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楚離在荒野裏走了七天。

第一天,他只知道往南。南邊是父親說的方向,是“活下去”的方向。雪很深,沒過小腿,每走一步都要費力拔出來。他抱着青磚,斷刀插在腰間,深一腳淺一腳。走到中午,回頭已經看不見家的方向,只有白茫茫一片,天地幹淨得像什麼都沒發生過。

他餓了。懷裏的幹糧在逃跑時掉了,只剩半塊硬得像石頭的饃,是母親前天塞給他的,說“餓了吃”。他坐在樹下啃,饃太硬,咬不動,就用雪水泡軟了,一點點咽。雪水很涼,涼到胃裏,渾身打顫。

第二天,他遇見狼。

是一只獨眼的灰狼,很瘦,肋骨根根分明,綠眼睛在黃昏裏發着光。它遠遠跟着,不靠近,也不離開。楚離走,它就走;楚離停,它就停。楚離握緊斷刀,手心全是汗。他想起來父親教過:狼怕火,怕聲響,怕人比它凶。

他撿了根枯枝,撕下一截衣擺纏上,用火折子點——火折子是父親給的,說“野外用得着”。火苗躥起來,狼後退了幾步,但沒走,只是盯着他,獨眼裏有種飢餓的耐心。

楚離舉着火把,繼續走。天黑了,他找到一棵枯樹,爬上去,縮在樹杈間。火把插在下面,火光照亮一小圈雪地。狼坐在圈外,仰頭看他,喉嚨裏發出低低的嗚咽。

那一夜,楚離沒合眼。他抱着青磚,盯着狼,盯着火,盯着漆黑的夜空。星星出來了,很多,很亮,密密麻麻的,像母親刻的那些點。他忽然想:母親說的“星星在哭”,是不是就是現在這樣?星星冷冷地看着人間,看着狼等着吃人,看着人縮在樹上發抖。

第三天,狼走了。也許是餓了,也許覺得他不好惹。楚離從樹上下來,腿麻了,摔在雪裏。他趴了一會兒,才爬起來,繼續走。

第四天,他找到一條凍住的小溪。用斷刀砸開冰,趴下去喝水。水很清,很甜,甜得他想哭。他喝飽了,看見冰下的倒影——一個髒兮兮的孩子,頭發結着冰碴,臉上全是黑灰,只有一雙眼睛亮得嚇人,右眼尤其亮,亮得像……像冰下的水反射了星光。

他伸手摸右眼。不燙,不疼,只是看東西時,有時會模糊一下,像有水汽蒙住。

第五天,他餓得走不動了。挖草根,草根凍硬了,挖不動。抓蟲子,雪地裏沒有蟲子。他坐在石頭上,看着懷裏的青磚。磚很涼,很沉。他忽然想:如果死了,這塊磚會不會被人撿到?撿到的人會不會看懂這些星星?會不會知道,有一個女人,每夜跪在雪地裏,用指甲和血,刻下這些看不懂的預言?

他不想死。

他站起來,繼續走。走得很慢,但一步沒停。

第六天,他遇見一隊流民。是從南邊逃荒過來的,說南邊發了大水,淹了十幾個縣,死人無數。流民有幾十人,個個面黃肌瘦,眼神麻木。楚離混在他們中間,低着頭,不說話。有人問他是哪家的孩子,他就搖頭。

一個老太太給他半塊餅,餅很硬,長了黴點。楚離接過來,小口小口吃。老太太看着他,嘆氣:“造孽喲,這麼小的孩子……”

楚離沒說話,只是吃。餅是苦的,黴味很重,但他吃得很認真,像在完成一件很重要的事。

第七天,流民隊伍走到一座破廟。廟很舊,牆塌了一半,匾額掉在地上,寫着“山神廟”三個字,字跡斑駁。廟裏已經擠滿了人,楚離擠不進去,就縮在屋檐下,靠着斷牆。夜裏下起雨,雨夾着雪,冷得刺骨。他把青磚抱在懷裏,用身體暖着,雖然知道暖不熱。

半夜,他被酒氣熏醒。

睜開眼,看見一個老乞丐坐在他對面,正盯着他看。老乞丐很邋遢,頭發胡子結成一團,像枯草堆。身上的衣服破得看不出顏色,東一塊西一塊打着補丁,補丁也是破的。他瘸着一條腿,褲管空蕩蕩地晃,手裏拎着個酒葫蘆,酒氣就是從那兒來的。

但老乞丐的眼睛很亮。不是清澈的亮,是渾濁的、卻又深不見底的亮,像兩口古井,井底沉着什麼看不真切的東西。

“小娃娃,”老乞丐開口,聲音像是破風箱,嘶啞幹澀,“你這右眼……”

楚離本能地往後縮,背抵上斷牆。

老乞丐突然動了。

楚離根本沒看清他怎麼動的,只覺得眼前一花,老乞丐已經到他面前,一只幹枯如雞爪的手按住他肩膀。力道不大,但楚離動不了,像是被釘在了地上。另一只手掀開他右眼的眼皮。

手指很冰,冰得楚離一哆嗦。

老乞丐湊得很近,渾濁的眼睛死死盯着楚離的右眼瞳孔。看了很久,久到楚離以爲他要挖出自己的眼睛。然後,老乞丐鬆手,後退一步,灌了一大口酒。

“果然……”他喃喃自語,聲音低得像夢囈,“二十年了……想不到真的成了……”

楚離爬起來就想跑,卻被老乞丐拽住了衣領。力道不大,但楚離掙不開。

“別怕,”老乞丐咧開嘴,露出滿口黃牙,酒氣噴在楚離臉上,“我跟你娘認識。”

楚離僵住了。

老乞丐鬆開手,坐回地上,又灌了一口酒。酒水從嘴角溢出來,順着花白的胡子往下滴。“當年我把星核碎片藏進你娘子宮裏,本是想找個地方溫養……沒想到,真讓你活下來了。”

他撕開自己胸前的破衣,露出心口。

楚離倒吸一口涼氣。

老乞丐心口的位置,有一個拳頭大的傷疤。疤痕很舊,邊緣泛着不正常的黑色,像是被火燒過,又被利器挖過。最詭異的是疤痕的形狀——不規則的圓形,中間凹陷下去,能看見底下微微跳動的血肉,像是……像是被人硬生生挖掉了一塊肉,留下一個永遠填不上的洞。

“看見沒?”老乞丐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又指了指楚離的右眼,“咱倆一樣。命盤殘缺,天不容。”

楚離聽不懂“命盤殘缺”,但他看懂了那個眼神。那是和母親一樣的眼神,絕望的,瘋狂的,但又帶着一絲不甘的掙扎——像陷在泥沼裏的人,明明快死了,卻還死死盯着天空。

“你娘是我師妹,”老乞丐繼續說,聲音低了下去,像是說給自己聽,“當年天樞閣要清理命盤殘缺者,她懷着你逃了。我幫她改了命盤,用星核碎片補了缺,騙過了天樞閣的搜魂術……但也只能騙一時。”

楚離愣愣地看着他。雨水順着屋檐滴下來,滴在他臉上,冰涼。

“現在他們找上門了,”老乞丐嘆了口氣,那口氣很長,很沉,像是把二十年的疲憊都嘆了出來,“你的命盤開始顯現了。殘缺的命盤就像黑夜裏的火把,天樞閣的人遲早會找來。”他盯着楚離,渾濁的眼睛裏閃過一絲銳利的光,“想活命嗎?”

楚離點頭。很用力。

“那跟我學,”老乞丐從懷裏掏出一本破破爛爛的書,扔給楚離。書很薄,封面沒有字,紙張黃得發黑,邊角卷起,像是被翻過無數遍。“《逆星訣》。學了它,你就能把命盤徹底打碎,讓他們找不到你。”

楚離接過書。書很輕,但又很沉。他翻開第一頁,上面寫着幾行字,字跡潦草,像是用炭筆匆匆寫就:

順天者死,逆天者亡。

我輩修士,當於生死之間,踏出一條血路。

“記住,”老乞丐的聲音突然變得嚴肅,嘶啞中透着一股金石般的硬度,“逆星訣是逆天功法,每修一層,就會失去一樣東西。可能是味覺,可能是嗅覺,可能是感情……修到最後,你可能會變成一個活死人。”

楚離握緊了手裏的書。紙張粗糙,硌着掌心。“那……那爲什麼要修?”

“因爲不修,你現在就得死。”老乞丐冷笑,那笑聲很冷,比雨水還冷,“天樞閣的人不會放過你。他們要把所有命盤殘缺者抓回去,煉成‘天道傀儡’,用來修補天道的裂縫。”

楚離沉默了。他想起父親胸口那把劍,想起母親伸向地窖的手,想起雪地裏那片暗紅色的血。

“我學。”

老乞丐看着他,看了很久。雨漸漸小了,天色微明,一線灰白的光從雲縫漏下來,照在楚離臉上。那張小臉髒兮兮的,但眼睛很亮,亮得像淬過火的刀鋒。

“好。”老乞丐忽然笑了,那笑容很苦澀,很蒼涼,但眼底深處,有一絲極淡的、幾乎看不見的欣慰,“從今天起,你就是我徒弟。我叫酒劍仙,不過這名號二十年沒人叫了。你就叫我老瘸子吧。”

他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土——其實沒什麼可拍的,全是泥。“走吧,這裏不能待了。天樞閣的狗鼻子靈得很。”

楚離抱着書和青磚,跟了上去。走了幾步,他回頭看了一眼破廟。屋檐下,流民們蜷縮在一起,像是一群被世界遺棄的牲畜,在晨光裏瑟瑟發抖。

他想,自己和他們不一樣。他們有地方可以去,有未來可以等。

他沒有。他只有一條路,一條逆着天走的路。

一條用“失去”換取“活着”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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