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市風波最終以趙雅蘭賠付了十倍罰款、並當衆寫下保證書而告終。
那張薄薄的紙,成了壓垮她自尊的最後一根稻草。
回家的路上,天色已經擦黑。
這一帶是老城區,路燈年久失修,發出昏黃而曖昧的光,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扭曲得像個張牙舞爪的怪物。
她走得飛快,高跟鞋踩在水泥地上發出“篤篤”的急促聲響,每一腳都像是恨不得踩在我的骨頭上。
我邁着小短腿,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面。
五歲的身體很弱,走這一段路已經讓我氣喘籲籲,冷汗浸透了後背。但我體內那個成年人的靈魂,此刻正燃燒着復仇的火焰,支撐着我一步步走向那個所謂的“家”。
那是我的牢籠,也是我的獵場。
剛一進門。
「砰!」
防盜門被狠狠甩上,震得牆皮簌簌落下,空氣中彌漫着一股陳舊的灰塵味。
還沒等我換好鞋,一股腥風撲面而來。趙雅蘭連燈都沒開,轉身就是一個巴掌甩了過來。
「啪!」
清脆,響亮。
哪怕我早有防備,順勢偏過頭卸掉了一部分力道,但那長長的指甲還是劃破了我的臉頰,火辣辣的疼瞬間蔓延開來。口腔裏有了鐵鏽般的血腥味。
「你個死丫頭!你在超市裏發什麼瘋?啊?!」
趙雅蘭面目猙獰。借着窗外透進來的月光,她原本溫婉的五官此刻扭曲在一起,像個吃人的羅刹。
她一把揪住我的衣領,把我提得雙腳離地。
「誰教你的?誰教你把東西塞回我袖子裏的?你知不知道那十倍罰款要多少錢?那是你爸一個月的工資!你是不是想害死你媽?」
我懸在半空,呼吸有些困難,粗糙的衣領勒住了我的氣管。
但我沒有掙扎,也沒有哭。
我只是靜靜地看着她,眼神平靜得像一潭死水。
「媽媽,」我開口,聲音因爲窒息而變得沙啞,「是你先塞給我的。」
「我塞給你怎麼了?我是你媽!」
趙雅蘭歇斯底裏地吼道,脖子上的青筋像蚯蚓一樣蠕動,理直氣壯得讓人惡心,「你是我生的,這條命都是我給的!替我擔這點事怎麼了?你是小孩子,警察又不會抓你!我呢?我要是被抓了,誰養你?誰給你飯吃?」
聽聽。
多麼熟悉的強盜邏輯。
前世,她就是用這套邏輯給我洗腦了整整十八年。
“寧寧,媽媽是愛你的,媽媽只是生病了控制不住。”
“寧寧,你是未成年,頂個罪沒事的,檔案以後能消的。”
“寧寧,要是媽媽坐牢了,你就成孤兒了,會被人欺負死的。”
我就這樣一次次心軟,一次次妥協。
直到我的檔案在十三歲那年留下了盜竊案底,直到我被學校開除,直到我的人生徹底毀掉。
「可是媽媽,」
我歪了歪頭,看着她那張因爲憤怒而充血的臉,嘴角勾起一抹詭異的弧度,「外婆說過,偷東西的人,死後是要下拔舌地獄的。你也想去嗎?」
趙雅蘭愣了一下。
這句話像是觸動了她心裏最隱秘的恐懼,也徹底激怒了她。
她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徹底炸毛了。
「你敢咒我?姜寧,你現在長本事了是吧?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她四處張望,抄起門邊的雞毛撣子。
那根雞毛撣子我太熟悉了,竹制的柄,打在肉上就是一道紫痕。她高高舉起,帶着風聲就要抽下來。
就在這時。
「叮咚——」
門鈴響了。
那清脆的鈴聲,在劍拔弩張的空氣中顯得格外突兀,像是一道救命的符咒。
趙雅蘭的手僵在半空。
她在外人面前一向最要面子,立得是最完美的單親媽媽人設(雖然沒離婚,但我爸常年在外打工,她總把自己說得像守活寡一樣苦情)——溫柔、堅強、爲了女兒犧牲一切。
她深吸了一口氣,那種變臉的速度堪稱非遺絕活。
她迅速扔掉雞毛撣子,整理了一下凌亂的頭發,換上一副虛弱又疲憊的表情,甚至還極其熟練地擠出了兩滴眼淚。
她打開門。
門外站着隔壁的王大媽,還有居委會的張主任。
「哎喲,雅蘭啊,剛才聽見你們家動靜挺大的,沒事吧?孩子哭了嗎?」王大媽探頭探腦地往裏看,眼神裏閃爍着八卦的光芒。
趙雅蘭立刻捂着臉,未語淚先流,身體搖搖欲墜:「沒事……就是寧寧這孩子,太不懂事了。今天在超市……唉,家醜不可外揚,她非要偷拿巧克力,我說了她幾句,她就……她就在地上撒潑打滾,還污蔑是我拿的。我這心裏……實在是太難受了……」
她哭得梨花帶雨,肩膀微微顫抖,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唉,這孩子怎麼這樣啊。」張主任皺起眉頭,目光嚴厲地看向屋內,「寧寧,你出來!」
我站在客廳陰暗的角落裏。
臉頰上還帶着新鮮的血痕,衣領被扯得皺皺巴巴,像個破布娃娃。
我看着這群高高在上的“審判者”。
前世,就是在這樣的一次次“公審”中,我的脊梁骨被打斷了。我成了那個“無可救藥”的壞孩子,所有人都覺得趙雅蘭太可憐了,攤上這麼個女兒。
但今天,劇本該改改了。
我突然沖過去,一把抱住張主任的大腿。
仰起頭,露出一張慘白如紙的小臉,眼神裏全是破碎的恐懼。
「主任伯伯,救救我……媽媽要殺了我……」
我全身都在發抖。
那種恐懼不是裝出來的,是身體對這個女人本能的應激反應,是上一世慘死帶來的生理性顫栗。
「什麼?」張主任一愣。
「剛才媽媽說,如果我不承認巧克力是我偷的,她就要掐死我……」
我指着自己脖子上新鮮出爐的紅指印,聲音顫抖,「她掐着我,我都喘不過氣了……她說我是賠錢貨,說我害她賠了十倍的錢……」
張主任和王大媽的臉色瞬間變了。
借着樓道的燈光,我脖子上那道紫紅色的掐痕觸目驚心。那顯然是成年人下了狠手才能掐出來的,甚至能看清指甲的印記。
「還有這個,」
我擼起袖子,露出胳膊上密密麻麻的舊傷。
青一塊,紫一塊,有新的,有舊的。那是前世今生趙雅蘭心情不好時掐出來的。她從不打臉,只掐這種看不見的地方。
「媽媽說,只有我承認是小偷,她才不會打我……可是我真的沒偷……」
「雅蘭,這是怎麼回事?」
張主任的聲音沉了下來。他是搞基層工作的,這種傷痕是不是虐待,他一眼就能看出來。
趙雅蘭慌了。
她沒想到我會當衆掀開衣服。畢竟以前的我,爲了維護她的面子,哪怕被打得半死,在外面也只會說是自己摔的。
「不……不是的!主任,你別聽這死丫頭胡說!」
趙雅蘭急得語無倫次,臉上的假笑掛不住了,眼神裏滿是慌亂,「這……這是她自己磕的!這孩子撒謊成性,爲了逃避懲罰什麼瞎話都編得出來!」
「磕能磕出掐痕來?」
王大媽雖然嘴碎,但也不是傻子。她看着我的眼神裏多了幾分同情,也多了幾分對趙雅蘭的懷疑:「雅蘭啊,孩子再不對,也不能下這種死手啊。這可是親生的!虎毒還不食子呢!」
「我沒有!我真的沒有!」趙雅蘭百口莫辯,額頭上的冷汗大顆大顆地往下掉。
「媽媽,」
我縮在張主任身後,怯生生地探出頭,眼神裏全是恐懼,卻又帶着一絲詭異的順從:
「你別打我了,我承認……我承認是我偷的還不行嗎?求求你別打我了……」
這一招以退爲進,徹底擊潰了趙雅蘭的心理防線。
我越是承認,大人們就越覺得是被屈打成招。
張主任臉色鐵青,嚴肅地對趙雅蘭說:「趙女士,我想我們需要談談關於《未成年人保護法》的問題了。如果你再這樣,我會直接報警,申請剝奪你的監護權。」
趙雅蘭癱坐在沙發上,臉色灰敗,像是被抽幹了所有的力氣。
她死死盯着我,眼神裏充滿了怨毒和不可置信。
她想不通。
那個任她拿捏、只會哭鼻子的蠢丫頭,怎麼突然變成了一條會咬人的毒蛇。
我躲在張主任寬厚的背影裏,對着她無聲地做了一個口型:
——遊戲,才剛開始呢。
今天的超市和居委會,都只是開胃菜。
真正的大餐,是三天後,我小姨宋韻的婚禮。
那裏,有趙雅蘭最想偷的東西——那枚價值三百萬的粉鑽戒指。
那裏,也有我前世的噩夢,今生唯一的救命稻草——陸沈。
京圈最神秘的掌權人,陸家的活閻王。
前世,他厭惡我,叫我“壞種”。
這一世,我要讓他,親手遞給我那把復仇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