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在血腥與寂靜中,被拉扯得格外漫長。
破廟之內,燭火(如果還有的話)早已熄滅,唯有清冷的月光,透過屋頂和牆壁的破洞,投下幾道斜斜的光柱,照亮空氣中緩慢浮沉的塵埃,也照亮了地面那已經變得暗沉發黑的斑駁血跡。
蕭湛沒有睡。
也無法入睡。
身體內部,《血獄魔功》初篇自行運轉帶來的那股灼熱與陰寒交織的奇異能量,仍在細微地竄動,如同無數細小的活物在他經脈中遊走、啃噬、重塑。斷腿處的麻癢感持續不斷,提醒着他這力量來源的詭異與代價。他靠坐在冰冷的泥塑基座旁,蜷起那條尚好的腿,將下巴擱在膝蓋上,一動不動。
目光,卻並未聚焦在任何實處。
他在“聽”。
不是聽那偶爾滴落的水聲,也不是聽廟外荒野裏可能存在的蟲鳴獸吼。他在聽自己身體內部的聲音,聽那微弱卻真實不虛的氣流在殘破經脈中艱難穿行的聲音,聽心髒在胸腔裏緩慢而沉重搏動的聲音。
力量。
這不再是過去那種源於身份、源於權勢、源於他人敬畏的虛幻力量。這是切實存在於他體內,能夠被他感知,甚至……能夠被他駕馭的東西。盡管它來自一個名爲“暴君”的詭異系統,盡管它通過殺戮和汲取血氣獲得,充滿了不祥。
他緩緩抬起那只沾滿幹涸血污的手,攤開在眼前。月光勾勒出他手指的輪廓,曾經的養尊處優早已被苦難磨去了痕跡,只剩下粗糙與傷痕。他嚐試着,按照腦海中那篇魔功的法門,小心翼翼地引導着體內那絲微弱的氣流,匯聚向掌心。
起初只是微熱,隨即,一絲若有若無的、淡到幾乎看不見的猩紅色氣息,如同遊絲般在他掌心上方寸許之地盤旋、扭動。它極不穩定,時聚時散,仿佛隨時都會潰滅。
但這確確實實,是超越了凡俗武學的“氣”!
過去他也曾習武,作爲皇子,弓馬騎射、拳腳功夫都是必修課,甚至算得上佼佼者。但他從未觸摸到“內力”的門檻,那需要經年累月的苦修和絕高的天賦。而現在,僅僅是通過一次血腥的殺戮,運轉這邪異功法片刻,他便擁有了這絲……魔氣?
蕭湛的眼神專注而復雜。他感受着那絲魔氣中蘊含的微弱卻凌厲的破壞性意念,它像一頭剛剛睜開眼的幼獸,貪婪、躁動,渴望着更多的血氣滋養。
他心念微動,撤去了引導。那絲猩紅氣息倏然消散,仿佛從未出現過。
體內那微弱的氣流也隨之平復下去,但一種奇異的“飽足感”和精力恢復的感覺,卻殘留了下來。連帶着,廟內空氣中、地面血泊裏殘留的那些早已冰冷的血腥氣,似乎對他產生了一種若有若無的吸引力。
《血獄魔功》,以殺養殺,以血煉氣。
他明白了這功法的本質。這是一條無法回頭的路,走得越遠,需要的“養料”就越多。今日是三個欺辱他的乞丐,明日呢?後日呢?
一絲寒意,並非來自外界,而是從心底深處悄然升起,與那魔功帶來的灼熱感交織在一起,形成一種冰火兩重天的奇異體驗。
他轉過頭,目光越過破敗的門框,望向廟外。
八十名鐵血親衛,如同生根的鐵樁,依舊沉默地肅立在月光與陰影之中。他們的存在,本身就像是一種無聲的宣告,宣告他蕭湛的命運,從今夜起,已經徹底改變。
這些鐵衛,與其說是人,不如說更像是某種……造物。他們擁有人的形態,披掛着冰冷的鐵甲,但缺乏活人應有的生氣。沒有交談,沒有多餘的動作,甚至連呼吸的起伏都微不可查。只有那股凝聚不散的鐵血煞氣,證明着他們並非幻影。
蕭湛嚐試着,在腦海中向其中一名離他最近的鐵衛發出一個更細致的指令:“向前五步。”
“鏗!”
甲胄摩擦,發出輕微卻整齊劃一的金鐵交鳴之聲。那名被指令的鐵衛,以及他所在那一列的其餘九人,同時抬腳,向前邁出五步。步伐大小、落地時機,完全一致,如同尺子量過。隨後,再次靜止,仿佛從未移動過。
絕對的服從,絕對的精準。
這是一把無比鋒利的刀。但握刀的人,如果不夠強,是否終有一日會被這刀所傷?或者,被這刀背後那冰冷的“系統”所吞噬?
蕭湛收回目光,重新低下頭,將臉埋入臂彎之中。
黑暗中,母妃溫婉卻帶着哀愁的笑容,父皇冰冷審視的眼神,兄弟們的嘲弄與算計,柳雲裳那決絕而冷漠的背影……一幕幕,清晰得如同昨日。
恨意,是支撐他活下去的最初動力,也是催動那《血獄魔功》的最佳燃料。
但這“暴君系統”的出現,將這恨意引向了一條更加極端、更加血腥的道路。
他還有選擇嗎?
從他被廢黜、被追殺、像野狗一樣躲在這破廟裏等死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經沒有選擇了。所謂的正道、仁慈、底線,在絕對的權力和惡意面前,不過是可笑的自欺欺人。
“暴君……”他在心底無聲地咀嚼着這兩個字。
不是仁君,不是明君,是暴君。
以恐懼和鐵血立威,以殺戮和掠奪鑄就王座。
這條路,注定白骨累累,注定與天下爲敵。
但,那又如何?
總好過像現在這樣,不,是像之前那樣,卑微地、屈辱地、無聲無息地死在這泥濘之中!
一絲近乎扭曲的、帶着瘋狂意味的弧度,在他嘴角緩緩勾起,隱沒在手臂的陰影裏。
他再次抬起頭時,眼中的迷茫和那一絲寒意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純粹的、冰冷的堅定。那幽深的瞳孔裏,映照着慘淡的月光,也映照着腳下暗沉的血泊。
他緩緩調整了一下坐姿,忍着身體的不適,開始主動引導體內那絲魔氣,按照《血獄魔功》的路線,更加專注地運轉起來。
更多的、稀薄的血氣從周遭環境中被牽引而來,融入他的身體,帶來細微的刺痛和力量的緩慢增長。
廟外,鐵衛如雕塑佇立。
廟內,曾經的六皇子,如今系統綁定的“暴君”種子,正在血與恨的澆灌下,進行着他脫胎換骨的第一次主動修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