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源渾然不覺,仍盤算着甩開白玉堂後,只要處理完那女子的事便可抽身而退。
回到客棧,他如常經營酒鋪。
不得不服,陳源確有經商之才。
鋪門未開,已有酒客候着——這景象在楊掌櫃手中從未有過。
陳源開門迎客,給久候的兩位添了量,開始一日營生。
午間生意清淡,多是打了酒便走的過客。
連苦力們也忙着找活計,無人駐足小酌。
不過一個時辰,門前已冷清。
陳源這才得空弄些吃食。
其實不必他動手。
楊掌櫃父女用飯遲,待客人散盡,收拾了桌子,擺上剩菜,便喚陳源同食。
菱花喚他的方式特別。
明知他叫陳世美,偏不喊名,也不近前。
只隔着門板輕叩兩下,低聲道:"吃飯了。”
若耳背的,根本聽不見。
但陳源總能捕捉。
對女人的呼喚,無論陳源還是陳世美都格外敏銳。
聽見叩門聲,他打了半斤散酒過去——飯菜既由人家出,酒水自當自帶。
楊掌櫃不推辭,先自斟一碗,啜飲一口問道:"這兩日可累?"
陳源憨笑搖頭:"不礙事。
只要買賣好就成。”
楊掌櫃筷頭點他:"好小子!這鋪子交給你算對了。”
陳源給掌櫃添酒:"往後還仰仗您照應。”
楊掌櫃笑道:"世美啊,我看你是塊做生意的料。
這小鋪頂多留你一年,你斷不會在此蹉跎一生,可對?"
陳源也不遮掩,咂了口酒道:"自然。
誰不想發大財?掌櫃的,待攢夠本錢,我打算自開酒坊!"
掌櫃挑眉:"你會釀?"
陳源擺手:"不會不打緊。
生意做大了,何必讓外人賺這銀子?雇懂行的便是。”
楊掌櫃點頭舉碗:"來,咱爺倆走一個。”
陳源忙起身:"該我敬您才是。”
掌櫃笑道:"若缺本錢,我可入股,如何?"
陳源大喜:"有您這話,我這就敢去張羅了!"
楊掌櫃對陳源頗爲賞識。
雖說客棧足以維生,誰不想更富足些?
他瞥了眼菱花,暗想女兒已到婚齡。
若陳源這兩年能置辦家業,屆時風風光光出嫁,備足嫁妝,女兒日後也有底氣。
陳源也在偷瞄菱花,心道按宋時禮法,這丫頭該議親了。
若娶了她,掌櫃的積蓄豈不盡歸己有?搞不好連客棧都是囊中物。
屆時何須分紅?直接尊聲嶽丈,頂多再封個空頭董事長。
秦香蓮?休提秦香蓮!我又非駙馬,提她作甚?!
不對,似有人嚷着要他守節。
他頓時豎指怒喝:"!搞清楚了!我現在是陳世美!若我學那還珠男主,後世婦人罵負心漢時沒了代稱,誰擔這責!"
一聲吼罷,耳根頓清。
兩男子各懷心思,餘光掃着低頭扒飯的菱花——或慈愛,或算計。
正此時,樓梯傳來腳步聲。
陳源抬頭,見一三十餘歲的彪形大漢緩步而下,目光灼灼盯着他們。
陳源只道是生面孔,未加留意。
掌櫃卻急忙起身:"爺要出門?"
大漢收回打量陳源的目光:"出去轉轉。
房間莫讓人進。
對了,邊上酒鋪的老板可在?"
陳源聞聲起立:"小的在,爺有何吩咐?"
大漢拋來二兩銀錠:"晚間備壇好酒,切二斤牛肉送我房裏。”
陳源接銀哈腰:"爺放心,一準兒給您備妥。”
那人前腳剛走,陳源與掌櫃尚未落座,樓梯又響——這次下來兩人,目光齊刷刷射向陳源。
掌櫃照例寒暄:"二位爺要出門?"
其中一人立刻開口:“我們出去辦點事,稍後回來。
房間別讓人進去。
掌櫃的,旁邊酒鋪的老板在不在?”
這話讓陳源心頭一顫,怎麼和先前那人說的一模一樣?他連忙起身:“兩位客官,小的就是酒鋪的,不知有何吩咐?”
那兩人打量了陳源一眼,對視後又是一錠銀子拋來。
陳源接住,竟又是二兩!
其中一人道:“晚上備壇好酒,再切幾斤滷味,送到我們房裏。”
陳源一時啞然——這也太巧了!
兩人不再多言,匆匆離去。
一直低頭的菱花終於笑了,楊掌櫃也忍俊不禁。
陳源坐下嘆道:“連說的話都分毫不差,這也太邪門了。”
菱花抬頭笑道:“還有更巧的呢!他們早上來住店時,都走錯門,直接闖進你房裏了。”
陳源聞言臉色驟變!
菱花渾然不覺,仍當趣事說道:“陳大哥,你說好笑不好笑?”
楊掌櫃也覺得稀奇,可陳源心裏卻涼了半截——這事可一點都不好笑!
他確信,自己藏匿那女子的事暴露了!
借口離開,陳源快步回房查看。
推門一看,屋內一切如常。
掀開床單,那女子仍昏睡在床板下。
他鬆了口氣——對方顯然還不確定,不敢明目張膽搜查。
可白天不敢,晚上呢?
麻煩大了!
下午,酒客們帶來震撼消息:包拯三件寶物被白玉堂所盜,太師府門前爆發惡鬥,四名武師斃命。
兩案驚動聖上,限包拯一月破案。
更糟的是,白玉堂大鬧皇宮,題詩英烈祠,篡改龐太師奏折,殺太監後全身而退!
陳源心驚膽戰——這兩件事都與他有關,稍有不慎便是滅頂之災。
下午捕快搜查客棧,他早有防備才躲過一劫。
但今晚,注定不會太平。
酒鋪生意火爆,未到晚間已賣空一缸酒。
正忙時,白玉堂又至:“掌櫃的,打酒。”
陳源頭也不抬:“要多少?”
白玉堂道:“論壇喝,最少論斤。”
陳源湊近低吼:“滿城抓你,還敢露面?”
白玉堂輕笑:“兄台昨夜可好?”
隨即壓低聲音:“那人如何?”
陳源咬牙:“沒挨打,但精神萎靡。”
白玉堂點頭,塞來一包東西:“皇宮順手拿的,值錢,替我收着。”
陳源怒極,推回包裹:“你想害死我?”
白玉堂按住他的手:“鬆手,被人看見對誰都不好。”
陳源豁出去了:“我只想安穩做生意!你玩你的,別拖我下水!”
白玉堂眼中帶笑:“兄台不像膽小之人,爲何退縮?”
陳源胸口劇烈起伏:“再逼我,我就喊出來!大不了一死!”
白玉堂點頭:“喊吧。
捕快抓不住我,但若他們發現你房裏的女人,你說誰會完蛋?”
陳源如墜冰窟,最終鬆手,替他撫平衣襟:“你怎麼知道的?放過我吧……”
白玉堂嘆氣:“實在找不到能拖累的人了。
橫豎都是一死,不如幫我這次。”
見酒客們已投來目光,陳源咬牙接過包裹,用破布包好扔上酒壇。
白玉堂豎拇指:“聰明!捕快來回搜查,絕不會想到贓物就在破布裏。”
陳源冷冷道:“你再不走,我可不敢保證。”
白玉堂微微頷首:“陳兄不必擔憂,我過幾日便啓程。
此處是展昭的地界,我總覺得不太安穩,打算帶他去我府上做客。
這包裹勞煩你代爲保管。”
陳源眼皮都沒抬一下,自顧自地忙着手裏的活計。
白玉堂見他這般態度,略顯窘迫,但此行確有要事相求。
他屈指輕叩櫃台:“陳兄,另有一事相托。”
陳源眉頭緊鎖,語氣生硬:“白大俠!我不過是個生意人,實在幫不上什麼忙!”
白玉堂輕咳一聲:“實不相瞞,聽聞 後日要提審顏查散。
想請陳兄去聽個審。
你也知道,我眼下不便露面。”
陳源抬眼打量白玉堂,見他目光懇切,暗想此人雖品行不端,對朋友倒是肝膽相照。
也罷,不過是聽個審,應下便是。
於是點頭答應。
白玉堂見他應允,神色稍緩,忽又壓低聲音道:“那姑娘怕是得罪了太師府的人,你須得小心。
據我所知,開封府和太師府都已盯上你了。”
這話聽得陳源後背發涼。
白玉堂輕笑:“若落在開封府手裏, 要治罪還得過堂審問。
可太師府不同,你死了都不知怎麼死的。”
陳源心頭突突直跳。
白玉堂取過一壇酒,放下一包百兩銀子:“現在明白了吧?你玩的這局,比我的更險。”
陳源當即決定回去就把那女子扔出去。
白玉堂似看穿他的心思,嘴角一揚:“有些事既然沾了手,就退不出了。
即便你現在撇清幹系,太師府也不會放過你。
我勸陳兄好生藏好那姑娘。
這兩日我尚在,必當盡力護你周全。
往後的事,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白玉堂剛閃出酒鋪,上午住店的兩個客人便從客棧探出頭來。
其中一人望着白玉堂遠去的背影,對同伴道:“我去跟着,你速去稟告展爺。”
一整晚,陳源的心思全系在那女子身上。
他從未覺得日子如此難熬。
每當捕快經過門前,或有生面孔投宿時,他表面鎮定,實則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不想明日如何,今日總算熬過去了。
陳源一塊塊上好門板,從內鎖緊鋪子,長舒一口氣——但願今夜能平安度過。
推開房門,他習慣性地立即轉身關門。
這兩 都是如此,任誰來訪都推說疲倦,閉門謝客。
關上門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查看床下木板上的女子。
他彎腰掀起床單,卻愣住了——木板上空空如也。
還未及反應,一柄冰涼的利刃已架在他頸間:“你是何人?”
女子聲音雖弱,卻讓陳源喜出望外:“太好了!你總算醒了!”
她能起身持劍,想必已能行走。
只要她離開,自己就能擺脫這最大的麻煩。
他的語氣讓女子明白了什麼,利刃緩緩移開:“是你救了我?”
陳源起身,笑着轉身:“不必言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