上來，加上心裏的焦急，讓他有些體力不支。
侯曉旭看到是他，眼中閃過一絲驚訝：“倪國慶？張姐？你們怎麼來了？出什麼事了？”
張姐在一旁，有些尷尬地說道：“曉旭啊，是……是小倪，他說……他說你們的圖紙有問題，非得來找你……”
她的話說得結結巴巴，顯然自己也覺得這事有些荒唐。
侯曉旭的目光，立刻從張姐身上轉移到倪國慶身上，眼神中充滿了探究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
她當然記得這個行政部的年輕人。上次送資料時，他那副對航空知識既好奇又懵懂的樣子，給她留下了一點印象。一個學市場營銷的行政人員，怎麼會突然跑來跟她說，圖紙有問題？
“倪國慶，你說圖紙有問題？”侯曉旭的聲音很平靜，但帶着一種專業人士特有的嚴謹和距離感，“你知道這是什麼圖紙嗎？你懂氣動設計？”
一連串的問題，像針一樣刺向倪國慶。
張姐在一旁聽着，心裏更沒底了，連忙拉了拉倪國慶的衣角，小聲說：“小倪，要不……算了吧，別在這兒丟人了……”
但倪國慶卻仿佛沒有聽到張姐的話，也沒有在意侯曉旭語氣中的質疑。他定了定神，從那個藍色的圖紙袋裏，拿出了那張他認爲有問題的圖紙，走到侯曉旭的辦公桌前，指着上面那個小小的曲線圖，一字一句地說道：
“侯曉旭，我知道我一個學財經的，在這裏說這些很可笑。但我真的發現了問題。你看這裏，這個槳葉翼型的氣動性能曲線，在迎角超過18度後，升力系數會急劇下降，這是典型的氣流分離現象！這會導致飛機在做某些極限動作時，升力不足，甚至引發槳葉顫振，非常危險！”
他的語速很快，聲音因爲激動而微微有些顫抖，但每一個字都異常清晰。
辦公室裏，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張姐緊張地看着侯曉旭，生怕她會發火，或者把他們趕出去。
而侯曉旭，在聽到倪國慶的話之後，整個人都愣住了。
她看着眼前這個年輕人，又低頭看了看自己電腦屏幕上剛剛得出的仿真結果，再對照着他手中圖紙上的那個曲線圖……
他說的……竟然和她剛剛發現的，一模一樣！
迎角超過18度……升力急劇下降……氣流分離……顫振……
這些專業術語，從一個完全外行的人口中，精準無誤地說了出來！
這怎麼可能？
侯曉旭的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她死死地盯着倪國慶，試圖從他臉上看出一絲玩笑或者僥幸的神色。
但她看到的，只有一種近乎虔誠的認真和焦急。
“你……你是怎麼知道的？”侯曉旭的聲音，第一次帶上了一絲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顫抖。
（三）
倪國慶當然不能說是因爲腦海裏突然多了一個“軍工輔助系統”。
他早就想好了說辭。
“我……我就是平時沒事的時候，喜歡看一些航空方面的書。”倪國慶盡量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自然一些，“特別是關於直升機事故分析的案例。我在一本書上看到過類似的描述，說某些老舊機型在極限狀態下會出現氣流分離的問題。剛才在檔案室，我無意中看到了這張圖，那個曲線的形狀，和書裏描述的太像了……我就……我就覺得可能有問題。”
這個解釋，半真半假。他確實看了很多書，也確實是在檔案室發現的問題。只是，那個“書”，變成了他腦海裏的系統。
侯曉旭盯着他看了足足有十幾秒，似乎在判斷他說的是不是實話。
她了解哈飛的行政人員，大多安於現狀，很少有人會主動去學習這些艱深的專業知識。眼前這個叫倪國慶的年輕人，真的是個例外？
還是說，他背後有人指點？
但無論如何，他指出的問題，是真實存在的！而且，是在她剛剛獨立發現，還未來得及匯報的關鍵時刻！
這已經超出了“巧合”的範疇。
“張姐，謝謝你送圖紙過來。”侯曉旭的目光從倪國慶身上移開，轉向張姐，語氣恢復了平靜，但眼神中帶着一絲凝重，“這件事非常重要，我需要立刻向我們主任匯報。”
說完，她不等張姐反應，拿起桌上的電話，迅速撥了一個號碼。
“喂，白主任嗎？我是侯曉旭。您現在方便嗎？有件非常緊急的事情，關於‘老母雞’項目的原始圖紙，我發現了一個重大的安全隱患，需要馬上向您匯報……對，非常緊急，可能關系到飛行安全……好，我在辦公室等您。”
掛了電話，侯曉旭的目光再次回到倪國慶身上，眼神復雜難明。
“倪國慶，你先別走。這件事，可能需要你也在場說明一下。”
倪國慶心中一緊，隨即又鬆了一口氣。
需要他在場說明，這至少意味着，侯曉旭相信了他的判斷，並且認爲這件事足夠重要，需要讓她的領導知道。
他點了點頭：“好，我不走。”
張姐在一旁，已經徹底懵了。看侯曉旭的反應，似乎……小倪說的是真的？那個被她當成笑話的“氣流分離”，竟然真的是個大問題？
她看着倪國慶的背影，眼神裏充滿了震驚和難以置信。這個平時看起來不起眼的年輕人，到底藏着多少秘密？
（四）
大約二十分鍾後，辦公室的門被推開了。
一個身材中等、穿着灰色夾克衫的中年男人走了進來。他頭發梳理得一絲不苟，面容清瘦，眼神銳利而沉穩，帶着一種長期身居領導崗位和沉浸於技術工作所特有的氣質。
他就是直升機設計研究所的所長，白潔。
“曉旭，什麼事這麼急？”白潔的聲音不高，但很有穿透力。他一邊走，一邊脫下夾克衫，隨手搭在椅子上。
“白主任，您看這個。”侯曉旭立刻起身，指着自己的電腦屏幕，“這是我剛剛對直-5原始槳葉翼型做的極限狀態氣動仿真。您看這裏，在迎角超過18度後，升力曲線出現了斷崖式下跌，並且伴有強烈的氣流擾動信號，這是典型的氣流分離現象，極易引發槳葉顫振！”
白潔湊近電腦屏幕，眉頭漸漸皺了起來。他是經驗豐富的氣動專家，一眼就看出了問題的嚴重性。
“這……怎麼會這樣？”白潔的語氣也變得凝重起來，“直-5的圖紙我們研究過無數次了，怎麼以前沒發現這個問題？”
“我懷疑，是因爲以前的計算手段和理論水平有限，這個缺陷只在非常極端的條件下才會暴露，所以被忽略了。”侯曉旭解釋道，“而且，我查閱了相關的歷史資料，發現有幾起當年的墜毀事故原因不明，很可能就與此有關。”
白潔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如果真是這樣，那這就是一個隱藏了幾十年的重大安全隱患！現在他們要在這個基礎上改進，一旦沒有發現這個問題，後果不堪設想。
“你確定你的仿真模型沒有問題？”白潔沉聲問道。
“我已經反復檢查過了，模型和邊界條件都沒有問題。”侯曉旭肯定地回答。
白潔點了點頭，陷入了沉思。這件事太重大了，他需要立刻向上級匯報，並且組織專家進行全面復核。
就在這時，他的目光注意到了站在辦公室角落的兩個人。
一個是行政部的張姐，他認識。另一個，則是一個陌生的年輕小夥子，穿着藍色的工裝，看起來有些緊張，但眼神很亮。
“張姐，你怎麼在這裏？”白潔有些疑惑地問道，“這位是……”
張姐連忙上前，有些拘謹地說道：“白主任好。這位是我們行政辦公室的新員工，叫倪國慶。今天……今天就是他發現的這個問題。”
“嗯？”白潔的目光，立刻聚焦到了倪國慶身上，帶着強烈的審視意味，“是你發現的？”
倪國慶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知道，眼前這位，很可能就是他能否進入技術部門的關鍵。
他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按照剛才和侯曉旭說的那套說辭，又重復了一遍：“白主任您好。我叫倪國慶。我平時喜歡看一些航空事故分析的書籍，今天在檔案室整理文件時，無意中看到了這張圖紙，發現上面的氣動曲線和我在書上看到的一個案例非常相似，那個案例提到了氣流分離和顫振的風險，所以我就……我就鬥膽向侯曉旭提了一下。”
他的話說得很謙虛，把自己放在了一個“幸運的學習者”的位置上。
白潔聽完，眉頭皺得更緊了。
一個行政部的新員工，因爲看了幾本“航空事故分析的書籍”，就能精準地指出一個連資深工程師都未曾發現的、隱藏在幾十年前圖紙中的氣動缺陷？
這聽起來，比侯曉旭發現問題本身，還要不可思議！
他看了看倪國慶，又看了看侯曉旭，眼神裏充滿了詢問。
侯曉旭立刻明白了白潔的意思，她點了點頭，補充道：“白主任，雖然聽起來很難以置信，但事實確實如此。我剛剛獨立完成的仿真結果，和他提出的問題完全吻合。他不僅指出了問題的現象，還準確地說出了‘氣流分離’和‘顫振’這兩個專業術語，並且提到了迎角超過18度這個關鍵的臨界點。”
白潔的眼神，再次變得銳利起來。
他從事航空設計工作幾十年，見過各種各樣的天才和怪人。但像倪國慶這樣的，還是第一次遇到。
他不相信這僅僅是“看書”就能做到的。這背後，一定有更深層的原因。
是這個年輕人天賦異稟，有着過目不忘的記憶力和超凡的邏輯推理能力？還是說，他有着不爲人知的專業背景？
無論如何，這個年輕人，絕對不簡單。
“倪國慶，”白潔緩緩開口，語氣平靜，但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你是哪個大學畢業的？學的什麼專業？”
“我是中南財經政法大學畢業的，學的是市場營銷專業。”倪國慶如實回答。
“市場營銷……”白潔的嘴角，似乎勾起了一絲難以察覺的弧度，“一個學市場營銷的，能看懂氣動圖紙，還能準確判斷出氣流分離的風險……你很不簡單。”
倪國慶不知道白潔這話是在誇他，還是在懷疑他，只能低着頭，不說話。
“白主任，”侯曉旭在一旁適時地開口，“不管怎麼說，這個缺陷是真實存在的，而且非常危險。現在最重要的，是立刻組織專家進行全面復核，並向上級匯報，調整‘老母雞’項目的技術方案。”
白潔回過神來，臉上恢復了嚴肅的表情。
“你說得對，曉旭。”白潔沉聲說道，“這件事刻不容緩。你立刻通知相關的技術骨幹，明天上午九點，在一號會議室召開緊急會議。另外，把這份仿真結果和相關圖紙整理好，我現在就去向總師匯報。”
“好的，白主任。”侯曉旭立刻應道。
白潔又看了倪國慶一眼，眼神復雜難明。
“倪國慶，今天謝謝你。你立了大功。”白潔的語氣緩和了一些，“這件事，我會向你們綜合管理部的領導反映的。你先回去吧。”
“是，白主任。”倪國慶如蒙大赦，連忙應道。
他和張姐一起，向白潔和侯曉旭道別，然後快步走出了氣動布局室。
（五）
走出研發大樓，夜晚的寒風刺骨。
張姐一路都沒有說話，只是用一種看怪物一樣的眼神看着倪國慶。
直到回到行政辦公室，張姐才像是終於回過神來，一把抓住倪國慶的胳膊，壓低聲音，激動地問道：“小倪！你到底是什麼人啊？你怎麼懂那麼多？你是不是深藏不露的技術大神，來我們行政部體驗生活的？”
倪國慶被張姐問得哭笑不得，只能含糊地說道：“張姐，您別這麼說，我真就是運氣好，瞎貓碰上死耗子了。”
“瞎貓碰上死耗子？”張姐顯然不信，“你知道剛才白主任看你的眼神嗎？那是看中人才的眼神！還有侯曉旭，對你簡直刮目相看！小倪，你這次可真是立大功了！你不知道，白主任在我們哈飛，那可是技術權威，能得到他的賞識，你前途無量啊！”
張姐的語氣裏，充滿了興奮和羨慕。她在哈飛工作了十幾年，太知道白潔的分量了。
倪國慶笑了笑，沒有再多解釋。
他心裏很清楚，這只是一個開始。那個“軍工輔助系統”的出現，已經徹底改變了他的人生軌跡。
他回到宿舍時，李衛東正躺在床上玩手機。
看到倪國慶回來，李衛東抬起頭，驚訝地問道：“國慶？你怎麼才回來？張姐不是說讓你送個資料嗎？我還以爲你早就回來了。”
倪國慶沒有回答，而是走到自己的床邊，放下背包，然後猛地撲到床上，用枕頭捂住了自己的臉。
“我靠！國慶你咋了？受什麼刺激了？”李衛東嚇了一跳，連忙爬起來。
過了好一會兒，倪國慶才從枕頭裏抬起頭，臉上帶着一種難以言喻的激動和疲憊。
“衛東，”他看着李衛東，一字一句地說道，“我好像……真的要轉運了。”
他把今天發生的事情，從頭到尾，詳細地告訴了李衛東。當然，關於“軍工輔助系統”的部分，他依然隱瞞了，只說是自己看書偶然發現的。
李衛東聽完，整個人都驚呆了，嘴巴張得能塞進一個雞蛋。
“我操！”李衛東爆了一句粗口，“國慶你牛逼啊！你這哪是瞎貓碰上死耗子，你這簡直是火眼金睛啊！能讓侯曉旭都對你刮目相看，還得到了白主任的賞識，你這是要一步登天的節奏啊！”
李衛東激動地在宿舍裏來回踱步，比他自己升職了還高興。
“行了行了，你小聲點。”倪國慶連忙拉住他，“這還不一定呢，只是發現了個問題而已。”
“這還不夠？”李衛東瞪大了眼睛，“這可是關系到飛行安全的重大隱患！你這是救了多少人的命啊！我跟你說，國慶，這事兒要是成了，你絕對能在哈飛站穩腳跟，說不定……說不定能調去技術部門！”
調去技術部門……
這幾個字，像一道閃電，擊中了倪國慶的內心深處。
是啊，這正是他夢寐以求的！
他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空，和那漫天飛舞的雪花，心中充滿了前所未有的希望和鬥志。
（六）
第二天上午九點，哈飛研發中心一號會議室。
氣氛異常凝重。
會議桌的主位上，坐着哈飛集團的總工程師，以及幾位副總工程師。白潔坐在一側，臉色嚴肅。侯曉旭則坐在白潔旁邊，面前放着厚厚的資料和筆記本電腦。
會議室裏，還坐着來自氣動、結構、強度等多個部門的技術骨幹，都是哈飛的資深專家。
會議的主題，就是關於直-5直升機原始圖紙中發現的那個氣動缺陷。
侯曉旭首先發言，她詳細介紹了自己的仿真結果，展示了升力曲線的“斷崖式”下跌，並從理論上分析了氣流分離和顫振的成因及危害。
她的發言條理清晰，數據詳實，每一個結論都有嚴謹的論證支持。
會議室裏一片寂靜，只有侯曉旭的聲音和鼠標點擊的聲音。
專家們的臉色，也從最初的不以爲然，逐漸變得凝重起來。
“侯工，你的仿真模型可靠嗎？”一位頭發花白的老專家，帶着懷疑的語氣問道，“直-5這個機型，我們都研究多少年了，如果真有這麼嚴重的缺陷，不可能到現在才發現。”
“王總，我的模型已經經過了多次校驗，邊界條件的設置也完全符合當時的技術規範。”侯曉旭不卑不亢地回答，“之所以以前沒有發現，我認爲主要有兩個原因：第一，當時的計算手段落後，主要依賴風洞試驗和經驗公式，很難模擬出如此復雜的極限狀態；第二，這個缺陷只在迎角超過18度的極端情況下才會觸發，在常規飛行包線內表現正常，所以被忽略了。”
另一位專家也提出了質疑：“就算你的仿真結果是對的，那也只是理論分析。沒有實際的飛行數據或風洞試驗數據支持，我們不能輕易否定一個服役了幾十年的成熟設計。”
“我同意這個觀點。”白潔適時地開口，“理論分析和仿真結果很重要，但我們必須要有更確鑿的證據。曉旭，你立刻組織團隊，對這個翼型進行一次專項的風洞試驗，我們要拿到最真實的數據！”
“是，白主任！”侯曉旭立刻應道。
會議在嚴肅而緊張的氣氛中進行着。最終，會議決定：立即暫停“老母雞”項目中與旋翼改進相關的部分工作，由侯曉旭牽頭，組織精幹力量，對該氣動缺陷進行專項攻關，包括風洞試驗驗證、改進方案設計等。
會議結束後，專家們陸續離開了會議室。
白潔叫住了準備離開的侯曉旭。
“曉旭，”白潔看着她，語氣緩和了一些，“關於那個叫倪國慶的年輕人，你怎麼看？”
侯曉旭愣了一下，隨即明白了白潔的意思。她想了想，認真地回答道：“白主任，說實話，我到現在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一個學市場營銷的行政人員，能做到這一點，用‘天賦異稟’來形容都不爲過。他不僅準確地指出了問題，還使用了非常專業的術語，並且提到了迎角超過18度這個關鍵的臨界點。這絕不是簡單地看幾本書就能做到的。”
“嗯，你說得對。”白潔點了點頭，“我也覺得沒那麼簡單。這背後，一定有我們不知道的原因。”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不管怎麼樣，這個年輕人，是個人才。而且，他對技術有熱情，有敏感度，這是最寶貴的。”
白潔的目光，看向窗外，仿佛穿透了牆壁，看到了那個在行政辦公室裏默默工作的年輕人。
“行政辦公室，太屈才了。”白潔緩緩地說道，“曉旭，你密切關注一下這個倪國慶。如果這次風洞試驗能夠證實他的判斷，那麼，我會考慮把他調到我們研究所來。”
侯曉旭的眼中，閃過一絲驚訝，隨即又恢復了平靜。她點了點頭：“好的，白主任。我會的。”
她心裏很清楚，白潔做出這個決定，需要多大的魄力。一個非科班出身的行政人員，直接調入核心的直升機設計研究所，這在哈飛的歷史上，幾乎是聞所未聞的。
但如果這個倪國慶，真的有這份能耐，那一切，就都值得了。
（七）
接下來的幾天，哈飛內部，一場無聲的戰役打響了。
侯曉旭帶領着她的團隊，夜以繼日地忙碌着。他們需要設計並制作一個精確的、與幾十年前一模一樣的直-5旋翼槳葉模型，然後送到集團下屬的風洞試驗所進行測試。
整個過程，充滿了挑戰。要還原幾十年前的工藝和材料特性，本身就是一項艱巨的任務。
而倪國慶，則重新回到了他在行政辦公室的日常工作中。
仿佛那天在地下檔案室的驚心動魄，只是一場夢。
同事們並沒有因爲他“立了大功”而對他另眼相看，因爲這件事，除了白潔、侯曉旭等少數核心人員外，並沒有對外公開。
張姐倒是對他更加熱情和客氣了，經常在工作上照顧他。
但倪國慶自己，卻完全變了。
他不再感到迷茫和焦慮。每天的工作之餘，他依然在瘋狂地學習。只是，他的學習不再是漫無目的的，而是更加有針對性。
他開始利用腦海中的那個“軍工輔助系統”。
他發現，這個系統不僅僅是能發現問題，還能進行分析和推演。
【宿主：倪國慶】
【當前等級：1級】
【可用模塊：基礎數據分析、基礎虛擬仿真】
【當前貢獻值：10點】
【系統空間：未解鎖】
【任務列表：無】
這是系統的主界面。
他可以將自己看到的任何技術資料、圖紙，甚至是聽到的技術討論，通過一個意念，“輸入”到系統中進行分析。系統會迅速給出專業的解讀和評估。
他就像一個擁有了超級大腦的學徒，在知識的海洋裏飛速遨遊。
他甚至開始嚐試着，對侯曉旭他們正在進行的風洞試驗，進行一些“預判”。
他根據自己對直-5槳葉的了解，以及系統提供的理論模型，在腦海中模擬風洞試驗可能出現的各種數據曲線。
他知道，這是他證明自己價值的最好機會。
幾天後，風洞試驗的結果出來了。
當侯曉旭拿到那份沉甸甸的試驗報告時，她的手都在顫抖。
報告上的數據曲線，與她的仿真結果，以及倪國慶的“預言”，幾乎完美地重合在了一起！
在迎角達到18.5度時，升力系數急劇下降了37%，同時，壓力傳感器捕捉到了強烈的、不規則的氣流脈動信號——這正是顫振的前兆！
試驗結果，無可辯駁地證明了，那個隱藏了幾十年的重大安全隱患，真實存在！
侯曉旭拿着報告，幾乎是一路小跑地沖進了白潔的辦公室。
“白主任！結果出來了！完全證實了！我們的仿真和倪國慶的判斷，都是正確的！”侯曉旭的聲音，帶着抑制不住的激動和喜悅。
白潔接過報告，仔細地看着上面的每一個數據，每一張圖表。
他的臉上，漸漸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好！好啊！”白潔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來，“太好了！曉旭，你們立了大功！這下，‘老母雞’項目可以避免一個巨大的災難了！”
他走到窗邊，看着窗外那片白雪皚皚的廠區，心情無比舒暢。
“那個年輕人，倪國慶……”白潔轉過身，目光深邃地看着侯曉旭，“看來，我們撿到寶了。”
侯曉旭用力地點了點頭：“是的，白主任。他的天賦，太驚人了。”
白潔深吸一口氣，做出了決定。
“曉旭，你去通知人力資源部，還有綜合管理部的張經理，就說我要立刻見他們。”白潔的語氣，斬釘截鐵，“另外，把倪國慶也叫到我辦公室來。”
他頓了頓，補充道：“不，我親自去接他。”
（八）
行政辦公室裏，倪國慶正在幫張姐整理一份會議紀要。
他看起來和往常一樣，平靜而專注。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內心，早已波濤洶涌。他在等待一個結果，一個決定他未來命運的結果。
突然，辦公室的門被推開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投向了門口。
門口站着的，竟然是直升機設計研究所的所長，白潔！
整個行政辦公室，瞬間安靜了下來。
張姐連忙放下手中的工作，快步迎了上去，臉上堆滿了恭敬的笑容：“白主任！您……您怎麼來了？有什麼指示嗎？”
其他的同事也都紛紛站起來，有些受寵若驚。白潔這樣級別的領導，平時是很少踏足他們這個小小的行政辦公室的。
白潔的目光，在辦公室裏掃視了一圈，最後，落在了角落裏的倪國慶身上。
他的臉上，沒有了平時的嚴肅，反而帶着一絲溫和的笑意。
“倪國慶，”白潔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了每個人的耳朵裏，“你跟我來一下。”
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全部聚焦到了倪國慶身上。
驚訝、疑惑、羨慕、嫉妒……各種復雜的眼神，讓倪國慶有些不自在。
他放下手中的筆，站起身，對着白潔微微鞠了一躬：“好的，白主任。”
然後，在所有人震驚和探究的目光中，倪國慶跟在白潔身後，走出了行政辦公室。
“我的天……白主任親自來找小倪？”
“小倪到底是什麼來頭？”
“難道……上次送圖紙的事情，真的有什麼隱情？”
辦公室裏，立刻響起了竊竊私語。張姐看着倪國慶消失在門口的背影，眼中充滿了激動和自豪。她就知道，這個年輕人，不簡單！
（九）
倪國慶跟着白潔，再次走進了那棟他向往已久的研發大樓。
這一次，他的心情，與上次送資料時，截然不同。
如果說上次是帶着好奇和羨慕，那麼這一次，則是帶着忐忑和一絲隱秘的期待。
白潔沒有帶他去會議室，也沒有去氣動布局室，而是直接把他領進了自己的辦公室。
這是一間寬敞明亮的辦公室，牆上掛着幾張巨大的直升機設計藍圖，書架上擺滿了專業書籍和模型飛機。
“坐吧，倪國慶。”白潔指了指辦公桌對面的椅子。
“謝謝白主任。”倪國慶拘謹地坐下，雙手放在膝蓋上。
白潔也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他看着倪國慶，臉上帶着溫和的笑容。
“倪國慶，首先，我要代表直升機設計研究所，代表哈飛，謝謝你。”白潔的語氣非常誠懇，“你發現的這個問題，非常嚴重，也非常及時。如果不是你，我們很可能會在‘老母雞’項目中犯下一個致命的錯誤，那後果不堪設想。你爲公司，爲國家，避免了一場巨大的損失。”
“白主任您太客氣了，這都是我應該做的。”倪國慶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
“不，這不是你‘應該’做的。”白潔搖了搖頭，“你的本職工作是行政，發現這個技術缺陷，超出了你的職責範圍。這完全是出於你個人對航空事業的熱愛和敏銳的洞察力。”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我已經看過風洞試驗的最終報告了。結果，和你當初的判斷，完美吻合。這讓我對你，產生了非常濃厚的興趣。”
白潔的目光，變得深邃起來：“一個學市場營銷的年輕人，能夠看懂復雜的氣動圖紙，並且準確地判斷出連資深工程師都未曾發現的氣動缺陷……你能告訴我，這背後的原因嗎？我希望聽到實話。”
倪國慶的心，猛地一跳。
來了。
他知道，這個問題，他遲早要面對。
他不能再用“看書”來搪塞了。面對白潔這樣的老專家，任何謊言都可能被輕易戳穿。
他深吸一口氣，抬起頭，迎上白潔的目光。
他決定，說出一個“半真半假”的真相。
“白主任，”倪國慶的聲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但眼神非常堅定，“我承認，我之前的說法，並不完全準確。我不僅僅是‘喜歡看書’。”
白潔的身體微微前傾，示意他繼續說。
“我從小就對飛機有着異乎尋常的癡迷。”倪國慶緩緩地說道，“高考的時候，我本來想報考北航或者西工大的航空專業，但因爲家庭原因，最終選擇了財經專業，希望能早點工作，減輕家裏的負擔。”
這是他真實經歷的一部分。
“但我對航空的熱愛，從來沒有停止過。”他繼續說道，“大學四年，我幾乎把所有的課餘時間，都用在了自學航空知識上。圖書館裏所有能借到的航空類書籍，我都看了一遍又一遍。從《航空概論》到《空氣動力學》，從《飛機結構設計》到《飛行力學》……我甚至還自學了MATLAB和一些簡單的仿真軟件。”
這也是真實的，只是被他“提前”和“強化”了。
“我知道，作爲一個非科班出身的人，想進入這個領域，幾乎是不可能的。所以我來哈飛，最初的想法，只是想離這個夢想近一點，哪怕只是做一個無關緊要的行政人員。”
“那天在檔案室，我看到那張圖紙，並不是‘無意’的。我其實一直在利用工作的便利，偷偷學習公司的各種技術資料和歷史圖紙。我對直-5這個機型也有過一些研究，所以當我看到那張曲線圖時，幾乎是本能地就覺得不對勁。我結合自己學到的理論知識，進行了一番推演，才得出了那個結論。”
他的這番話，真假摻半。真實的部分，是他對航空的熱愛和自學的經歷。虛假的部分，則是他“推演”的過程，實際上是系統的功勞。
但這番話，聽起來卻合情合理，充滿了一個追夢人不屈不撓的奮鬥色彩。
白潔靜靜地聽着，臉上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
倪國慶說完，緊張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的判決。
過了許久，白潔緩緩地開口了，他的聲音裏，帶着一絲感慨：“原來是這樣……一個被市場營銷耽誤的航空天才。”
他站了起來，走到倪國慶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
“倪國慶，你的經歷，讓我很感動。也讓我更加堅信，你是一個真正熱愛航空事業的人。”白潔的語氣，變得非常鄭重，“哈飛，是國家的航空骨幹企業，我們最需要的，就是像你這樣有天賦、有熱情、有責任感的人才。專業背景，可以後天彌補，但這份對事業的熱愛和敏銳的洞察力，是天生的。”
他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看着倪國慶，一字一句地說道：
“所以，我決定了。”
“我正式向公司申請，將你從綜合管理部行政辦公室，調入我們直升機設計研究所。”
“我希望你，能成爲一名真正的航空工程師，在這裏，實現你的夢想。”
轟！
倪國慶的大腦，仿佛被一道驚雷劈中。
他成功了？
他真的要進入技術部門了？
夢想，真的照進現實了？
他激動得渾身都在微微顫抖，一時間，竟然說不出話來。
看着倪國慶激動得通紅的眼眶，白潔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怎麼，不說話？不願意來？”白潔開玩笑地問道。
“不！願意！我願意！”倪國慶猛地站了起來，聲音因爲激動而有些哽咽，“白主任，謝謝您！謝謝您給我這個機會！我一定不會讓您失望的！我一定會努力學習，努力工作，爲哈飛，爲中國的航空事業，貢獻我全部的力量！”
他的話語，發自肺腑，充滿了對未來的憧憬和堅定的決心。
白潔滿意地點了點頭：“好！我相信你！具體的調動手續，人力資源部那邊會盡快辦理。在這之前，你可以先利用行政工作的便利，多到我們研究所來轉轉，熟悉一下環境和同事。曉旭他們正在做改進方案，你也可以去聽聽，就當是提前入職學習了。”
“是！謝謝白主任！”倪國慶深深地鞠了一躬。
走出白潔的辦公室，倪國慶感覺自己的腳步都有些虛浮。
他成功了！
他抬頭看了看研發大樓天花板上明亮的燈光，又看了看窗外那片被白雪覆蓋的廣闊廠區，心中充滿了無限的豪情和壯志。
他知道，這只是他航空報國之路的開始。
而他腦海中的那個“軍工輔助系統”，也在此時，彈出了一條新的提示：
【恭喜宿主完成新手任務，成功進入軍工研發體系。】
【獎勵已發放：基礎數據分析模塊已解鎖，貢獻值+10。】
【新任務生成：在一個月內，掌握直升機設計的基礎理論知識，通過侯曉旭的考核。任務獎勵：解鎖高級仿真模塊，貢獻值+50。】
倪國慶的眼神，變得更加堅定了。
挑戰，才剛剛開始。
而他，已經準備好了。
冰城的雪，依舊在下。
但對於倪國慶來說，一個嶄新的、充滿希望的春天，已經到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