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小姐您醒醒!”
那聲音像是從遙遠的水底傳來,穿透了沉重的黑暗和刺鼻的血腥氣。盛夏猛地睜開眼,劇烈的光線讓她下意識地眯起,緩了片刻,才看清眼前的景象——不再是那個黴味彌漫、陰暗冰冷的出租屋。
雕花繁復的窗櫺將陽光切割成細碎的金斑,灑在身下鋪着的軟煙羅錦緞上,空氣裏彌漫着清雅的檀香,身上蓋着的薄被,繡滿了繁復精致的纏枝蓮紋,觸手柔軟滑涼。這一切,華美得不真實。
“小姐您可算醒了!嚇死奴婢了!” 一個梳着雙丫髻、約莫十四五歲的小丫鬟撲到床邊,眼圈紅紅地看着她,臉上是毫不作僞的驚喜。不等盛夏反應,小丫鬟轉身就往外跑,聲音帶着雀躍的哭腔:“老爺!夫人!二少爺!小姐醒了!小姐醒了!”
盛夏,或者說,此刻占據這具身體的靈魂,懵懂地抬起手。映入眼簾的是一雙纖柔白皙、指甲修剪得圓潤整齊的手,指尖透着健康的粉色,與她記憶中那雙因常年勞作而布滿薄繭、甚至在最後時刻染上血污的手截然不同。
混亂間,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一群人涌進了這間寬敞雅致的閨房。
爲首的一位美婦人,身着絳紫色遍地金百蝶穿花緞裙,發髻上的赤金點翠步搖因急促的步伐微微晃動。
她幾乎是撲到床邊的,一把緊緊握住盛夏的手,那雙手溫暖而柔軟,帶着淡淡的蔻丹香氣。婦人眼眶通紅,未語淚先流:“念念,我的念念,你可算醒了,你感覺怎麼樣?還有哪裏不舒服?告訴娘親!” 那聲聲“念念”,充滿了失而復得的珍視。
緊隨其後的是一位中年男子,身着藏藍色暗紋直裰,面容威嚴,身形挺拔,此刻卻眉頭緊鎖,眼底是難以掩飾的關切與一絲後怕。他站在床邊,不像婦人那般外露,只是沉聲道:“乖女兒,別怕,爹在。” 話語簡短,卻帶着山嶽般的沉穩力量。
還有一個穿着寶藍色錦袍的少年,約莫十七八歲,眉眼飛揚,帶着幾分不羈的笑意。他靈活地擠到床邊,伸手輕輕戳了戳盛夏的臉頰,語氣調侃卻親昵:“三妹妹,你可算舍得醒了!再睡下去,你那寶貝未婚夫馮元辛怕是要把咱們侯府的門檻都給踏平了,一天來問八回,煩都煩死了。”
“念念”……盛念念。
這是她的新名字。通過這幾日斷斷續續接收的記憶和聽到的對話,盛夏大概搞清楚,這裏是大靖王朝,她是忠勇侯府的嫡出三小姐盛念念。
原主自幼因爲高燒心智不全,有些癡傻,三天前從樹上跌落,昏迷至今。再醒來時,這具身體裏承載的,就換成了那個在出租屋裏用水果刀結束生命、容貌與她有八九分相似的盛夏的靈魂。
她真的有了“家”,一個她曾經和楊斯年拼命想要擁有,卻最終破碎在車輪下的“家”。
忠勇侯夫人柳氏,她的“娘親”,溫柔得不像話。每日親自守在她床邊,盯着丫鬟熬藥,再一勺一勺吹溫了喂給她,看向她的眼神總是充滿了憐愛和失而復得的慶幸,仿佛她是一件易碎的珍寶。
忠勇侯盛鴻遠,她的“父親”,外表嚴肅,不苟言笑,是朝中威名赫赫的武將。但每次來看她,若見她發呆,他不會多問,只會默默地、略顯笨拙地從袖袋裏摸出一顆用油紙包好的蜜餞,塞進她手裏,生硬地說一句:“吃了,甜。”
她還有了兄長。
大哥盛凌雲是鎮守北境的大將軍,威名遠播。雖然遠在邊關,但寄回的家書中,總會單獨提及“小妹”,關切她是否安好,叮囑下人仔細照顧,字裏行間是鐵漢柔情。
二哥盛蔚是京城裏出了名的紈絝子弟,走馬鬥雞,無所不精,在內閣掛了一個閒職。原主因癡傻沒少被其他官家小姐暗中嘲笑,每次都是這位“不靠譜”的二哥,不管不顧地第一個站出來,用他那混不吝的勁兒把對方懟得啞口無言,還會偷偷帶她溜出府,去買西市那家最有名、糖衣最厚的糖葫蘆。
她還有了一位青梅竹馬的未婚夫——國公府的世子馮元辛。那確實是個溫潤如玉的少年郎,眉目清俊,待人接物彬彬有禮。
他幾乎隔日便會過府探望,每次都會帶來些新奇有趣的小玩意兒,或是精致的點心,或是逗趣的鳥雀。
他會坐在她窗前的繡墩上,耐心地和她說話,講些外面的趣聞,哪怕最初的“盛念念”只會睜着一雙懵懂的眼睛看着他,或是木訥地不予回應,他也從未流露出絲毫不耐,笑容依舊和煦。
這一切,如同最華美的夢境,是曾經的盛夏和楊斯年拼盡一生也不敢奢望的“圓滿”。爹娘疼愛,兄長庇護,愛人在側,生活優渥,再無風雪嚴寒,再無飢饉之憂。
她得到了夢想的一切,可爲什麼,在這無比真實的溫暖包圍下,在她心髒的最深處,那個雪夜裏背着她奔跑的少年,那個在夜市煙火氣中遞給她烤紅薯的青年,那個拿着購房合同笑出梨渦說“我們有家了”的楊斯年,他的身影卻還是如此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