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裏靜得能聽見趙鐵骨肚子裏咕咕叫的聲音——這憨貨早上就啃了兩饅頭。
陳辭難張了張嘴，發現自己不知道該先問哪個問題。最後他選擇了一個最實際的：
“爹，你的意思是你打劫了仙門的靈谷，那你當年的時候……穿什麼顏色褲衩？”
陳四海一口茶噴了出來。
“咳咳咳！”他擦着嘴，瞪着眼睛看自己兒子，“你這孩子，說什麼胡話！”
“不是胡話啊，”陳辭難一臉認真，“我這不是想還原一下案發現場嘛！萬一仙門的人問起來，我也好幫您編……不是，幫您回憶回憶。”
輕眉本來還白着臉，這會兒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陳四海揉着太陽穴，覺得自己這兒子可能真是撿來的。
“行了行了，說正事。”他擺擺手，“二十年前那事兒，說起來也挺……”
他頓了頓，似乎在找合適的詞。
“挺刺激的？”陳辭難接話。
“……挺造孽的。”陳四海嘆氣，“那年我二十五，年輕氣盛，看見災民餓得啃樹皮，腦子一熱就……”
“就幹了票大的？”陳辭難眼睛發亮，“爹您當年可以啊！我還以爲您只會打算盤呢！”
陳四海老臉一紅：“少貧嘴！聽我說完！”
接下來半柱香時間，陳四海把當年劫靈谷的事兒說了一遍。說到緊張處，陳辭難聽得眼睛都不眨；說到慘烈處，輕眉眼圈都紅了。
可陳辭難聽完，關注點卻跑偏了。
“所以那靈谷……真能讓凡人修仙？”他摸着下巴，“那我要是多吃點，是不是就能飛了？”
“想得美！”陳四海沒好氣，“那玩意兒稀罕得很，我們當年也就弄到三袋。你娘給你燉湯用的那一把，還是我藏了二十年舍不得吃的。”
“一把？”陳辭難眨眨眼，“爹，您知道那一把谷子，現在市面上值多少錢嗎？”
“多少錢？”
“夠在秦淮河邊買三座宅子！”陳辭難痛心疾首，“您就這麼給我燉湯了？您哪怕賣了換錢，給我多買幾斤醬肘子也好啊！”
陳四海：“……”
他現在相信，這真是他親兒子。
“別打岔，”他瞪了陳辭難一眼，“說正事。那份名單上的七個人，現在活着的……恐怕不多了。”
輕眉小聲問：“爲什麼？”
“因爲仙門一直在找我們，”陳四海神色黯然，“二十年，夠他們做很多事了。我聽說，蘇明遠三年前病故——可我不信。他身體那麼好，怎麼會突然病死？”
“您懷疑……”陳辭難皺眉。
“我懷疑，是被滅口了。”陳四海壓低聲音，“林懷遠去年給我來信，說最近總有人在他家附近轉悠，問我該怎麼辦。我讓他趕緊搬走，可之後再沒收到回信。”
書房裏的氣氛又沉重起來。
陳辭難撓撓頭，試圖活躍氣氛：“沒事爹，您看您這不是活得挺好的嘛！還成了金陵首富！這說明什麼？說明壞人活千年……呸呸呸，說明吉人自有天相！”
陳四海被他氣笑了：“你這張嘴啊……”
正說着，陳辭難忽然想起什麼，從懷裏掏出那本古籍，翻到名單那頁。
“爹，您看這個，”他指着名單後面的小字，“每個名字後面都跟着生辰八字。這是幹嘛用的？”
陳四海接過來看，眉頭越皺越緊。
“壬寅年七月初七……庚子年三月初三……癸卯年九月初九……”
他喃喃念着，臉色漸漸變了。
“怎麼了爹？”陳辭難問。
“這些生辰……”陳四海抬起頭，眼神驚疑不定，“都是純陽或純陰之日。”
“什麼意思？”
“在仙門的說法裏，這種生辰的人，命格特殊，最適合用來……布陣。”陳四海的聲音有些發顫。
“布陣？布什麼陣？”
陳四海沒回答，而是飛快地翻着書頁，最後停在畫着眼睛符號的那一頁。
圖案中央的眼睛周圍，環繞着七個光點，每個光點旁邊，都標着一個小小的符號。
陳四海盯着那些符號看了很久，突然倒吸一口涼氣。
“這不是普通的眼睛……”他聲音發抖，“這是‘七星鎖魂陣’的陣眼！”
“七星鎖魂陣？”陳辭難和輕眉異口同聲。
“一種邪陣，”陳四海臉色慘白，“用七個特定命格之人的魂魄爲引，鎖住陣眼，可以打開……打開某種禁忌之地的大門。”
他看向輕眉：“輕眉姑娘，你彈的那首《湘君》，最後是不是有一段反復的旋律，彈了七遍？”
輕眉想了想，點頭：“是，每段旋律重復七次，每次的音調都略有不同。”
“那就對了……”陳四海跌坐在椅子上，“那譜子根本不是什麼琴譜，是激活陣法的咒文！每彈一遍，就離鎖魂更進一步。彈完七遍……”
他頓了頓，艱難地說：“魂魄就會被抽走，成爲陣法的養料。”
輕眉渾身一顫，差點站不穩。
陳辭難趕緊扶住她，腦子裏飛快轉着。
譜子、名單、生辰、陣法……
這一切，都指向一個目的。
“所以他們找輕眉，不是因爲她知道秘密，”他緩緩道，“而是因爲……她的生辰，正好符合布陣的條件？”
陳四海點頭：“如果我沒猜錯，輕眉姑娘的生辰，應該是……辛醜年臘月廿四？”
輕眉瞪大眼睛：“您怎麼知道？”
“因爲那天是至陰之日，”陳四海苦笑，“名單上缺的第七個人，就是你。”
書房裏再次陷入沉默。
這次連陳辭難都笑不出來了。
他本以爲就是個簡單的尋寶故事，頂多加點打鬥戲碼。結果現在倒好，直接升級成邪陣獻祭了？
“不是，等等，”他試圖理清思路，“所以仙門找金紋靈谷是假，布陣才是真？那他們爲什麼要等二十年？”
“因爲七星鎖魂陣，必須等到七星連珠之夜才能啓動，”陳四海看向窗外，“而下次七星連珠……就在七天後。”
陳辭難算了一下。
譜子收到是四天前，輕眉彈了三天，還剩四天。
七星連珠在七天後。
也就是說，輕眉必須在七星連珠之夜被獻祭，陣法才能啓動。
“所以他們不急，”陳辭難明白了，“他們有的是時間慢慢抓人。反正輕眉已經中了咒，跑不掉。”
“跑得掉，”陳四海忽然說，“只要在七星連珠之前，破了那個咒就行。”
“怎麼破？”
“找到陣眼，毀了它。”陳四海站起身，在書房裏踱步，“但陣眼在哪，只有布陣的人知道。”
陳辭難想了想：“會不會……在那個木盒裏？”
“有可能，”陳四海點頭，“但盒子被偷了。”
“沒事，”陳辭難咧嘴一笑，“咱們可以偷回來啊！”
陳四海看着他，像看傻子：“你當仙門的人是吃素的？”
“那也不能坐以待斃啊！”陳辭難理直氣壯，“再說了，您兒子我最近可是覺醒了超能力！心火！您看見沒？很厲害的！”
說着他還比劃了一下，結果手一揮，把桌上的茶杯掃到地上。
“啪嚓！”
茶杯摔得粉碎。
陳辭難：“……”
陳四海：“……這就是你說的厲害？”
“意外，純屬意外。”陳辭難訕笑，“主要是這能力不太穩定，得練練。”
正說着，書房外又傳來腳步聲。
趙鐵骨再次推門進來，這次臉色更難看。
“老爺，少爺，又出事了。”
“又怎麼了？”陳辭難有種不祥的預感。
“王扒皮……不，王主簿，”趙鐵骨說，“他剛才派人送來帖子，說明天要在知府衙門設宴，請您和輕眉姑娘務必到場。”
陳辭難和輕眉對視一眼。
“鴻門宴啊這是。”陳辭難咂嘴。
“肯定不能去，”陳四海果斷道，“明天一早，你們就出城。”
“可如果不去，他們會不會直接來抓人？”輕眉擔心地問。
陳四海沉默了一會兒，忽然笑了：“那就讓他們來。”
他看向陳辭難，眼神裏閃過一絲狡黠：“兒子，你不是想練練那個心火嗎？明天爹給你找個陪練。”
陳辭難眼睛一亮：“您是說……”
“王扒皮那小子，我早就想收拾他了。”陳四海活動了下手腕，關節“咔吧”作響，“明天他要敢來，我就讓他知道知道，什麼叫姜還是老的辣。”
陳辭難樂了：“爹，您這樣……會不會太暴力了？”
“暴力？”陳四海挑眉，“你爹我混碼頭的時候，他王扒皮還在穿開襠褲呢！”
一直沉默的趙鐵骨忽然插話：“老爺，需要我叫人嗎？”
“叫，”陳四海點頭，“把老兄弟們都叫來。二十年沒活動筋骨了，明天正好鬆鬆骨頭。”
趙鐵骨應聲去了。
陳辭難看着自家老爹，忽然覺得，爹年輕時候可能……真的挺猛的。
“爹，”他小聲問，“您當年劫糧的時候，是不是特能打？”
陳四海得意一笑：“不然呢？你以爲你爹我憑什麼活到現在？”
他拍拍陳辭難肩膀：“明天跟緊爹，讓你見識見識，什麼叫真正的江湖。”
陳辭難重重點頭，心裏莫名有點小激動。
輕眉看着這父子倆，忍不住提醒：“陳老爺，陳公子，對方可能是仙門的人……”
“仙門怎麼了？”陳四海渾不在意，“二十年前我們能從他們手裏跑掉，二十年後照樣能！”
他頓了頓，看向輕眉：“姑娘，你也別怕。明天跟緊辭難，他要是護不住你，回來我打斷他的腿。”
陳辭難：“……爹，我是您親兒子嗎？”
“所以才要打斷腿，”陳四海理直氣壯，“長記性。”
輕眉看着這父子倆鬥嘴，心裏的恐懼忽然淡了不少。
也許……真的能逃出去？
窗外，月亮升起來了。
陳四海看着月色，忽然嘆了口氣：“明天這一仗，不好打啊。”
“爹您怕了？”陳辭難問。
“怕？”陳四海咧嘴一笑，“你爹我字典裏就沒有這個字！”
他轉身往門外走，走到門口時，忽然回頭說了一句：
“對了，明天記得穿厚點。打起來的時候，別凍着。”
陳辭難：“……爹，現在是夏天。”
“哦，那就穿涼快點，別中暑。”
陳四海擺擺手，走了。
書房裏，陳辭難和輕眉面相覷。
“你爹……”輕眉小聲說，“挺特別的。”
陳辭難深以爲然：“是啊，特別不靠譜。”
但他心裏知道，爹這是用他的方式，告訴他們：別怕，有我在。
雖然方法有點……清奇。
“輕眉，”陳辭難忽然說，“明天要是打起來，你就往我身後躲。雖然我這心火不太靠譜，但擋個刀劍什麼的，應該還行。”
輕眉看着他，輕輕點頭：“嗯。”
窗外月色正好。
明天會怎樣，誰也不知道。
但陳辭難覺得，有爹在，有心火在，還有……輕眉在。
應該不會太糟。
大概。
（第六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