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夢的開始沒有預兆。

前一秒趙伶還躺在第七病院觀察室的床上,意識沉入日常的淺眠;下一秒,他就站在了一片火海中央。

不,不是站着。是漂浮。他的身體沒有重量,像一縷煙,一團霧,懸浮在離地三尺的空中,俯瞰着下方的一切。視野是扭曲的,色彩是過飽和的,一切都在高溫中晃動、變形,像隔着滾燙的空氣看東西。

他認出了這個地方。

慶豐班的後院倉庫。磚木結構的老房子,原本用來堆放戲服、道具、布景板,還有那些傳了幾代人的老箱子,裏面裝着趙家視爲命根子的戲本、曲譜、歷代班主的筆記。現在,所有這些都在燃燒。

火焰是金紅色的,但邊緣泛着詭異的青藍色,像鬼火。火舌舔舐着木制的房梁、柱子、貨架,發出噼啪的爆裂聲,但更響的是另一種聲音——木材在極端高溫下碳化、粉碎的細微碎裂聲,像無數顆玻璃珠在同時炸開。

熱浪撲面而來。即使是在夢中,即使是以這種懸浮的視角,趙伶依然感到了灼燒的痛楚。不是皮膚表面的燒灼,而是更深層的、仿佛靈魂都被炙烤的痛。

然後他看到了人。

兩個人影,在火海深處,背對着背,面對面。

是他的父母。

父親趙青雲,穿着平時練功時的黑色對襟衫,已經被火星燎出一個個焦黑的洞。他站得很直,像舞台上即將開唱的老生,雙手在身前結着一個復雜的手印——趙伶認出來了,那是《戲神卷宗》裏記載的“封靈印”,用於封印強大靈體或能量。父親的嘴唇快速開合,在念着什麼,但聲音被火焰的咆哮徹底淹沒。

母親林婉清,穿着素色的旗袍,頭發綰在腦後,已經散亂。她單膝跪地,右手按在地面上,左手高舉過頭頂,掌心向上,托着一卷正在發光的東西——

《戲神卷宗》。

不是趙伶意識深處那部虛幻的書冊,而是實體的、古老的卷軸。羊皮封面已經泛黃發黑,但此刻正散發着刺目的金色光芒,像一顆小太陽被母親托在手中。光芒形成一個半球形的護罩,將父母籠罩其中,暫時抵御着火焰的侵蝕。

但護罩正在變薄。火焰不是普通的火,它在“啃食”光芒,像野獸啃食獵物。每吞噬一寸光芒,火焰的顏色就更深一分,從金紅變成暗紅,再變成近乎黑色的深紫。

趙伶想喊,想沖過去,但他發不出聲音,也動不了。他只是一個旁觀者,一個被困在記憶碎片中的幽靈。

然後,他聽到了聲音。

不是父母的聲音,不是火焰的聲音,而是從火焰深處傳來的、低沉而扭曲的嘶吼。那聲音用人類無法理解的語言說着什麼,但趙伶“聽懂”了它的意圖:

“交出來……交出來……”

“鑰匙……我們需要鑰匙……”

“戲子……你們藏不住的……”

火焰突然暴漲。十幾條暗紫色的火蛇從不同方向同時撲向護罩,撞擊在光芒上,發出金屬摩擦般的刺耳尖嘯。護罩劇烈搖晃,光芒明滅不定。

父親趙青雲悶哼一聲,嘴角滲出血絲,但手印不變,念咒的速度更快了。母親林婉清咬破舌尖,一口血噴在《戲神卷宗》上,卷軸的光芒再次暴漲,暫時逼退了火蛇。

但代價明顯。母親的臉瞬間蒼白如紙,托着卷軸的手開始顫抖。

“婉清!”父親嘶聲喊道,“撐住!再撐一會兒!”

“撐不住了……”母親的聲音很輕,但在火焰的咆哮中清晰地傳入趙伶耳中,“它們太多了……青雲,我們選錯了……不該把伶兒送走……應該讓他和我們一起……”

“不行!”父親的吼聲壓過火焰,“伶兒是最後的希望!他必須活着!必須學會控制卷宗!我們……我們只能做到這裏了!”

他猛地轉身,雙手手印變化,從“封靈印”轉爲“燃魂印”——這是《戲神卷宗》裏記載的禁術,以燃燒靈魂爲代價,換取短暫的爆發力量。

“青雲!不要!”母親尖叫。

但已經晚了。

父親的身體開始發光。不是《戲神卷宗》那種金色的光,而是從內向外透出的、熾白色的光,像一個人形的燈泡。光芒所及之處,火焰暫時退卻,但父親的身體也在迅速變得透明——他的皮膚、肌肉、骨骼,都在光芒中消融,化作純粹的能量。

“婉清!”父親的聲音變得空靈,仿佛從很遠的地方傳來,“把卷宗……封進伶兒的血脈!用我們的血!快!”

母親淚流滿面,但她沒有猶豫。她咬破自己的手腕,讓鮮血流淌在《戲神卷宗》上,同時念動咒文。卷軸的光芒開始收縮,從巨大的護罩縮小成一個拳頭大小的金色光球,光球表面浮現出密密麻麻的細小文字——那是《戲神卷宗》的全部內容,被壓縮、編碼、轉化。

然後,母親做了一件讓趙伶心髒驟停的事。

她將那個金色光球,按向自己的腹部——不是她自己的腹部,而是記憶中、三年前、她懷胎十月時隆起的小腹位置。

在按下的瞬間,時間仿佛倒流了。趙伶看到了三年前的畫面:母親躺在產房的床上,父親握着她的手,助產士在旁邊忙碌,然後是一聲響亮的嬰兒啼哭——是他,趙伶,剛來到這個世界。

金色光球融入了那個虛幻的腹部,融入了嬰兒時期的趙伶體內。

現實時間線中,火焰已經吞噬了父親大半的身體,只剩下一個模糊的發光輪廓。母親做完這一切,轉身撲向父親,兩人緊緊擁抱。

“一起走吧。”母親輕聲說。

“嗯。”父親點頭。

兩人同時念出最後一句咒文:

“以我血脈,封此神卷。以我神魂,護此傳承。伶兒……活下去……”

轟——!!!

不是爆炸,是向內坍塌。所有的火焰、光芒、能量,在一瞬間被吸入一個點,那個點就在父母相擁的位置。然後,那個點也消失了。

倉庫裏一片死寂。

沒有火焰,沒有光芒,沒有父母。

只有灰燼。細細的、白色的灰,像雪一樣飄落,覆蓋了地面。

懸浮在空中的趙伶,感到一股撕裂般的劇痛從靈魂深處傳來。他張開嘴,想要尖叫,但依然發不出聲音。

然後,畫面切換。

他站在一條昏暗的走廊裏。不是慶豐班,也不是第七病院,而是一個他從沒去過的地方。走廊兩側是青磚牆,牆上掛着煤氣燈,燈罩是磨砂玻璃,光線昏黃。地面鋪着黑白相間的馬賽克地磚,有些磚塊已經碎裂。

這裏有一種古老、陰森、莊嚴的氣氛,像博物館,又像陵墓。

走廊盡頭,有一扇巨大的雙開門,木質的,表面雕刻着復雜的圖案:一群穿着戲服的人,圍着一個正在燃燒的卷軸跳舞。圖案的風格很古老,線條粗獷,充滿原始的張力。

門虛掩着,裏面透出暗紅色的光。

趙伶不受控制地向那扇門飄去。他想停下來,想轉身逃跑,但夢中的身體不聽使喚。

門越來越近。他能聽到門內傳來的聲音:低沉的誦經聲,不是佛經,不是道經,而是一種更古老、更扭曲的語言,和火焰中的嘶吼同源。

然後,在距離門還有三步遠的地方,他停住了。

不是因爲他的意志,而是因爲一只手從旁邊伸出來,按住了他的肩膀。

那只手很蒼老,皮膚布滿皺紋和老年斑,但手指有力,指甲修剪得整齊幹淨。

趙伶轉過頭,看到了一張臉。

周會計的臉。

但又不是他認識的周會計。這張臉更老,皺紋更深,眼神更滄桑,穿着也不是那身洗得發白的中山裝,而是一件深藍色的長袍,樣式古樸。他的頭發全白了,在腦後綰成一個發髻,用一根木簪固定。

“不能進去。”老年的周會計說,聲音沙啞但清晰,“那裏不是你現在該去的地方。”

“這是哪裏?”趙伶終於能說話了,聲音是夢中的、屬於他自己的聲音,不是僞裝瘋癲後的那種音調。

“記憶的回廊。”老年周會計說,“你父母用最後的生命,把一些重要的記憶碎片封印在你的血脈裏,隨着《戲神卷宗》一起。當你需要的時候,或者當你接觸到相關線索的時候,這些碎片就會以夢境的形式浮現。”

他指向那扇門:“那裏面,是趙家守護了三百年的秘密,也是你父母死亡的真正原因。但你現在還不夠強,進去只會被裏面的東西吞噬。”

“我父母……到底是怎麼死的?”趙伶問,聲音顫抖。

“被‘它們’殺死的。”老年周會計說,“‘它們’想要《戲神卷宗》,因爲卷宗裏記載着打開‘門’的方法。而你父母,用生命保住了卷宗,把它封進了你的血脈,讓你成了新的守護者。”

“什麼門?”趙伶追問。

老年周會計沒有直接回答。他看向走廊盡頭那扇門,眼神復雜:“一扇連接兩個世界的門。一扇本應永遠關閉的門。但‘它們’想打開它,想從那邊過來,想到這邊來……”

他收回目光,看向趙伶:“第七病院,就是那扇門在這個世界的‘投影點’之一。地下的那個東西,是‘門’的看守者,也是‘門’的封印的一部分。但它正在蘇醒,正在被腐蝕。當它徹底墮落,或者被消滅時,門就會打開。”

“那怎麼辦?”趙伶感到一陣寒意。

“加固封印。或者……找到徹底關閉門的方法。”老年周會計說,“你父親二十年前來這裏,就是爲了調查這個。但他發現,單靠趙家的力量不夠,需要更多傳承者的合作。所以他找到了我,還有其他一些人。”

“你們……是一個組織?”

“曾經是。”老年周會計的嘴角露出一絲苦澀的笑,“但二十年前,一次行動失敗,死了很多人,組織散了。只剩下幾個老家夥,還在各自的崗位上苦苦支撐。我在第七病院,用算盤陣維持封印;還有人在別的地方,用別的方法。但我們都在衰老,力量在衰退。而‘它們’……越來越活躍了。”

他頓了頓,按住趙伶肩膀的手加重了力道:“所以你父親把你送到這裏來。不只是爲了讓你躲藏,更是爲了讓你繼承他的遺志,完成他未完成的事。你要學會控制《戲神卷宗》,要學會和不同傳承的人合作,要找到徹底解決問題的辦法。”

“可我什麼都不懂……”趙伶感到無力。

“你會懂的。”老年周會計說,“記憶碎片會慢慢蘇醒,卷宗會慢慢解鎖,我會教你,其他人也會教你。但最重要的是你自己的決心——你到底是想逃避,還是想戰鬥?”

趙伶沉默了。他看着走廊盡頭那扇門,看着門縫裏透出的暗紅色光芒,聽着裏面傳來的扭曲誦經聲。

他想起了父母在火海中相擁的畫面,想起了父親燃燒靈魂時的決絕,想起了母親把卷宗封入他血脈時的淚水。

逃避?

他逃了三個月了。裝瘋,躲進病院,假裝一切都過去了。

但真的過去了嗎?

沒有。父母的死亡真相沒有過去,第七病院的異常沒有過去,那些在暗處窺視的眼睛沒有過去。它們還在,而且越來越近。

“我要戰鬥。”趙伶抬起頭,眼神變得堅定,“我要知道真相,要爲父母報仇,要阻止那些東西。”

老年周會計看着他,眼中閃過一絲欣慰,但更多的是擔憂:“路會很難。你會看到更多恐怖的東西,經歷更多生死考驗,甚至可能……步你父母的後塵。”

“我不怕。”趙伶說。

“很好。”老年周會計鬆開了手,“那就記住這個決心。當你醒來後,可能會忘記夢中的大部分細節,但那種感覺、那種決心,會留下來。那會成爲你前進的動力。”

他的身體開始變淡,像煙霧一樣消散。

“等等!”趙伶想抓住他,“你還沒告訴我,你到底是誰?和我父親什麼關系?還有,第七病院的地下到底——”

“這些,等你醒來後,去問現在的我吧。”老年周會計的聲音越來越遠,“記住,明晚十點,財務室。帶上你的問題,帶上你的決心。真正的訓練,要開始了。”

他完全消失了。

走廊開始崩塌。牆壁龜裂,地磚翻起,那扇門後的暗紅色光芒瘋狂涌出,像血一樣淹沒一切。

趙伶感到自己在向下墜落。

墜入無盡的黑暗。

墜入——

趙伶猛地睜開眼睛。

他躺在觀察室的床上,渾身被冷汗浸透,呼吸急促得像剛跑完一萬米。心髒在胸腔裏狂跳,太陽穴突突地疼。窗外的天色還是黑的,但東方已經泛起一絲極淡的魚肚白,黎明將至。

夢中的畫面在迅速消退,像退潮的海水,只留下一些零碎的片段:火焰,父母,卷軸,走廊,門,老年周會計……細節越來越模糊,但那種情緒——悲傷、憤怒、決心——卻異常清晰,像烙印一樣刻在心頭。

他抬起手,想擦掉額頭的汗,卻愣住了。

手背上,靠近腕部的位置,浮現出一片淡金色的紋路。不是之前胸口那種隱形的、只有感知才能察覺的紋路,而是肉眼可見的、像紋身一樣的圖案:一個簡化的卷軸形狀,周圍環繞着細密的文字,文字太小,看不清內容。

這紋路在緩慢發光,光芒很微弱,但在昏暗的房間裏清晰可見。

趙伶坐起身,仔細看手背。紋路不是畫在皮膚表面的,而是從皮膚下面透出來的,像是血管裏流淌着金色的光。他嚐試調動《戲神卷宗》的力量,紋路的光芒隨之增強;停止調動,光芒減弱,但沒有完全消失,維持着淡淡的金色。

這是夢的產物?還是《戲神卷宗》在血脈中進一步蘇醒的標志?

他想起了夢中母親把金色光球按入腹部的畫面。那就是卷宗被封印進他血脈的過程嗎?現在,隨着他的成長,隨着他接觸第七病院的異常,封印在逐漸解開,卷宗的力量在逐漸顯現?

趙伶感到一陣復雜的情緒:既有獲得力量的興奮,也有對未知的恐懼,還有對父母犧牲的深切悲痛。

他握緊拳頭,手背上的金色紋路在昏暗的光線中靜靜閃爍。

“我要戰鬥。”他低聲重復夢中的誓言。

這一次,不是對任何人說,是對自己說。

窗外,天色越來越亮。

第七病院迎來了又一個清晨。

而趙伶知道,從這個清晨開始,一切都不一樣了。

他不再只是一個僞裝瘋癲的避難者。

他是趙家第二十七代傳人,是《戲神卷宗》的守護者,是父母用生命換來的希望。

他要查出父母死亡的真相,要解開第七病院的秘密,要阻止那些試圖打開“門”的存在。

路會很難。

但他會走下去。

帶着手背上的金色紋路,帶着夢中的決心,帶着父母的遺志。

走下去。

他站起身,走到窗邊,看着東方漸漸升起的太陽。

新的一天開始了。

而他的戰鬥,也正式開始了。

【第十六章完,字數:43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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