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5.
李浩試圖狡辯：
“假的！都是假的！”
“林雅！是不是你找人來演戲陷害我！”
我走到他面前，將手中的幾張紙懟到了鏡頭前：
“這個東西，總不能也是我僞造的吧？”
直播間裏的彈幕，早在催債的出現時就開始吵了：
“臥槽......這光頭我認識！前幾年我隔壁鄰居賭博輸光家底，當時上門收債的就是他！這絕對不是演習！”
“天哪，賭博？他不是說自己是貧困生嗎？”
“等等，主播手裏拿的是什麼？”
鏡頭前，印有李浩大名的個人征信報告正清晰的顯示出來。
催債光頭正拽着李浩的領子，把他拉到一旁親切問候。
而我則趁機搶走了他的手機，接替他成爲了直播間的新主人。
我拿起手機，對準桌上那張報告上。
個人信貸一欄中，數十筆巨大的貸款項目就這樣完整的暴露在直播間裏。
提供貸款資金的公司，無一例外都有着“博彩”、“棋牌”、“抽抽樂”等一看就是賭博行業的名稱。
同時，一份銀行流水報告也被一旁待命多時的閨蜜放到了直播間裏。
上面密密麻麻的轉賬記錄，小的一百，大的幾萬。
起先有增有減，後來臨近十二月開始，便只出不進。
而報告上官方提供的印章讓直播間還想反駁的彈幕閉了嘴。
一時之間整個直播間竟然死寂的可怕。
我把所有的書面證據就掛在直播間主頁上。
光頭男可沒那個耐心，他一把揪住李浩的衣領，像提溜一只死雞一樣把他從地上拽起來，反手就是一耳光。
“啪”的一聲，清脆悅耳。
“少廢話！欠債還錢天經地義。”
“李大網紅，今天要是見不到錢，你這只手也就別想要了！”
李浩被打得嘴角滲血，整個人哆嗦得像篩糠一樣。
他求救似的看向我，眼神裏竟然還透着一股理直氣壯的怨毒：
“雅雅......雅雅你救救我！你有錢的對不對？”
“你家裏那麼有錢，幾十萬對你來說就是零花錢！你幫我還了，我發誓以後一定對你好，我給你當牛做馬......”
我笑了，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
趁着光頭男把他按在茶幾上摩擦的空檔，我一把搶過李浩掉在地上的手機，把攝像頭對準了他那張扭曲變形的臉。
“救你？憑什麼？憑你拿着我的錢去賭？還是憑你在網上造謠我是外圍女？”
我冷冷地看着他，聲音不大，卻字字誅心：
“李浩，你剛才不是還心疼我嗎？那上周你朝我借的18次飯錢打算什麼時候還我？”
這句話一出，直播間徹底炸了。
“什麼叫一周18次飯錢？喂我說一周往滿裏算，一日三餐不應該就21頓飯嗎？”
“哪怕是豬也吃不了這麼多吧？”
“主播不是在學校食堂勤工儉學嗎？？？那個窗口我之前去過，老板包飯的啊！”
“好家夥，合着是無本萬利，兩頭吃啊！”
“那他之前說的省吃儉用給女友買衣服也是假的嘍？”
看到這條評論，我冷笑出聲：
“給我買衣服？也真是撐不死他！”
“他身上的一身行頭都是我給他置辦的，當初在那裏跟我哭舍友霸凌他，把他唯一換洗的衣服給扔了。”
“我爲了不讓他被欺負，專門帶着他挑了好幾身名牌，又親自上門和他舍友吵了一架才罷休。”
一邊說着，我一邊把當場的聊天記錄和流水明細全公布了出來。
觸目驚心的金額和鐵打的證據狠狠的抽向了在座所有觀衆的臉。
每個曾經對我釋放過惡意的人，此刻的臉頰都火辣辣的疼。
李浩只能眼睜睜看着自己的底褲被扒的一幹二淨。
他兩股戰戰，牙齒嚇得發顫，話都說不利索：
“雅......雅雅，你聽我解釋，我、我不是故意瞞着你的！”
在一旁的文雯見狀，直接沖上前去。
她把一支錄音筆甩在他臉上，紅着眼睛罵他：
“還想狡辯！你以爲我們不知道你打的什麼算盤嗎！”
錄音筆在李浩的頭上劃出一道血痕，緊接着落在地上。
李浩諂媚又瘋狂的聲音從裏面傳了出來：
“......放心吧，那個傻逼娘們兒好騙得很。”
“等她被趕出宿舍，我就借口那是爲了保護她，然後搬進去跟她同居。”
“到時候找機會把套扎破，搞大她的肚子......只要有了孩子，她家那些錢遲早是我的。”
“我這個月還有個大盤沒開，只要這一把翻身，以前輸的都能賺回來！”
那是我從賭場手裏花錢買到的錄音。
直播間的彈幕已經徹底扭轉了，屏幕上都開始刷起清一色的對不起和賭狗去死。
“我天......這男的爲了賭已經喪盡天良了！”
“天啊，賭狗怎麼這麼能演，還好小姐姐清醒！沒讓這家夥得逞！”
彈幕還在刷着對李浩的指責，此刻卻彈出了一個連線申請。
是李浩的舍友張強。
6.
我愣了一下，搞不清楚他舍友這時候打電話是什麼意思。
但是轉念一想，李浩本來也跟他舍友關系不好，再怎麼樣也不可能是過來替他找補的。
於是就點了同意。
屏幕一分爲二，右邊出現了張強那張氣急敗壞的臉。
背景就在男生宿舍，旁邊還圍着另外幾個舍友。
還沒等我說話，張強就對着鏡頭咆哮起來，手指幾乎戳破屏幕：
“李浩！我操你大爺！你特麼還是人嗎？！”
李浩聽到熟悉的聲音，艱難地抬起頭，眼神閃爍，試圖裝可憐：
“強哥......救我......”
“救你？老子現在想順着網線過去砍死你！”
張強氣得脖子上青筋暴起，他手裏也拿着一疊打印紙，對着鏡頭瘋狂抖動：
“林雅，對不起！我們哥幾個也是剛才看了直播才反應過來！我們也被這個畜生給騙了！”
直播間裏的吃瓜群衆再次沸騰，彈幕刷得飛起：
“臥槽？還有反轉？”
我挑了挑眉，語氣平靜：
“張強，你說清楚，怎麼回事？”
張強深吸一口氣，咬牙切齒地解釋道：
“就剛才，看到那光頭哥出現，還有你曬的征信，我們越想越不對！”
“李浩這孫子之前也老跟我們借錢，理由五花八門！”
“結果一聽到你說，他在你面前講我們霸凌他，才徹底反應過來！”
說着，他拿出一沓打印出來的聊天記錄，懟在屏幕前：
“看見沒？”
張強指着最上面一張借條，
“‘今借到張強人民幣伍佰元整，用於給女友林雅購買生日禮物，下月生活費到賬即還。’籤名：李浩。日期是上個月！”
“我們霸凌？哪有給被霸凌者錢的？”
趙磊補充，聲音帶着後怕：
“我當時還覺得他挺深情，自己飯都吃不起還想着給你買禮物......”
“現在想想，屁！那五百塊，估計轉頭就充進哪個賭博APP了！”
另一個一直沒說話的舍友，陳默，悶聲悶氣地開口，眼圈有點紅：
“還有我的。”
“他跟我說，你......你看上了一款新出的遊戲皮膚，非要他買，他不買你就鬧分手。”
“他錢不夠，從我這兒借了三百。”
“我當時還幫他罵你來着......”
他羞愧地低下頭。
我聽着，心髒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緊了。
原來他一早就在外面敗壞我的名聲，就爲了讓我孤立無援！
受害者不止我一個人，我們全都被他騙了。
我跟張強對完賬後發現，我們之間的所有矛盾，都是李浩一人兩頭騙挑起的。
他們紅着臉跟我道歉，又罵了幾句李浩後，才下線。
走之前，他們說要替我去跟導員解釋，幫我把保研資格要回來。
我擺擺手，表示並不在意。
本來以我的家庭條件，不上學也能一輩子衣食無憂。
只是我這個人要強，不允許自己只靠着別人。
否則，就區區一個李浩，真讓我爸媽出手，一個指頭就能碾死他。
經過一場直播，李浩的賬號也算是徹底賺流量賺的盆滿鉢滿。
我直接把賬號裏他沒來得及提現的收益，全打包給了催債光頭。
那光頭男人笑了兩聲：
“你可比你那男友識相多了。”
說完他還啐了一口地上癱軟的李浩，滿臉不屑：
“這點錢可不夠，不過看在你女友的面子上，我給你一周時間，湊不齊就拿身體換吧！”
神情恍惚的李浩聽了之後猛烈顫抖了一下，隨後就再無聲息。
等他們走後，我踹了一腳地上的李浩。
看他無神的模樣，撇撇嘴，深感無趣。
就這心理素質，還敢學別人上賭桌？
似乎是察覺我也要走，李浩忽然抽動了一下。
然後猛地起身，撲到我的腳下，扒着我褲腿哭得肝腸寸斷：
“林雅！別走！我、我不是故意的！你相信我，我只是想給我們一個更好的生活。”
“你只要再借我五百......不！一千！我下把肯定贏！”
“我可以翻盤的！我贏過！一晚上我就能賺十幾萬！”
我冷冷地抽出腿，後撤一步，毫不留情地戳破他的幻想：
“那你的十幾萬後來又去哪了？”
他突然被噎住，像瀕死的人那樣發出赫赫聲。
不用他回答我也知道，他當然是在後來的某一把裏又輸了個精光。
否則，也不會頻繁借錢。
最終，利滾利，越滾越大，欠下的窟窿也越來越多。
越多的虧損，就越昭示了他過往取得的成就有多麼輝煌，想靠賭博一步登天的美夢就愈發強烈。
於是，陷入了賭博的死循環。
這一切如泡沫般的瘋狂，最終在警笛的長鳴聲中被吹散。
7.
接下來的幾天，網絡上的風暴並未停歇，反而因爲警方可能的介入和更多細節的猜測，持續發酵。
我的社交賬號依然被各種信息塞滿，但風向已經徹底變了。
曾經辱罵我的大V悄悄刪帖，很多人跑來道歉。
也有更多新的關注者涌入，大部分是支持和鼓勵。
一周後，警方的正式通報出來了。
通報詳細列舉了李浩的涉案情況，遠比我們之前揭露的更加觸目驚心：
“......犯罪嫌疑人李某某，長期沉迷網絡賭博，爲籌措賭資，編造謊言向多名同學、朋友騙取錢財，涉案金額累計達數十萬元。”
“此外，在調查中發現，李某某爲獲取更多賭資，曾多次從境外非法網站購買、販賣毒品，並涉嫌參與網絡招嫖活動......”
“目前，李某某因涉嫌賭博罪、詐騙罪、販毒等多項違法犯罪行爲，已被依法刑事拘留，案件正在進一步偵辦中。”
“黃、賭、毒”，一個字不落，齊全了。
這份蓋着紅章的官方通報，像一顆投入沸油的冰水，讓整個事件再次炸開，並迅速上升到社會新聞層面。
各大媒體紛紛轉載報道，#名校生淪陷黃賭毒#、#警惕身邊的賭狗#、#從借貸到吸毒有多遠#等話題輪番登上熱搜。
我的名字作爲案件中的關鍵受害者和舉報者，也被多次提及，但通報保護了我的隱私，用了化名。
然而，在校園內部，在認識我們的人中間，事情早已不是秘密。
警方通報出來的當天下午，我的手機就被打爆了。
輔導員第一個打來，語氣不再是之前的頤指氣使，而是帶着十二萬分的尷尬和急切：
“林雅同學啊，你看這個......之前學校呢，也是被不實信息誤導了，處理上有些倉促。”
“你的情況學校已經高度重視，那個處分決定和保研資格的問題，我們馬上重新開會研究！”
“你放心，學校一定會給你一個公正的交代！”
緊接着，系主任、甚至副院長都親自給我打了電話。
言辭懇切，中心思想就一個：
之前撤銷保研和記過是誤會，立刻恢復。
並且學校會考慮給我一些“補償”和“名譽上的澄清”，希望我“以大局爲重”，不要再擴大事件影響。
我聽着，只覺得諷刺。
當初他們迫於片面輿論，不分青紅皂白處罰我時，可沒想過什麼“公正的交代”。
如今真相大白，警方通報都出來了，他們才慌不迭地來補救，怕的是學校的聲譽受損，怕的是上級追責。
我沒多說什麼，只是客氣而疏離地回應：
“謝謝領導關心，我相信學校會依法依規處理。”
第二天，學校的官方公告就出來了。
洋洋灑灑一大篇，先是嚴厲譴責李浩的違法行爲，表示將依據校規予以開除。
然後話鋒一轉，稱：
“經重新核查，對林雅同學的相關處分系在信息不全情況下做出，現予以撤銷，並恢復其保研資格。”
“學校對在此過程中給林雅同學造成的困擾深表歉意，並將進一步加強學生思想道德教育和法制教育......”
公告一出，我那個沉寂了幾天的班級群、年級群又熱鬧起來。
曾經跟風指責過我的同學，紛紛跳出來發表情包、刷“恭喜”、“沉冤得雪”、“一直相信你”之類的話。
幾個之前參與辱罵、人肉我的網友，偷偷刪除了之前的攻擊言論。
有的還跑來我最新一條動態下留言道歉。
我的三個前室友，王佳她們，一起找到了我新租的公寓樓下。
她們提着水果，站在門口，臉色尷尬又誠懇。
王佳代表她們開口：
“林雅，之前......真的對不起。”
“我們不該聽信李浩的一面之詞，更不該那樣對你。”
“我們也是被他騙慘了的受害者，希望你......能原諒我們。”
我看着她們，心裏沒什麼波瀾。
傷害已經造成，有些裂痕不是一句道歉就能撫平的。
但我也不想繼續糾纏。
“事情過去了。”
我說，
“以後就當陌生人吧。”
她們如釋重負，又有些訕訕地離開了。
然而，對於那些在網絡上肆意辱罵、人肉我，甚至威脅到我家人安全的極端分子，我沒有選擇原諒。
在律師的幫助下，我整理了所有證據，向平台投訴並報警，對其中情節惡劣、信息明確的幾人提起了訴訟。
我要讓他們知道，網絡不是法外之地，鍵盤俠也要爲自己的言行付出代價。
至於那個恢復的保研資格......
在辦理完所有必要手續後，我向學校提交了轉學申請。
這個地方，充滿了不愉快的回憶，我不想再待下去了。
以我的成績和家庭背景，申請一所更好的大學並非難事。
當初也是爲了陪他，我才留在這裏。
只可惜當初被愛情蒙蔽了雙眼。
現在，我自然要奔向更廣闊的未來。
8.
離開那座城市，像褪去一層黏膩沉重的舊殼。
新的學校在海邊，空氣裏有鹹溼自由的味道。
我恢復了低調的常態，拒絕一個又一個追求者。
轉而將更多時間投入圖書館和實驗室。
那些曾經被李浩耗費的精力，終於能百分百用在自己身上。
不過，我依然會穿漂亮的衣服，用好的東西。
這次不是在爲了證明什麼，只是爲了取悅自己。
時間像海邊的沙，從指縫間溜走，不知不覺就是五年。
周末，我和文雯視頻的時候，從她哪裏聽到了一個意外的人名。
“雅雅，你還記得李浩嗎？”
她突然說道。
看着我茫然的表情，她才鬆了口氣似的補充道：
“就是你那個賭狗前男友啦。”
我這才想起五年前的那場鬧劇，撅了噘嘴：
“突然提他幹嘛，我都想不起來了。”
文雯嘿嘿笑了兩聲，然後神神秘秘地和我說：
“聽說那家夥連死刑都沒等到，就在監獄裏被人弄死了！”
原來，當年李浩被數罪並罰，等待死刑執行期間，遇到了一個熟人。
那人是殺了自己吸毒的兒子被關進來的。
他認出了李浩就是賣毒品給他兒子的那個人。
爭執之下，連捅數刀弄死了李浩。
我聽完只剩唏噓。
“當初以爲他碰賭就夠惡心的了，沒想到他三害全沾上了！”
文雯也跟着感嘆：
“就是說啊，以前還不知道爲什麼三個總是一起提。”
“現在看來，只要有一個就離另外兩個不遠了。”
經過此次對話後，後來警官再找我幫忙宣傳禁黃賭毒時，我便沒有再拒絕。
這些深藏在黑暗裏的陰影，或許離的比我們想象中要近得多。
它們像飢餓的狼狗，只要聞到一絲血腥氣，就會蜂擁而至。
直到將一個人徹底拖入無盡的深淵。
我想，曾經那個勤工儉學，認真學習的李浩不是假的。
那麼，後來那個陷入賭博中瘋狂的人，也一定是真的。
我目睹過一個人變成鬼。
便不會再爲此沉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