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徐婉清臉上的光瞬間黯淡了下去,轉身就往校門方向快步走去。
我跟着到校門口時,一個中年男人正唾沫橫飛地對着門衛叫罵。
“我找我女兒!徐婉清!她是我閨女!”
“叫她出來見我!她讀大學的錢都是老子辛苦掙的!”
周圍已經聚了一圈學生,指指點點。
徐婉清走過去,臉色瞬間褪去血色。
“爸。”
男人轉過身,看見她,帶着怒氣:
“死丫頭!叫你半天不出來!錢呢?”
徐婉清從布挎包裏,拿出一個薄薄的信封,遞過去:
“這是系裏發的補助。我這個月就這些了,飯票得留着吃飯。”
男人一把搶過信封,手指沾着唾沫捻開,看了一眼,臉色立刻陰沉下來:
“四十?你打發叫花子呢?”
“我養你這麼大,你就拿四十塊糊弄你老子?”
“爸,學校食堂一個月夥食也要十塊,我......”
“啪!”
清脆的耳光聲打斷了徐婉清的話。
她偏着頭,左臉頰迅速紅腫起來。
“讀書讀傻了?不會去借?不會去掙?”
男人啐了一口,手指幾乎戳到她鼻子上。
“我看你這書也別念了,早點找個人嫁了換彩禮是正經!”
周圍的議論聲嗡嗡響起。
徐婉清的身體開始微微發抖。
她抬起手,似乎想捂住臉,又僵硬地放了下去。
血液沖上我的頭頂。
我出生後,外公外婆早已不在。
媽媽也很少提他們。
看來......媽媽可真是苦了一輩子啊。
男人還想動手,我猛地沖了出去,擋在徐婉清面前。
“你幹什麼!你再動她一下試試!”
男人被撞得一個趔趄,愣了一下,頓時火冒三丈:
“哪來的野丫頭?滾開!我管教自己女兒,關你屁事!”
“她是你女兒,不是你的奴隸!”
我渾身發抖,卻一步不退。
“那錢是她吃飯讀書的!你拿了,她餓死嗎?書還讀不讀?”
“讀個屁書!女娃子讀那麼多書有屁用!”
男人揚起手,又想打人。
我不知道哪來的勇氣,猛地朝他揮過來的手臂咬了下去。
“啊——!”男人吃痛慘叫,用力甩開我。
我踉蹌後退,後背撞進一個顫抖的懷抱。
徐婉清扶住了我。
“反了!反了!”
男人氣急敗壞,抬腳就要踹過來。
門衛終於看不下去,上前阻攔:
“哎哎,這位同志,學校門口不能打人!再鬧我叫保衛科了!”
也許是保衛科起了作用,男人捂着胳膊,惡狠狠地瞪着我們:
“好,好得很!徐婉清,你等着!”
“我看你能硬氣到什麼時候!”
“下個月,拿不出一百塊,讓你好看!”
他撂下狠話,罵罵咧咧地走了。
人群漸漸散去。
徐婉清還保持着扶住我的姿勢,一動不動。
我走到她面前,看着她紅腫的臉頰,心裏堵得難受。
徐婉清抬眼看了看我,眼睛蒙着一層霧氣,低聲說:
“謝謝......楚月。但以後別這樣了。他畢竟是我爸。”
最後幾個字,輕得像嘆息。
“這種爸,不要也罷。”我脫口而出。
徐婉清深深看了我一眼,沒再說話。
那天之後,我和徐婉清的關系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她開始真的把我當成需要照顧的學妹,經常拉着我去圖書館角落自習。
我的包裏確實有些這個時代的錢和糧票,身份證明也齊全,是個家庭條件尚可的異地新生。
我也開始有意無意地接濟她,幫她趕走跑來要錢的父親。
我們的關系變得越來越好。
周末的傍晚,她靠在我的肩頭,忽然輕聲開口:
“楚月,你知道嗎?其實我特別羨慕你。”
“羨慕我什麼?”我問。
“羨慕你可以這麼勇敢,這麼無所畏懼。”
她閉上眼,像是在回憶。
“我小時候,我爸一輸錢就喝酒,喝醉了就打我媽。”
“我媽個子小,總是被打得渾身是傷。”
“但她從來不在我面前哭,第二天照樣早起,去紡織廠上工。”
“她說,她沒讀過什麼書,但她知道,讀書是出路。”
“她說,讓我好好讀,飛出這個家,飛得越高越好。”
晚風吹過,她的馬尾輕輕晃動。
“所以楚月,我必須飛上去。”
“不只是爲了我自己,更是爲了我媽。”
她轉過頭看我,眼睛亮晶晶的。
我喉嚨哽咽,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日子在緊張的學業中滑過。
徐婉清的成績依然頂尖,保送清華的事宜穩步推進。
她眼底的光,因爲那個看得見的未來,而越來越亮。
一切都似乎在向好的方向發展。
直到那天傍晚。
一個渾身溼透的中年女人沖進了食堂,攔住了我們:
“婉清丫頭,你媽暈倒了,現在在醫院,說是肝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