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裏的天,娃娃的臉,說變就變。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席卷了林場,原本就崎嶇難行的山路變得更加泥濘溼滑。
趙建國負責的那片區域靠近一處陡坡,他冒着雨搶運木材時,腳下踩空,連人帶木頭滾下了山坡,左腿被沉重的原木砸中,當時就動彈不得,劇痛鑽心。雨水冰冷地澆在他身上,四周無人,呼喊聲被風雨聲吞沒,絕望漸漸漫上心頭。
就在趙建國意識開始模糊之際,一個高大的身影沖破雨幕,如同磐石般出現在他面前。
是陸錚。
他剛巡邏到附近,聽到異常響動便立刻趕來。看到趙建國的慘狀,陸錚眉頭緊鎖,二話不說,蹲下身檢查他的傷勢。動作專業而迅速。
“腿可能斷了,得趕緊弄出去。”陸錚的聲音在雨聲中依舊沉穩,帶着讓人安心的力量。
他利落地脫下自己的舊外套,墊在趙建國傷腿下方簡單固定,然後彎下腰,雙臂用力,小心翼翼地將這個比自己矮不了多少的壯實漢子背了起來。每一步都踩在泥濘溼滑的山路上,穩健得不可思議。
趙建國伏在他寬厚堅實的背上,感受到那傳遞過來的體溫和力量,劫後餘生的慶幸讓他喉嚨哽咽:“陸、陸錚兄弟,謝……謝謝你……”
“別說話,省點力氣。”陸錚言簡意賅,背着他,一步一步,艱難卻堅定地朝着屯子的方向走去。
當陸錚背着渾身泥水、臉色慘白的趙建國敲開家門時,開門的王桂香嚇得魂飛魄散。
“哎呀我的媽呀!建國!你這是咋啦?!”
林晚晴聞聲也從屋裏跑出來,看到這情景,也是俏臉發白,連忙上前幫忙攙扶。
“在林場出了點意外,摔了一跤,腿傷了。”陸錚言簡意賅地說明情況,和王桂香一起將趙建國安置到炕上。
王桂香看着丈夫狼狽痛苦的樣子,又看看同樣渾身溼透、沾滿泥漿卻依舊身姿挺拔的陸錚,感激得不知如何是好,眼淚在眼眶裏打轉:“陸錚兄弟,這、這可真是……多虧了你啊!要不然建國他……這讓我們可怎麼謝你才好!”
林晚晴也站在一旁,看着這個渾身散發着水汽和冷硬氣息的男人。她記得他,是那個在小溪邊、在田埂上目光銳利的男人,也是那天傍晚將她從二流子手中解救出來的男人。此刻,他救了她在這個陌生之地唯一的親人表哥。一種復雜的情緒在她心中涌動,感激、敬畏,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好奇。
她輕聲開口,聲音帶着江南女子特有的軟糯,卻比平時多了幾分真誠:“陸同志,謝謝你。”
陸錚目光掃過她,看到她眼中清晰的謝意和一絲未褪的驚惶,心頭微動,只淡淡點了下頭:“舉手之勞。”
王桂香抹了把眼淚,趕緊道:“陸錚兄弟,你瞅你這身上也都溼透了,快別站着了!今兒說什麼也得在家吃了飯再走!晚晴,快去給陸同志倒碗熱水暖暖身子!”
林晚晴應了一聲,連忙去倒水。
王桂香看着陸錚,又看看端着水走過來的林晚晴,心裏忽然一動,臉上擠出一點笑容,熱情地介紹道:“陸錚兄弟,還沒正式給你介紹過吧?這是我家表妹,林晚晴,從南邊城裏來的,在我們這兒住段日子。”她又轉向林晚晴,“晚晴,這位是陸錚,陸同志,是咱林場的看守員,退伍回來的,可是個有本事的!”
林晚晴將溫水遞到陸錚面前,微微垂着眼睫,不敢與他對視,輕聲道:“陸同志,請喝水。”
“嗯。”他應了一聲,聲音低沉。
陸錚接過粗糙的陶碗,指尖與她纖細的手指有瞬間的靠近,能感受到她快速縮回手時帶起的細微氣流。他看着她低眉順眼的模樣,那截。雪白的後頸在昏暗的光線下格外顯眼。
而陸錚,端着那碗溫熱的水,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識到,這個叫林晚晴的女人,不僅僅是一個需要他遠遠注視的美麗幻影,而是真切地、以一種他無法忽視的方式,闖入了他的世界。
王桂香安頓好趙建國,看着他因疼痛而緊皺的眉頭,心急如焚。
“這不行,腿傷可不能耽擱!晚晴啊,你在家照看着點,我這就去請東頭的孫老拐來看看!”孫老拐是屯子裏的赤腳醫生,雖說不是正經大夫,但治個跌打損傷很有些土辦法。
“嫂子,路上滑,你小心些。”林晚晴連忙叮囑。
王桂香應了一聲,裹了件舊雨衣,風風火火地推門出去了。
“哐當”一聲,門被帶上。
方才還因人多而顯得有些擁擠嘈雜的堂屋,瞬間安靜下來。只剩下炕上趙建國因忍痛而偶爾發出的粗重呼吸聲,以及……空氣中那種無聲的、逐漸彌漫開的緊繃感。
林晚晴站在原地,突然有些手足無措。
現在,這狹小的空間裏,只剩下她,受傷昏迷的表哥,以及……那個存在感極強的男人——陸錚。
他依舊站在剛才的位置,沒有坐下。高大的身軀幾乎擋住了門口透進來的大部分光線,在泥濘的地面上投下一道長長的陰影,那陰影的邊緣,恰好觸及林晚晴的鞋尖。
她感覺自己的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起來。
陸錚沒有立刻說話。
他的目光,如同實質般,沉沉地落在林晚晴身上。不同於以往在田間溪邊的遠觀,也不同於那日傍晚救人時的匆忙一瞥,此刻,在相對封閉而安靜的環境裏,他的注視變得更加無所顧忌,也更加……具有侵略性。
那目光似乎帶着溫度,從她微微泛紅的耳尖,滑過她低垂顫抖的眼睫,掠過她因緊張而抿緊的唇瓣,最後停留在她纖細白皙的脖頸上。
林晚晴感覺被他目光掃過的皮膚,都像是被細小的火苗燎過,泛起一陣莫名的戰栗。她不敢抬頭,只能盯着自己絞在一起的雙手指尖,心跳如擂鼓。
害怕嗎?
是的,害怕。這個男人身上散發出的冷硬和野性,如同未經馴服的猛獸,讓她本能地感到畏懼,想要逃離。
可除了害怕,心底深處,卻又滋生出一絲難以抑制的……好奇。
他是個什麼樣的人?爲什麼眼神總是那麼銳利?爲什麼沉默得如同山石?他救表哥時那般可靠,此刻看着她的眼神卻又如此……具有壓迫感。
這兩種矛盾的情緒在她心中交織、翻涌,讓她心慌意亂,臉頰也不自覺地飛起兩抹紅霞。
陸錚將她所有的細微反應盡收眼底。
看着她像受驚的小鹿般不敢抬頭,看着她白皙臉頰上漸漸染上緋色,看着她纖細的手指無意識地絞動……他的喉結微不可察地滾動了一下。
他見過她蹲在溪邊的柔美背影,見過她在田埂上搖曳生姿的步伐,也見過她面對混混時蒼白驚惶的臉。但此刻,這近在咫尺的、混合着恐懼、羞怯與一絲好奇的生動表情,卻比任何一次遠觀都更讓他心頭躁動。
他發現自己竟有些享受這種她因他而無所適從的模樣。
屋內寂靜無聲,只有彼此間無聲流動的微妙氣息。
終於,林晚晴鼓起勇氣,抬眸飛快地瞥了他一眼。
不期然地,撞入了一雙深不見底的漆黑眼眸中。那裏面沒有了平日的冷厲,反而翻涌着某種她看不懂的、深沉而灼熱的東西,像是暗流洶涌的深潭,要將人吸進去。
四目相對,雖只一瞬,卻仿佛有無形的火花在空氣中炸開。
林晚晴像被燙到一般,慌忙垂下眼睫,心跳漏了好幾拍,臉頰紅得幾乎要滴出血來。
陸錚的嘴角,幾不可察地勾起一絲極淡的弧度,快得讓人無法捕捉。
就在這時,炕上的趙建國發出一聲含糊的呻吟,打破了這曖昧而緊繃的寂靜。
林晚晴如蒙大赦,連忙轉身走向炕邊,借由照顧表哥,來掩飾自己狂亂的心跳和滾燙的臉頰。
而陸錚,則依舊站在原地,目光深沉地追隨着她那窈窕而略顯慌亂的背影,眸色漸深。
這一方小小的天地裏,某種情愫,在無聲的眼波流轉間,悄然滋生,蔓延。屋內一時間只剩下趙建國粗重的呼吸聲,以及一種無聲的、幾乎要凝滯的緊繃感。
林晚晴背對着陸錚,假裝專注地替表哥掖了掖被角,實則全身的感官都警惕地集中在身後那個高大的身影上。她能感覺到他的視線仍停留在自己背後,如同實質的火焰,灼得她脊背發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