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夜色像浸了墨的棉絮,沉沉壓在邢州村落上空。達活泉的水聲歇了,連蟲鳴都斂了聲息,只有風穿過破廟的窗櫺,發出嗚嗚的輕響,像誰在低聲啜泣。

佛圖澄在破廟的角落裏鋪了層幹草,僧袍當被裹在身上。小木牌被他攥在掌心,牌面的溫度比夜色還涼。白日裏村民的指責、王老栓泛紅的眼眶、小石頭擋在他身前的小小身影,在腦海裏輪番閃過,最後都疊進西域那場漫天大火裏,燒得他心口發緊。

他睡不着,索性坐起身,借着從窗縫漏進來的月光,摩挲着小木牌上的刻痕。每一道都是當年族人親手刻的:有阿爺的名字,有小妹畫的歪歪扭扭的太陽,還有呼衍烈贈他銅錢時,隨手刻下的西域祝福。這些痕跡,是他漂泊半生唯一的念想,也是纏在心頭最沉的枷鎖。

就在這時,一陣哭聲突然飄進破廟。

是孩童的哭聲,細細軟軟的,帶着委屈和恐懼,從達活泉的方向傳來,順着風,忽遠忽近,像附在空氣裏的影子。

佛圖澄的動作猛地一頓。

這哭聲不對勁。

邢州的夜涼得刺骨,露水滴在草葉上都能結霜,孩童深夜怎會獨自在泉邊啼哭?而且這哭聲裏沒有活人的暖意,只有一股滲人的寒意,順着毛孔往骨頭裏鑽,和白日裏泉底詭紋的氣息如出一轍。

他放輕腳步,走到破廟門口,隱在門框後往外望。

月色朦朧,能看到達活泉的輪廓,水面平靜得像塊黑玉,看不到半個人影。可那哭聲卻越來越清晰,仿佛就在耳邊,帶着一種詭異的穿透力,勾得人心裏發慌——就像當年西域詭術誘殺族人時,那些僞造的孩童哭喊聲。

佛圖澄皺緊眉頭,指尖悄悄凝聚起一絲咒力。他不敢大意,西域戰亂時,他見過太多用幻象誘殺活人的詭術,這孩童哭聲,多半是詭氣所化的誘餌,等着有人被同情心驅使,主動送上門來。

他循着哭聲往泉邊走,腳步踩在枯草上,沒有發出一點聲響。越靠近達活泉,那股寒意越重,哭聲裏的詭氣也愈發濃烈,像是有無數根細針,扎得他皮膚發麻,左肋的舊傷也跟着隱隱作痛。

走到泉邊的老槐樹下,佛圖澄終於停下腳步。

月光下,泉面上方飄着一道模糊的虛影。那虛影約莫孩童高矮,身形飄忽不定,周身裹着淡淡的黑氣,哭聲正是從虛影裏發出來的。虛影的輪廓很淡,看不清面容,只能隱約看到它伸出細細的手臂,朝着村落的方向,像是在召喚什麼。

是詭奴。

佛圖澄的瞳孔微微收縮。這詭奴與他在西域見過的不同,沒有外露的凶戾,反而借着孩童的形態和哭聲僞裝,更顯陰毒。它在等有人被哭聲引來,再趁機下手——而村裏那些丟了孩子、丟了親人的人,最容易被這哭聲勾住。

他握緊小木牌,指尖的咒力漸漸凝聚。淨水咒的咒文在舌尖打轉,可他沒有立刻催動——白日裏村民的排斥還在眼前,他若貿然展露術法,萬一被撞見,只會引來更多猜忌,甚至可能被當成真正的妖邪,到時候連留在村裏查詭氣的機會都沒有。

可那哭聲還在繼續,帶着一種蠱惑人心的力量,仿佛在催促着:快來呀,我在這裏,好冷,好怕。

佛圖澄閉上眼,深吸一口氣。

他想起了西域村落裏,那些在大火中哭喊的孩童,想起了小妹最後朝他伸出的手。他沒能護住他們,如今,不能再讓邢州的村民,被同樣的詭術所害。

罷了。

佛圖澄睜開眼,眸底閃過一絲堅定。他退到老槐樹後,避開可能被村落裏窺見的角度,雙手合十,低聲念起淨水咒的經文。

經文的音節低沉而晦澀,帶着西域釋法的肅穆,在夜色裏緩緩流淌。隨着經文聲,他掌心的咒力漸漸匯聚,泛起一層淡淡的金光,像初升的曦光,柔和卻帶着不容侵犯的潔淨之力。

這淨水咒,他多年未敢輕易動用。當年正是靠着這咒力,他才從火海裏逃出生天,可也正是這力量,讓他看清了自己的無能——能驅散一時的邪祟,卻護不住想護的人。

咒力凝聚需要時間,不像那些霸道的術法能瞬間爆發。佛圖澄屏氣凝神,專注地催動咒力,額角的汗珠滴落在枯草上,砸出小小的溼痕,後背的僧袍已被冷汗浸透,左肋的舊傷跟着抽痛,每念一句咒文,心口就像被鈍器碾過。

他能感覺到,那詭奴似乎察覺到了什麼,哭聲突然變得尖銳起來,不再是孩童的委屈啜泣,而是帶着怨毒的嘶吼,周身的黑氣也翻涌得更厲害了,朝着老槐樹的方向撲來。

半刻鍾後,掌心的金光終於凝聚到極致,溫潤卻銳利。

佛圖澄猛地睜開眼,抬手朝着那道孩童虛影,輕聲喝了句:“淨!”

掌心的金光如流水般射出,落在詭奴虛影上。沒有驚天動地的聲響,只有“滋”的一聲輕響,像是冰雪遇上火,詭奴周身的黑氣瞬間被金光消融,那尖銳的嘶吼戛然而止。

虛影在金光中扭曲、淡化,最後化爲一縷黑煙,消散在夜色裏。達活泉的水面恢復了平靜,連風裏的寒意都淡了幾分。

佛圖澄長長舒了口氣,剛想收回咒力,心口卻突然傳來一陣悶痛,像是被重物狠狠撞了一下。他踉蹌着後退兩步,靠在老槐樹上,頭暈目眩,眼前陣陣發黑。

是共情反噬。

淨水咒不僅能驅散邪祟,還能感知邪祟的本源。剛才那詭奴的虛影裏,藏着無數細碎的恐懼與絕望——多半是失蹤之人殘留的意念,被詭氣吸附、操控,化作了誘殺活人的誘餌。

那些情緒順着咒力,涌入他的腦海,與他心底的愧疚和無力感纏在一起,幾乎要將他淹沒。他仿佛又看到了西域村落裏,那些被詭氣吞噬的族人,看到他們眼裏的恐懼,聽到他們絕望的哭喊,而他,什麼也做不了。

佛圖澄彎下腰,雙手撐着膝蓋,大口喘着氣,喉間涌上一股腥甜。他用力咽下去,指尖因用力而攥得發白,指節抵着老槐樹粗糙的樹皮,才勉強穩住身形。

月色依舊朦朧,達活泉恢復了死寂,仿佛剛才的哭聲和詭影,都只是他的幻覺。

可佛圖澄知道,那不是幻覺。

這邢州的詭氣,比他想象的更隱秘,也更惡毒。它不直接傷人,而是借着人心的弱點——恐懼、憐憫、思念——設下陷阱,一步步將人拖入深淵。

就像當年西域的戰亂,真正摧毀一切的,除了大火和刀劍,還有被絕望吞噬的人心。

他緩了許久,頭暈目眩的感覺才漸漸褪去,可心口的悶痛還在,像有塊石頭壓着,喘不過氣。他抬手摸了摸小木牌,牌面的刻痕硌着掌心,帶來一絲微弱的觸感,讓他混沌的意識清醒了幾分。

他不能再被動等待了。

這詭氣既帶着西域巫術的痕跡,又藏着古邢族的符文印記,說不定與當年西域戰亂的真相,與他沒能護住族人的遺憾,都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系。

佛圖澄直起身,望向達活泉的方向。夜色深沉,泉底的詭氣像蟄伏的野獸,依舊在暗中窺伺。

他轉身往破廟走,腳步比來時更沉,也更堅定。

不管這詭氣的目的是什麼,不管它與西域的舊憾有着怎樣的關聯,他都要查下去。不爲別的,只爲不讓邢州的土地上,再上演一次西域的悲劇。

只是他沒發現,在他轉身離去後,達活泉的水面上,又泛起了一絲極淡的黑色詭紋,像一條吐着信子的蛇,悄悄縮回了泉底。而那道孩童的哭聲,似乎又在風裏響起,比剛才更輕,更隱秘,朝着洗腸淵的方向飄去——那裏,正是小石頭爺爺失蹤的地方。

這詭奴虛影,分明是沖着尋親的人來的。下一個被誘引的,會不會是小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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