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桃源城議事廳內彌漫着濃濃的藥草味。
田沐坐在主位上,肩膀上綁着繃帶——那是清晨親自檢查城牆防御時,被一塊鬆動的城磚砸的。用他的話說:“我都檢查過八百遍了還能被砸,肯定是有人暗中詛咒我!”
“主人,那城磚真的只是年久失修...”月兒無奈地給他換藥,“您非要說是有人下咒,還把廚房張大娘叫來審了半個時辰。”
“防人之心不可無!”田沐理直氣壯,“萬一磚裏藏着毒針呢?萬一塗了見血封喉的劇毒呢?我這城主要是死了,全城都得亂!”
星兒端着藥碗站在一旁,面無表情地吐槽:“主人,您受傷後已經試了十七種解毒丸,連西域來的‘萬靈散’都用了,確定沒中毒才讓人包扎的。”
“那叫謹慎!”田沐接過藥碗,聞了聞,又用銀針試了試,這才敢喝,“對了,李墨言今天在做什麼?”
柳如煙從門外走進來,換上了一身便於行動的勁裝,英姿颯爽:“在城裏‘巡察’,從東市到西市,從糧倉到水井,看得仔細得很。還特別‘關心’了劇院,說想聽聽曲,看看舞。”
“喲,這位李大人倒是會享受。”田沐眼睛一轉,“如煙,你去彈琴,阿依莎跳舞,讓李大人好好欣賞欣賞——順便,讓他‘不小心’發現點什麼。”
柳如煙會意:“鑰匙的事?”
“對,但別太明顯。”田沐狡黠一笑,“要讓他覺得是自己聰明發現的,不是我們主動透露的。這種人啊,最信自己查出來的情報。”
阿依莎此時也走進來,她今天穿了身素雅的淡藍長裙,襯得膚色更白:“城主,北漠那邊...我昨夜做了個夢,夢見狼群攻城,血流成河。”
田沐神色嚴肅了些:“夢是反的,說明他們攻不進來。不過...阿依莎,你父王有沒有說過,地脈之鑰除了開門,還有什麼用?”
阿依莎搖頭:“父王只說那是傳國之寶,萬不得已不能動用。具體功效...他沒來得及說。”
“那就是有功效。”田沐若有所思,“影樓樓主那種人物,不會爲了一件只能開門的東西大動幹戈。鑰匙肯定還有別的用處。”
他站起身,走到牆邊掛着的地圖前:“現在咱們有三方敵人:北漠明晚要攻城,影樓想要鑰匙,李墨言代表朝廷想收編或者剿滅我們。三方都想拿好處,但誰都不想讓別人拿到。”
他轉身看着衆人:“所以我的計劃是——讓他們互相牽制。北漠攻城的消息,我已經‘不小心’透露給李墨言的隨從了。現在李大人應該正在盤算,是幫我們守城撈功勞,還是等我們兩敗俱傷再撿便宜。”
柳如煙皺眉:“可北漠要是真攻進來...”
“攻不進來。”田沐信心滿滿,“我準備了三年,可不是白準備的。不過...得讓北漠吃點苦頭,又不能全滅,得留點人去給影樓報信。”
他走到桌邊,攤開一張密密麻麻的防御圖:“北漠分三路:西門主攻,南門佯攻,後山攀爬。咱們就按他們的節奏來——西門狠狠打,南門放點水,後山...給他們個驚喜。”
“驚喜?”阿依莎不解。
田沐咧嘴一笑,露出兩排白牙:“後山懸崖我早埋了機關。攀爬到一半,崖壁上會噴出特制的油,滑不溜秋的。再往上,還有裝了石灰粉的陶罐,一碰就炸。就算真有人爬上來...”
他指了指地圖上懸崖頂端的標注:“那裏我建了個‘觀景台’,平時看風景用,戰時嘛...推幾塊大石頭下去,夠他們喝一壺的。”
星兒補充道:“主人還在懸崖中段裝了鈴鐺網,有人攀爬就會響,咱們的人在上面聽得清清楚楚。”
“這叫立體防御!”田沐得意,“不過最關鍵的還是西門。王莽那個叛徒,我得好好利用利用。”
月兒擔憂道:“主人真要放影使走?他回去報信,影樓會派更多人來。”
“來就來唄。”田沐聳肩,“來多了,李墨言就更不敢輕舉妄動了。朝廷、影樓、北漠,三方在城外打得越熱鬧,咱們城裏越安全。”
他頓了頓,聲音低了些:“當然,前提是咱們能守住第一波。明晚是關鍵,守住了,就有談判的資本。守不住...萬事皆休。”
議事廳內陷入短暫的沉默。
就在這時,林小柔匆匆進來,手裏拿着賬本:“田大哥,清點完了。存糧夠全城吃兩年三個月,藥材夠用半年,箭矢三萬支,弩車完好五十架,投石機三十台,猛火油...只剩一百桶了。”
“怎麼少了這麼多?”田沐皺眉。
“昨晚糧倉失火,救火用掉了一些,還有些被影衛破壞了。”林小柔道,“我已經讓工匠連夜趕制,但最快也要三天才能補充到位。”
田沐摸着下巴:“一百桶...省着點用也夠了。小柔,你去做件事——把空桶裝滿水,擺在顯眼位置,貼上‘猛火油’的標籤。真的油桶藏起來,用的時候再搬出來。”
“這是...”
“虛張聲勢。”田沐狡黠一笑,“北漠人看到城牆上擺滿了‘猛火油’,進攻時就會猶豫。打仗嘛,三分靠實力,七分靠心理。”
柳如煙忍不住笑了:“城主,您這招真是...夠損的。”
“謝謝誇獎。”田沐不以爲恥反以爲榮,“對了,還有件事——從今天起,全城宵禁,日落之後任何人不得外出。但有一個人例外。”
“誰?”
“李墨言。”田沐眼中閃着算計的光,“給他發個特別通行令牌,讓他能在夜裏自由活動。我倒要看看,這位李大人會去哪裏,見什麼人。”
月兒擔憂:“這太危險了,萬一他...”
“萬一他是內應?萬一他和影樓有勾結?那正好。”田沐冷笑,“引蛇出洞,一網打盡。我田沐的地盤,不是誰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
他看向衆人:“好了,各自去準備。如煙、阿依莎,你們去應付李墨言。月兒、星兒,你們檢查所有防御工事,一處都不能漏。小柔,你負責後勤,特別是傷員的安置準備。鐵柱...”
趙鐵柱立刻站直:“城主!”
“你跟我來,咱們去給王莽‘加加戲’。”
......
西門守衛營地,王莽正在擦刀。
他是個四十多歲的老兵,臉上有道疤,是早年剿匪時留下的。在桃源城三年,他從普通守衛一路做到隊長,深得信任。
但沒人知道,他妻子根本沒病,那九百八十兩銀子也沒輸掉——都存着,等這次事成,北漠答應再給五千兩,足夠他帶着家人遠走高飛。
“王隊長。”田沐的聲音突然響起。
王莽手一抖,刀差點掉地上。他趕緊起身:“城主!您怎麼來了?”
“來看看兄弟們。”田沐笑呵呵地走進營房,身後跟着趙鐵柱,“明晚可能有大戰,大家準備得怎麼樣?”
“都準備好了!”王莽挺胸,“守衛三百人,分三班,每班一百。弩車十架,滾石、熱油充足。北漠人敢來,定叫他們有來無回!”
“好!”田沐拍拍他的肩,“有王隊長在,我放心。”
他在營房裏轉了一圈,突然“無意間”踢到牆角一個木箱。箱子沒鎖,蓋子翻開,露出裏面的東西——幾件北漠樣式的皮襖。
營房內瞬間安靜。
王莽臉色刷白:“城、城主,這是...”
“這是什麼?”田沐蹲下身,拿起一件皮襖看了看,“喲,北漠的狼皮襖,好東西啊。王隊長哪來的?”
“是...是上次剿匪繳獲的。”王莽強作鎮定,“屬下看還能穿,就留着了。城主若喜歡,盡管拿去...”
“剿匪繳獲?”田沐似笑非笑,“我記得上次剿匪是半年前,那時天氣正熱,北漠人會穿皮襖來打劫?”
王莽額頭冒汗。
田沐站起身,把皮襖扔回箱子,卻不再追問,反而話鋒一轉:“對了王隊長,明晚你值守西門,責任重大。我特意給你準備了個好東西。”
他從趙鐵柱手裏接過一個錦盒,打開,裏面是一把精鋼打造的橫刀,刀身泛着寒光。
“這把刀叫‘斬狼’,專門對付北漠狼衛的。”田沐把刀遞給王莽,“拿着,明晚多砍幾個狼崽子。”
王莽接過刀,手有些抖:“謝...謝城主...”
“好好幹。”田沐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別讓我失望。”
說完,他帶着趙鐵柱離開營房。
走出老遠,趙鐵柱才低聲道:“城主,爲什麼不直接拿下他?”
“拿下他容易,但北漠還會派別的內應。”田沐搖頭,“留着王莽,咱們就能知道北漠的具體計劃。明晚他開城門時,就是收網的時候。”
他頓了頓:“對了,我讓你準備的‘驚喜’,準備好了嗎?”
“準備好了。”趙鐵柱咧嘴一笑,“保管讓北漠人終生難忘。”
......
與此同時,劇院二樓雅間。
李墨言正品茶聽琴。
柳如煙坐在琴台後,素手輕撥,一曲《高山流水》如清泉流淌。阿依莎在旁伴舞,身姿曼妙,但眉宇間似有愁緒。
一曲終了,李墨言鼓掌:“好!柳姑娘琴藝超凡,阿依莎姑娘舞姿絕世。田城主有兩位紅顏相伴,真是羨煞旁人。”
“李大人過獎了。”柳如煙欠身,“城主日理萬機,我等不過閒暇時略盡綿力。”
李墨言放下茶杯,似是無意道:“聽聞龜茲王室有件傳國之寶,造型奇特,能開啓某種秘藏。阿依莎姑娘可知此事?”
阿依莎動作一僵,隨即恢復自然:“民女...略有耳聞。但那是王室秘辛,民女一個普通女子,怎會知曉。”
“普通女子?”李墨言笑了,“龜茲王女若算普通,那天下女子豈不都是凡俗?”
阿依莎臉色微變。
柳如煙連忙打圓場:“李大人說笑了。阿依莎妹妹確實是龜茲貴族,但家國已亡,如今只是桃源城居民罷了。”
“是嗎?”李墨言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外面的街景,“那本官倒是好奇,什麼寶貝能讓影樓、北漠都趨之若鶩,甚至連朝廷都...”
他話沒說完,但意思很明顯。
柳如煙和阿依莎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警惕。
就在這時,樓下突然傳來喧譁聲。
“抓住他!”
“別讓他跑了!”
李墨言探頭看去,只見幾個守衛正在追捕一個黑衣人。那黑衣人動作極快,幾個起落就翻過圍牆,消失不見。
但在他消失前,似乎“不小心”掉下了一個東西。
守衛撿起那東西,臉色大變,匆匆向城主府方向跑去。
李墨言眼尖,看清了那東西——是一枚玉佩,造型奇特,像把鑰匙。
地脈之鑰!
他心中一震,面上卻不露聲色:“城中治安似乎不太好。”
柳如煙也看到了那一幕,心中暗罵田沐演得太假,嘴上卻道:“讓李大人見笑了。最近城裏混進些宵小,城主正在清查。”
“是該清查。”李墨言轉身,意味深長地看了阿依莎一眼,“寶物動人,懷璧其罪。阿依莎姑娘,你說是不是?”
阿依莎低頭不語。
李墨言不再多說,拱手告辭:“本官還有些公務,先走一步。兩位姑娘,告辭。”
等他離開,柳如煙才鬆了口氣:“城主這計策...也太明顯了。”
“但有效。”阿依莎輕聲道,“李墨言肯定以爲鑰匙被影樓的人搶走了,或者...以爲我在演戲。”
“那就看他怎麼選了。”柳如煙走到琴邊,重新坐下,“是信還是不信,是搶還是等...咱們這位李大人,心思深得很。”
......
入夜,宵禁開始。
桃源城街道上空無一人,只有巡邏守衛的火把在夜色中移動。
李墨言拿着特別通行令牌,獨自走在街上。他沒帶隨從,也沒去敏感地點,只是漫無目的地閒逛,像是在欣賞夜景。
但在一個拐角處,他突然閃進一條小巷。
巷子裏,早有一個黑衣人在等。
“大人。”黑衣人單膝跪地。
“查清楚了?”李墨言聲音冰冷,與白天的溫和判若兩人。
“查清楚了。鑰匙確實在阿依莎身上,但今天被影樓的人搶過一次,未果。田沐加強了守衛,現在想硬搶很難。”
李墨言沉默片刻:“北漠明晚攻城的事呢?”
“屬實。內應是西門守衛隊長王莽,醜時開城門。田沐似乎有所察覺,但不確定是否知道具體時間。”
“有意思。”李墨言輕笑,“田沐在演戲,影樓在演戲,北漠在演戲...都在演。那咱們也演。”
他頓了頓:“傳信給城外,按計劃行事。另外,查查影樓到底想幹什麼。樓主那種人物,不會爲了一把鑰匙大動幹戈,肯定還有別的圖謀。”
“是。”黑衣人遲疑道,“大人,咱們真的要幫田沐守城?”
“不是幫,是利用。”李墨言淡淡道,“北漠攻進城,鑰匙可能落入他們手裏。影樓得手,更麻煩。只有讓田沐守住,鑰匙才安全,咱們才有機會。”
他看着夜色中的城牆輪廓,眼中閃過銳利的光:“不過守城之後...就是咱們和影樓、田沐三方博弈的時候了。”
“那聖上那邊...”
“聖上要的是西南安定。”李墨言道,“如果田沐真有本事鎮守此處,招安比剿滅劃算。但如果他不識抬舉...”
他沒說完,但意思很明白。
黑衣人領命而去。
李墨言重新走上街道,又變回了那個溫文爾雅的巡察使。
他抬頭看着城主府的方向,嘴角泛起一絲莫測的笑意。
田沐,你確實聰明。
但有時候,太聰明反而會被聰明誤。
......
子時,城主府地牢。
影使被鐵鏈鎖着,閉目養神。
牢門突然打開,一個守衛端着飯菜進來:“吃飯了。”
影使睜眼,看到那守衛的手勢——三指彎曲,兩指伸直。是影樓的暗號:時機已到,準備撤離。
他心中一凜,面上卻不露聲色。
守衛放下飯菜,低聲道:“醜時三刻,西門會有騷亂,趁亂走。主上有新命令,讓你去辦件事。”
“什麼事?”
“查清地脈之鑰的真正用處。”守衛道,“主上懷疑,那鑰匙不只是開門那麼簡單。”
影使點頭,不再說話。
守衛離開後,他快速吃完飯菜,在碗底發現一把薄如蟬翼的鑰匙。他用鑰匙打開鐵鏈,活動了下筋骨。
一切順利得可疑。
但影使沒時間多想,醜時三刻快到了。
他悄無聲息地溜出地牢,躲過幾隊巡邏,來到西門附近。
果然,醜時三刻,西門方向突然火光沖天,喊殺聲大作。
“北漠攻城了!”有人大喊。
守衛們紛紛向西門集結,城內一片混亂。
影使趁機翻過城牆,消失在夜色中。
但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身後,田沐正站在瞭望塔上,用自制的望遠鏡看着他遠去。
“魚餌放出去了。”田沐放下望遠鏡,“接下來,就看魚咬不咬鉤了。”
趙鐵柱站在他身邊:“城主,北漠真的會提前攻城嗎?”
“會。”田沐點頭,“影使逃走,他們就知道計劃暴露了。要麼放棄,要麼提前——以北漠人的性格,肯定是提前。”
他看了看天色:“傳令下去,全員戒備。我估計...最遲寅時,北漠就會動手。”
“是!”
趙鐵柱匆匆離去。
田沐獨自站在塔上,望着城外的黑暗。
夜風很冷,但他心裏卻一片火熱。
三年準備,就爲這一戰。
贏了,桃源城就能真正站穩腳跟。
輸了...萬事皆休。
“主人,”月兒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柳姑娘和阿依莎姑娘在等您,說有要事相商。”
田沐轉身:“什麼事?”
“好像...和鑰匙有關。”月兒低聲道,“阿依莎姑娘說,她想起父王臨終前的一句話,可能和鑰匙的真正用處有關。”
田沐眼睛一亮:“走!”
一行人匆匆下塔。
而此刻的城外,北漠軍營中,烏木達接到了影使逃出的消息。
“提前攻城!”他毫不猶豫地下令,“醜時已過,寅時初刻,全軍出擊!告訴王莽,按原計劃開城門!”
“是!”
狼衛軍開始集結,戰馬的嘶鳴聲在夜空中回蕩。
三百裏外,一支約兩千人的朝廷軍隊也在快速向桃源城方向移動。
更遠處,幾個黑影站在山巔,爲首者一身黑袍,臉上戴着青銅面具,正是影樓樓主。
“樓主,一切按計劃進行。”一個影衛稟報,“北漠寅時攻城,朝廷軍隊明日午時能到,李墨言在城中坐鎮。”
“很好。”樓主的聲音嘶啞低沉,“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等他們打得兩敗俱傷...地脈之鑰,就是我的了。”
他望着桃源城的方向,面具下的眼睛閃着幽光。
“田沐,讓我看看,你能做到什麼程度。”
夜色更深了。
風暴,即將來臨。
而這場風暴的中心,桃源城,已經做好了迎戰的準備。
無論敵人是誰,無論來多少。
這座城,都會站着迎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