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天,對陸錚而言,是一種前所未有的煎熬。他看似依舊沉默地巡邏、幹活,冷硬的外表下,心卻如同放在文火上慢煎。
林晚晴那張低垂的、帶着慌亂與躲閃的臉,以及她匆匆離去時那單薄而落寞的背影,反復在他腦海中閃現。他清晰地捕捉到了她眼中那一閃而過的、類似於失落的情緒。她在介意,介意秦雪的出現,介意他接過了秦雪的東西。
這個認知,起初讓他心頭莫名地躁動,甚至泛起一絲隱秘的歡喜——她是在乎的。但隨之而來的,是更深的不安與焦灼。他不能讓她誤會,絕不能。
那種急於解釋、渴望剖白的心情,對於習慣了將所有情緒深埋心底的陸錚來說,陌生而強烈。他像一頭困獸,在屬於自己的領地裏焦躁地踱步,尋找着一個合適的時機。
而林晚晴,也同樣心緒不寧。那日田埂旁的一幕,像一根刺,扎在她心裏,時不時地泛起酸澀的疼。她刻意回避着可能遇到陸錚的場合,去溪邊洗衣也專挑晌午日頭最烈、人最少的時候。
這天午後,陽光灼人,溪水潺潺,撞擊卵石的聲音格外清脆。林晚晴蹲在老地方,用力搓洗着盆裏的衣物,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她卻渾然不覺,只是機械地重復着動作,心思早已飄遠。
直到,一個高大的陰影自身後籠罩下來,將她完全覆蓋。
林晚晴動作一僵,甚至不用回頭,那熟悉的、帶着壓迫感的男性氣息已經告訴她來者是誰。她的心髒瞬間漏跳了一拍,隨即開始狂亂地撞擊着胸腔,握着衣物的手指下意識地收緊,指節泛白。
她不敢回頭,只能僵硬地維持着蹲姿,仿佛這樣就能躲避即將到來的一切。
陸錚在她身後站定,目光沉沉地落在她纖細的、因緊張而微微繃直的脊背上。幾日不見,她似乎更清瘦了些,那截露在衣領外的脖頸,在白晃晃的日光下,白得晃眼。
溪水聲淙淙,兩人之間卻是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最終,是陸錚先開了口。他的聲音比往常更加低沉沙啞,帶着一種小心翼翼的試探,打破了這凝固的空氣:
“那天……”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詞句,“秦雪送來的,是她爹讓她捎給我的林場報表。水……只是順手。”
他言簡意賅,沒有任何華麗的辭藻,甚至算不上一個完整的解釋,卻像一塊巨石,猛地投入林晚晴心湖,激起千層浪濤。
他……是在向她解釋?
林晚晴猛地抬起頭,轉過身,由於動作太急,險些失去平衡。她仰起臉,撞進陸錚那雙深邃如夜的眼眸中。那裏面沒有了平日的冷厲,反而翻涌着一種她看不懂的、復雜而洶涌的情緒,有緊張,有專注,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懇切?
“你……”她張了張嘴,聲音幹澀,卻不知該說什麼。心底那根刺,似乎因他這句笨拙的解釋,鬆動了一些,但另一種更深的委屈和疑惑,卻又涌了上來。
她看着他,想起那晚的種種,想起自己醒來後的惶惑與那些模糊又真實的觸感,一股勇氣不知從何而來,沖口而出,聲音帶着連她自己都未察覺的顫抖和控訴:
“那……那晚呢?”
這三個字,如同驚雷,在兩人之間炸響。
陸錚的身體肉眼可見地僵硬了一下,古銅色的臉上竟罕見地泛起一絲極淡的、幾乎看不出的紅暈,但眼神卻更加灼熱地鎖住她。他喉結劇烈地滾動,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
“那晚……”他的聲音更啞了,帶着一種破釜沉舟的坦誠,“是我混蛋。”
他向前逼近一步,高大的身軀帶來的陰影完全將林晚晴籠罩,強烈的男性荷爾蒙如同一張密不透風的網,將她牢牢困住。林晚晴下意識地想後退,腳跟卻抵住了溪邊的石頭,退無可退。
“我鬼迷心竅。”陸錚的目光如同烙鐵,緊緊盯着她,不容她逃避,“我看着你……看着你那個樣子,我控制不住。”
他的話語直白而滾燙,燒得林晚晴臉頰緋紅,心跳快得幾乎要躍出喉嚨。她羞窘難當,想要捂住耳朵,身體卻像是被定住了一般,只能聽着他那如同懺悔又如同告白的話語。
“我想停下來,”陸錚的呼吸變得粗重,仿佛再次回到了那個煎熬的夜晚,“我告訴自己必須停下來……可是……”
他猛地停頓,眼神深處掙扎着痛苦與迷戀。
“可是你……”他的聲音低得如同耳語,卻帶着驚人的穿透力,一字一句地敲打在林晚晴的心上,“你轉過來,面對着我……你的手,無意識地拉着我的衣服……你的嘴唇,在夢裏……在回應我……”
轟——!
林晚晴只覺得全身的血液都在這一瞬間沖上了頭頂,整張臉,連同脖頸、耳根,都紅得如同煮熟的蝦子。她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水潤的眸子裏充滿了震驚、羞恥和一種被戳破隱秘心思的慌亂。
她……她真的那麼做了?在睡夢中……拉着他不放……還……
“不……不可能……”她搖着頭,聲音細弱蚊蚋,幾乎要哭出來。這太羞人了!她怎麼會……
“是真的。”陸錚斬釘截鐵地打斷她,他的目光熾熱得幾乎要將她融化,“晚晴,看着我。”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鄭重地叫出她的名字。那兩個字從他口中吐出,帶着一種難以言喻的繾綣與力量。
林晚晴被迫抬起盈滿水光的眸子,望進他那雙翻涌着滔天巨浪的眼睛裏。
“我也想要你。”陸錚的聲音低沉而堅定,帶着一種宣告般的力度,“從第一眼在小溪邊看到你,看到你彎腰的背影,看到你纖細的脖子,看到你……我就想把你抱在懷裏,想讓你成爲我陸錚的女人。”
這赤裸裸的、毫不掩飾的欲望和告白,如同最猛烈的風暴,瞬間摧毀了林晚晴所有的心理防線。她渾身顫抖,腿軟得幾乎站不住,只能依靠着身後的大石。
“你……你胡說……”她無力地反駁着,眼淚卻不受控制地滑落下來。是害怕?是羞憤?還是……一種被如此強烈地渴望着的、陌生的悸動?
“我沒有胡說。”陸錚伸出手,那布滿厚繭的手指,極其輕柔地、帶着微不可察的顫抖,拂去她臉頰上的淚珠。那粗糙的觸感與她細膩的肌膚形成鮮明對比,帶來一陣令人心悸的戰栗。
“我陸錚這輩子,沒對哪個女人動過心。”他看着她,眼神專注得如同在凝視唯一的信仰,“就只你一個。從見你第一面,我心裏就再裝不下別人。那晚是我不對,我趁你睡着……但我控制不住,晚晴,你就像給我下了蠱,讓我日也想,夜也想,想的渾身都疼。”
他的話語笨拙,甚至有些粗野,卻比任何甜言蜜語都更具沖擊力。那是一個習慣了沉默與力量的男人,所能給出的、最直白、最坦誠的真心。
林晚晴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飾的深情、欲望與痛苦,看着他因緊張而繃緊的下頜線,聽着他如同擂鼓般有力的心跳聲(不知是他的,還是她的),心中那片混亂的迷霧,仿佛被一道強烈的陽光猛地劈開。
所有的害怕、羞怯、委屈、醋意……在這一刻,似乎都找到了源頭。
原來,他不是對她無動於衷。
原來,他那冷硬的外表下,藏着如此洶涌熾熱的情感。
原來,那晚不止是他失控,她也在無意識中……迎合了他。
這個認知,讓她羞得無地自容,心底卻又悄然生出一絲隱秘的、連她自己都無法否認的……甜蜜。
她看着他,淚眼朦朧中,他堅毅的眉眼似乎也變得柔和起來。
陸錚見她不說話,只是流淚,心中愈發焦急慌亂。他笨拙地用手掌擦着她的眼淚,那小心翼翼的力道,與他的體型截然不符。
“別哭……”他聲音沙啞地懇求,“是我不好。你要打要罵都行,別不理我。”
林晚晴看着他這副手足無措的樣子,哪裏還有半分平日冷面閻王的模樣?心尖最柔軟的地方,仿佛被什麼東西輕輕觸動了。
她垂下眼睫,長長的睫毛上還掛着淚珠,聲音細弱,卻帶着一絲連她自己都未察覺的依賴和確認:
“你……你真的……只……只……”
“只你一個。”陸錚毫不猶豫地接過她的話,語氣斬釘截鐵,目光灼灼如同烈日,“永遠都只你一個,林晚晴。”
溪水依舊潺潺流淌,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下斑駁的光點,跳躍在相視而立的兩人身上。空氣中彌漫着青草、泥土與陽光的味道,也彌漫着一種剛剛破土而出的、帶着淚與悸動的愛戀氣息。
林晚晴沒有再說話,只是紅着臉,輕輕地、幾不可察地,點了一下頭。
這一個微小的動作,卻讓陸錚緊繃的心弦驟然鬆開,一股巨大的、前所未有的狂喜瞬間淹沒了他。他幾乎要控制不住地將她緊緊擁入懷中,但殘存的理智讓他只是用力握緊了拳頭,深深地、貪婪地看着她,仿佛要將她此刻嬌羞動人的模樣,刻進靈魂深處。
他知道,從這一刻起,有些東西,徹底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