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天是休息日,許盈一大早就摁響了門鈴。
阮玥打開門,看見她妝容精致,一身米白色羊絨裙,手裏提着幾個印着高檔logo的紙袋。許盈聲音清脆:
“玥玥姐早呀!喏,給你送口紅來了。”
她不動聲色地打量着阮玥身上洗得發白的舊睡衣,還有面帶疲色的臉。
兩人明明只差兩歲,卻像是隔了十年。
阮玥側身讓她進來,下意識地摸了摸眼角,昨晚照鏡子時那裏又多了兩條細紋。
許盈把禮物放在玄關,視線立刻被花瓶裏那兩朵“永生玫瑰”吸引。
她走近,彎下腰仔細看了看,忽然笑了:
“你們還在養這個呀?”
“顏色都僵了,分明是塑料花。”
阮玥心頭一緊:那兩朵確實不是當年的永生花。
一只是祁知旭後來悄悄換上的仿生花;
另一只是她怕原先那朵撐不住,暗自替換的。
是他們之間心照不宣的秘密,是那個搖搖欲墜的誓言最後的象征。
而許盈毫不猶豫地將兩朵花抽出來,隨手丟進垃圾桶:
“假花多沒意思,幫你們換成真的,看着心情也好。”
她變魔術般從帶來的紙袋裏抽出兩支含苞待放的紅玫瑰,插進空花瓶。
“別……”
阮玥想要制止的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她看向剛洗漱完從衛生間出來的祁知旭。
祁知旭也瞥見了垃圾桶裏的仿生花。
他的嘴唇動了動,最終什麼也沒說,默認了許盈的舉動。
阮玥的心髒像是被狠狠攥了一下,鈍痛蔓延開。
她想起七年前,那個捧着一大束永生玫瑰,笑容明亮、眼底盛滿愛意的青年,緊張又真誠地向她發誓。
看着露珠從鮮嫩的花瓣上滾落,阮玥忽然無比清晰地意識到:
假花只能欺騙自己一切如初,永遠代替不了真花。
就像他們這幾年苦心維持的婚姻,表面平靜,內裏卻早就腐爛、枯萎。
算下日期,當這兩朵花凋謝時,她也該帶着祁歲歲離開了。
倒是用另一種方式印證了誓言。
許盈見兩人都不說話,又拿出一個包裝精美的禮盒:
“托我國外的同學專門買的,新款的感官整合玩具,對歲歲應該很有幫助。”
她拆開包裝,玩具亮起五彩燈光,發出輕柔的音樂和旋轉。
許盈笑着把它拿到正在地毯上擺積木的祁歲歲面前:
“歲歲,看,漂不漂亮?”
祁歲歲被湊近的光亮和聲響刺激,眼睛驚恐地睜大,隨即發出一聲刺耳的尖叫,雙手狠狠一揮。
昂貴的玩具被掀掉,零件四散飛濺,一個塑料齒輪滾到祁知旭腳邊。
祁知旭臉色立刻沉了下來,這幾天壓抑的煩躁沖破臨界點,他對着蜷縮起來的祁歲歲低吼:
“祁歲歲!你能不能聽一次話?”
空氣驟然凝固。
阮玥沖過去,一把將受驚的孩子摟進懷裏。
祁歲歲在她懷裏劇烈顫抖,雙手死死捂住耳朵,發出壓抑的嗚咽。
阮玥輕輕拍着他的背,抬起頭看祁知旭時,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
她的記憶中,祁知旭從未對祁歲歲這麼大聲斥責過。
祁歲歲確診後的頭兩年,祁知旭每天下班,回家第一件事在兒子面前,不厭其煩地、一遍又一遍地教歲歲喊“baba”。
教了成千上萬遍,祁歲歲要麼空洞地望着別處,要麼被頻繁的要求逼到崩潰,尖叫着用頭撞牆。
那時祁知旭會立刻伸手圈住他,用身體擋住牆壁,緊緊抱着,任由兒子掙扎踢打,直到他平靜下來。
然後他會紅着眼眶,用沙啞的聲音安慰:
“好,我們休息一下,待會兒再試。”
爲什麼會變成今天這樣呢。
是對祁歲歲太失望了嗎,還是着急維護許盈呢。
都不重要了,阮玥想,反正過幾天就要離開了。
許盈蹲下身,開始收拾地上的狼藉,聲音溫柔得體:
“知旭哥,你別着急,歲歲只是不適應新東西,怪我沒考慮周全”
她三兩下收拾好碎片,語氣自然道:
“今天歲歲不太穩定,我就先走啦。”
許盈離開後,屋裏剩下令人窒息的安靜。
祁歲歲在阮玥懷裏漸漸停止顫抖,但依舊僵硬,小臉埋着,不肯抬頭。
祁知旭看着明顯抗拒自己的兒子,搓了把臉,聲音幹澀:
“對不起,阮玥,我一時沒控制住。”
阮玥輕輕拍着兒子的背:
“你該道歉的人不是我。”
祁知旭一愣,下意識脫口而出:
“跟歲歲道歉有什麼用,他又聽不……”
話沒說完,他意識到不妥,生生刹住,語氣生硬地轉移話題:
“晚上公司有個可以帶家屬的商務宴會,你也好久沒出去走走了。”
“準備一下,一起去吧,我讓媽過來看着歲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