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最後的金丹
我四十八歲壽辰那日,樓蘭城張燈結彩。
阿娜爾燉好了羊肉,用的是塔什古爾從深泉邊挖來的沙蔥。葡萄酒是新釀的,開壇時她依舊撒入了幾片幹杏花瓣——來自那罐珍藏了二十多年、只剩瓶底的“記憶”。
“喝一點,少一點,”她晃着酒壇,“但最重要的日子,還得有它。”
我正欲舉杯,天際亮起一點刺目的金光。
光道自九天垂下,精準落在小院中。太白金星手持拂塵現身。
“林仙,”他開口,聲音威嚴又有一絲疲憊,“三十年刑期已滿。奉玉帝旨意,召你即刻返回天庭,復任司桃仙官之職。”
院中一片寂靜。
我笑了,指了指周圍:“太白兄,你看我如今——有妻阿娜爾,賢惠堅韌;有兒女孫輩,承歡膝下;有這樓蘭一城百姓,安居樂業。我在此地,教人治水,助人築城,看孩童長大,聽駝鈴悠揚……比在天庭數花瓣、計仙露,豈非更快活,也更有用?”
我拉他入席:“天庭不缺我一個司桃官。但這樓蘭,這片土地,需要我,也需要每一個像阿娜爾、鐵扇、巴圖這樣的人。回去告訴玉帝,林仙甘願永世爲凡,守此人間煙火。”
太白金星沒有接杯。他靜默良久,目光掃過阿娜爾眼角的皺紋和眸中平靜的光,掃過這座在夕陽下泛着溫暖土黃色的城池。
然後,他忽然上前一步,將一物塞入我袖中。
觸感溫潤圓融,又是一枚九轉金丹。但這枚金丹的光華更加內斂,核心處有一點奇異的、仿佛在不斷生滅的混沌微光。
“此丹,”他的傳音在我識海響起,語速極快,“乃瑤池知識庫根據‘女媧協議’遺留數據最新煉制的‘終極形態’。其核心融合了一絲‘被封印的混沌本源’。理論上……它能在特定條件下,實現‘規則層面的短暫覆蓋與重構’。你好生收着,萬勿示人,亦萬勿輕用。”
他頓了頓,聲音更低:“此番……不同以往。玉帝之意,恐非僅是召你回歸。望你……早做打算。”
言罷,他拂塵一擺,踏金光而去。
我握着袖中那枚溫熱的、仿佛有生命般微微搏動的金丹,心頭蒙上一層深重的不安。
二、蒼穹之怒
太白金星離去後第七日。
上午,天色驟然陰沉。不是烏雲匯聚,而是整個天空的光線像被無形巨手猛然抽走。太陽懸着,卻投不下絲毫暖意。
龐大到令人靈魂戰栗的威壓,自九天之上緩緩降下。
天際,金光裂開。
儀仗如金色潮水鋪滿天空。玉帝的身影在萬千金光簇擁中顯現,面容籠罩在無盡的光輝之後。
“林仙——”他的聲音響起,直接烙印在每個生靈的腦海深處。
“爾本天庭司桃仙官,犯天條被謫凡間。朕念舊情,予爾戴罪立功之機。然爾不但不思悔改,反在凡間娶妻生子,私建城池,聚攏凡俗,藐視天威!”
天空隨他的聲音暗沉,雷光翻滾:
“更誕下孽種,混淆仙凡血脈,亂天地綱常!竟敢抗命不歸,莫非欲以此彈丸之地,自立門戶,效仿那補天女媧,行僭越之事?!”
每一個字都如同巨錘砸在樓蘭城牆,粉塵簌簌落下。
“朕,最後問你一次,可願即刻剝離凡俗牽連,隨天兵返回天庭,領受你應有之罰?”
我上前一步,將阿娜爾護在身後,朗聲道:
“陛下!林仙在凡間三十年,未曾一日忘懷仙職。然所見所感,與天庭不同。此地百姓,憑雙手與智慧,治水築城,求生謀福,其情可憫,其志可嘉!林仙在此,助其理水,授其技藝,並未擾亂綱常,反是順應天道,助生靈安居!何罪之有?至於娶妻生子,乃發乎本心,忠於情義。天庭律法森嚴,難道竟不容一絲人倫常情?!”
“人倫常情?”玉帝的聲音裏帶上了清晰的怒意,狂風驟起,“仙凡有別,律法昭昭!爾身爲仙官,卻沉溺凡俗,與螻蟻爲伍,已失仙格!更遑論爾所建之城,所聚之民,混雜各族,不尊天禮,不行天序,長此以往,必生禍亂!”
他帝袖一揮:
“冥頑不靈!天兵天將,聽朕旨意——踏平此城,擒拿林仙及一衆孽障!凡有抗者,格殺勿論!”
“喏!!!”
十萬天兵齊聲應和,聲浪如海嘯壓下。
“爹!娘!”鐵扇和牛魔王率先沖到我身邊。紅孩兒掌心騰起赤紅火焰。塔什古爾護住更小的弟妹和鄰近百姓。
巴圖、馬斯、王硯,以及無數樓蘭城民,手持簡陋農具、木棍聚集到我們身後。
就在天兵方陣即將壓下的千鈞一發之際——
“玉帝老兒!欺人太甚!!!”
怒喝如霹靂炸響,一道金光自東而來,瞬間撞入天兵陣前!孫悟空身着鎖子黃金甲,手持如意金箍棒,怒目圓睜:
“不過吃了幾個桃,嫁了個女兒,建了座城,何至於此?!今日有俺老孫在,看哪個敢動林仙官,動這樓蘭一磚一瓦!”
三、三日焚劫
神戰,開始了。
這場發生在西域上空的戰爭持續了三日三夜,是規則與概念層面的碰撞,遺禍深深烙印在大地之上:
1.悟空與李靖對撞:餘波掃中天山主脈冰川,千年冰蓋崩塌融化,洪水滔天,淹沒了伊犁河谷下遊大片草場與青稞田。
2.玲瓏寶塔吞噬水汽:孔雀河水位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下降,樓蘭城下的坎兒井網絡因水源被強行抽離而斷流崩塌。
3.八卦爐傾瀉三昧真火:火焰以樓蘭城爲中心向西蔓延百裏,燒出一座火焰山。地脈中的“火靈脈”被暴力引動、扭曲,導致區域歷史記憶場產生灼熱紊亂。
4.二郎神寒冰訣誤擊雪線:引發雪崩,極寒神力與冰雪混合堵塞河道,形成不自然的堰塞湖——賽裏木湖。
5.九天雷劫大陣逸散雷霆:擊穿大氣落入沙漠,與“混沌殘息”結合催生無數海市蜃樓,映射西域各族被遺忘的恐懼與破碎歷史。
我與阿娜爾並肩作戰。我殘存的仙力化爲桃木屏障,護住逃難的百姓;阿娜爾將她的羊毛帕拋向空中,帕上冰裂紋繡樣引動了微弱的“白靈脈”共鳴,化爲水幕抵擋烈焰與雷霆。
但我們面對的是天庭的戰爭機器。
第三日黃昏,樓蘭城的最後一截城牆在玲瓏寶塔的吸蝕和漫天雷火中轟然倒塌。
風沙稍息,曾經炊煙嫋嫋的城池已徹底被黃沙掩埋,只剩下幾段焦黑的殘樁,如同巨大的墓碑。
幸存的牧民扶老攜幼,向天山深處遷移。
阿娜爾將一個小布包塞進鐵扇手中,裏面是她多年來精心培育的、最飽滿的幾顆雪蓮種子。
“種在賽裏木湖邊,”她聲音沙啞卻平靜,“或許……能護住那片水,護住一點念想。”
我與阿娜爾相互攙扶,立於埋葬了夢想的沙丘之上。
狂風卷起沙粒,抽打在我們臉上、身上。
她伸手替我拂去眉梢的沙粒,然後緊緊握住我的手。
掌心溫暖依舊,堅定依舊。
“無妨,”她仰頭看我,嘴角努力彎起一個極淡的弧度,“你我在一處,便好。”
我回握她的手,用力點頭。
是的,無妨。
因爲我們都明白,玉帝要摧毀的,從來不只是樓蘭這座城。
他要抹去的,是我在人間找到的“意義”,是阿娜爾代表的“堅韌生機”,是我們共同創造的“煙火人間”。
天空的裂縫中,更加恐怖的能量正在凝聚。
玉帝的身影在漫天仙神簇擁下,顯得愈發高大、愈發冰冷。他的目光如實質的寒冰,鎖定了我和阿娜爾,以及我們身後那些懷抱着最後一絲希望的百姓。
他要的,是徹底的“淨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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