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時三刻,炭窯裏炭火暗紅,三十二個白杆兵幸存者蜷縮着,睡夢中仍緊蹙眉頭。眉骨的傷痕、幹裂的嘴唇,盡是絕境求生的疲憊。
秦昭沒睡。左肩傷口灼痛如烙鐵,意識卻在兩段人生裏穿梭——秦良玉的鐵血戎馬,秦昭的科研生涯,在劇痛中加速融合。
她看見萬歷二十七年,十八歲的秦良玉身着嫁衣,三千白杆兵高呼恭賀;又看見2018年深秋,三十二歲的秦昭在國防科大答辯,屏幕上的數據閃爍如星。兩幅畫面驟然重疊,大紅嫁衣與軍綠常服相映,冷兵器寒光與智能系統藍光碰撞。
秦昭睜眼,炭窯頂的水珠滴在額頭,冰涼刺骨。她迅速梳理現狀:天啓元年九月十二凌晨,身處川黔交界荒河谷,距石砫四百裏山路;奢崇明叛軍伏擊,五千白杆兵僅剩三十二人,全員帶傷,物資匱乏,天亮後必遭搜捕。
“馬懷遠。”她沙啞的聲音穿透寂靜。
刀疤軍官瞬間驚醒。秦昭撐着岩壁坐起:“半個時辰準備,天亮前出發。”她無視馬懷遠的遲疑,厲聲下令:制三副加固擔架,燒沸水灌滿水囊,搜捕可食物資,馬懷遠帶兩人偵察淺灘對岸地形。
士兵們迅速行動。秦昭蹲在改良火藥旁,捻起粉末觀察。十六歲的小兵陳石頭湊來,滿眼好奇。秦昭將火藥撒在炭火邊,火星引燃,火焰急促明亮,只餘一層白灰。
“燃燒充分度九成八。”她自語,眉頭卻蹙起——火藥混合不均,穩定性待驗證。她讓陳石頭找來幹燥竹筒,灌入火藥,溼泥封口留孔插引信。“這叫竹筒雷,三丈內可殺傷敵人。”
天色蒙蒙亮時,馬懷遠帶回好消息:淺灘對岸是雜木林,獵道通向北面官道,未見敵蹤。
秦昭立刻安排渡河序列:輕傷員抬擔架,中度傷員開路,馬懷遠帶五人斷後。隊伍沉默前行,秦昭被抬上擔架,左腿骨裂處劇痛鑽心,卻不由想起出征時的誓言,愧疚與悲痛壓上心頭。
隊伍抵達淺灘,開路隊剛涉水,對岸驚起飛鳥。下遊傳來馬蹄人聲——叛軍追兵近百!
馬懷遠急令撤退,秦昭卻抬手制止:“不能撤。重傷員拖慢速度,必須在此阻滯追兵。”
她命馬懷遠帶十人埋伏林緣,射殺敵軍馬匹;大部隊撤至獵道轉彎處待命。“我留下。”她指了指竹筒雷,語氣不容置疑。
馬懷遠跪地苦勸,被秦昭厲聲喝退。陳石頭和李虎扶她躲進灌木,她卻逼兩人跟上大部隊,只留自己與六枚竹筒雷。
叛軍騎兵沖進淺灘,領頭壯漢嘶吼着下令追擊。秦昭點燃引信,將竹筒雷擲向騎兵。悶響炸開,火光濃煙騰起,兩馬倒地,餘騎受驚狂跳。
她接連擲出三枚竹筒雷,叛軍陣腳大亂。一枚箭矢擦耳飛過,左肩傷口崩裂,鮮血染紅衣袖。她咬牙將最後兩枚竹筒雷並排擺放,撒上剩餘火藥,引線連向身側落葉。
叛軍步卒已沖至淺灘中段。秦昭點燃引線,猩紅火蛇嘶嘶蔓延。她翻身滾進小土坑,巨響接連炸開,火焰濃煙遮天蔽日。
追兵徹底潰散。秦昭從浮土中爬出,五髒翻騰,口吐鮮血。左腿骨裂已成骨折,她拖着殘軀向山林挪動,身後血痕刺眼。
腳步聲悄然響起。秦昭摸向短匕,卻見陳石頭哭着跑來:“馬把總讓我……帶您的遺骸回石砫。”
秦昭緊繃的身體放鬆,被少年攙扶着追上大部隊。馬懷遠紅着眼眶跪地,秦昭只淡淡道:“繼續走,叛軍會搜山。”
正午,隊伍在山坳休整。草藥敷上傷口,劇痛稍緩。馬懷遠憂心忡忡:“七八天才能到石砫,沿途土司多有摩擦,糧食也不夠。”
“繞路走無人區。”秦昭掏出碎銀,“避不開村寨便買糧,切勿暴露身份。”她看向馬懷遠,眼神銳利如刀,“回去後三件事:撫恤陣亡將士家屬,重整白杆兵,徹查馬家寨伏擊的內奸。”
秋雨淅淅瀝瀝,山坳篝火漸熄。秦昭靠在岩壁上,閉上雙眼。燧發槍圖紙、線膛炮原理、蒸汽機構造……現代科技在腦海中流轉。
天啓元年,距離清軍入關還有二十三年。
她嘴角勾起一抹淡笑,帶着挑戰者的冷酷與興奮。
既然活着,便要改寫這風雨飄搖的大明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