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轎車駛離上海後,一路並未停歇。司機技術嫺熟,專挑相對平穩的路徑,盡可能減少顛簸對周衛國傷勢的影響。劉遠則時刻保持着警惕,目光銳利地掃視着車窗外的動靜,一只手始終按在腰間藏着的駁殼槍上,以防不測。
周衛國靠在座椅上,閉目養神。左肩的傷口經過巡捕房的簡單處理和此刻的休息,疼痛稍減,但每一次車輛的輕微晃動還是會帶來一陣刺痛,提醒着他不久前那場血腥的搏殺。他的內心並不平靜,穿越以來的種種經歷如同電影畫面般在腦海中閃過:西餐廳的沖突、弄堂裏的死戰、巡捕房的羈押、金蟬脫殼的逃脫……這一切都發生得如此之快,讓他幾乎喘不過氣。
“這就是亂世嗎?”他在心中默念,“人命如草芥,危機四伏,一步踏錯便是萬丈深淵。”但同時,一股前所未有的豪情也在胸中激蕩。既然老天爺讓他來到了這個時代,成爲了周衛國,那麼他就絕不能白活這一遭!小鬼子,你們給老子等着,好戲才剛剛開場! 他甚至在心裏盤算着,等到了軍校,得想辦法弄點特效藥或者更好的傷藥,這年頭破傷風可不是鬧着玩的,他可不想出師未捷身先死,那也太給穿越者大軍丟臉了。
經過一天多的顛簸,轎車終於駛入了南京城。
此時的南京,作爲國民政府的首都,尚且保留着一份表面的繁華與秩序。街道上車水馬龍,行人如織,兩旁商鋪林立,比起戰雲密布的上海,似乎多了幾分安寧。但仔細觀察,仍能感受到山雨欲來的緊張氣氛:報童高聲叫賣着報道北方戰事和上海摩擦的報紙,街頭隨處可見張貼的抗日標語和募捐海報,一隊隊荷槍實彈的軍警在重要路口巡邏,眼神警惕地掃視着人群。
“首都的氣氛,到底還是不一樣。”劉遠看着窗外,低聲說道,語氣中帶着一絲復雜。這裏看似平靜,實則暗流涌動。
轎車沒有在市區過多停留,而是徑直駛向了位於黃埔路的中央陸軍軍官學校。
遠遠地,就能看到那座氣勢恢宏的軍校大門。門樓高大,莊嚴肅穆,“中央陸軍軍官學校”幾個大字在陽光下熠熠生輝。門前站着持槍肅立的哨兵,眼神銳利,軍姿挺拔,透着一股凜然不可侵犯的威嚴。無數穿着灰布軍裝、剃着光頭、背着背包的青年學子進出穿梭,臉上洋溢着憧憬、興奮與一絲對未來的迷茫。
這裏,就是被譽爲“中國將帥搖籃”的陸軍軍校(此時已更名爲中央陸軍軍官學校,但人們仍習慣稱其小黃埔)!無數近代史上的風雲人物都從這裏走出,投身到波瀾壯闊的革命與抗戰洪流之中。
周衛國的心情也不禁有些激動。作爲一名現代特種兵,他對這座傳奇學府早已心向往之。如今親身站在它的門前,即將成爲它的一員,一種歷史的參與感和使命感油然而生。
“到了。”劉遠拍了拍周衛國的肩膀,“走吧,我們去報到。父親已經托人打點過了,應該會順利一些。不過,軍校有軍校的規矩,進去之後,一切都要靠我們自己了。”
兩人下了車,向司機道謝告別。司機沉默地點了點頭,駕車悄然離去。
周衛國深吸一口氣,整理了一下身上略顯褶皺的便裝(是劉遠提前準備的),努力讓自己看起來精神一些,盡管臉色仍有些蒼白。劉遠則挺直了腰板,他那股子巡捕房探長的精幹氣息尚未褪去,與周圍那些略顯稚嫩的學子相比,顯得格外沉穩。
報到處的長官顯然已經接到了通知,對周繼先托的關系也心領神會。在簡單查驗了他們的身份證明(當然是用了新的身份和名字:周衛國、劉遠)和推薦信後,並沒有過多刁難,只是例行公事地詢問了幾個問題,便辦理了入學手續。
“你們被分到步兵科第二總隊。”負責報到的軍官面無表情地說道,“先去醫務室檢查身體,然後領取軍裝和被服,再去指定宿舍安置。明天一早,準時參加開學典禮和編隊訓練。記住,從這裏進去,你們就不再是普通百姓,而是革命軍人!一切行動聽指揮,嚴守校規軍紀!”
“是!長官!”周衛國和劉遠立正,大聲應答。周衛國的動作甚至比劉遠更加標準自然,那股子刻在骨子裏的軍人氣質不經意間流露出來,讓那軍官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詫異這個看起來臉色不太好的青年,軍姿倒是像模像樣。
離開報到處,兩人先去醫務室。軍醫檢查了周衛國的傷勢,皺了皺眉:“舊傷?怎麼弄的?還沒好利索就來軍校?不要命了?”
周衛國早有準備,答道:“報告軍醫!來南京路上遇到土匪搶劫,搏鬥時受了傷,已經處理過了。”
軍醫瞥了他一眼,沒再多問,只是重新清洗包扎了傷口,又開了些內服外用的藥:“按時吃藥,傷口不要沾水,訓練量力而行,實在撐不住就打報告!別硬挺着,落下病根可是一輩子的事!”
“謝謝軍醫!”周衛國感激道。心裏吐槽:這軍醫還挺負責,比後世某些黑心醫生強多了。
接着,他們去軍需處領取了軍裝、軍帽、膠鞋、綁腿、腰帶、棉被、水壺、飯盒等一系列物品。抱着這一大堆東西,兩人找到了分配給他們的宿舍。
宿舍是簡陋的平房,大通鋪,一個房間要住十幾個人。此刻已經有不少先到的學員正在整理內務,看到周衛國和劉遠進來,紛紛投來好奇的目光。這些青年來自天南地北,口音各異,但臉上大多帶着初入軍校的興奮和對陌生環境的好奇。
周衛國和劉遠找了個相鄰的空鋪位,開始默默地整理床鋪,擺放個人物品。周衛國動作麻利,疊被子更是拿出了當年在新兵連被班長操練出的水準,三下五除二就把一床棉被疊成了方方正正、棱角分明的“豆腐塊”,看得旁邊的劉遠和其他學員一愣一愣的。
“兄弟,你這被子疊得可以啊!練過?”一個身材高大、嗓門洪亮的北方學員湊過來,驚訝地問道。
周衛國笑了笑,用略帶蘇州口音的普通話答道:“家裏以前要求嚴,瞎練的。”他總不能說這是後世解放軍的內務標準吧。
“厲害厲害!俺叫孫鑫璞,山東人!”那學員熱情地伸出手。
“周衛國,蘇州人。”
“劉遠,上海人。”劉遠也自我介紹道。
簡單的交談,算是認識了。周衛國看着孫鑫璞,心中微動。孫鑫璞……這個名字他記得,似乎是原著中周衛國的同學兼好友,後來也成了抗日將領,好像還有點…… 他努力回憶着劇情細節。
宿舍裏很快熱鬧起來,年輕人總是容易熟絡。大家互相介紹着家鄉和姓名,談論着對軍校生活的期待和一點點緊張。周衛國大多時候只是微笑着傾聽,偶爾插一兩句話,同時默默觀察着這些未來的同學們。他知道,這些人當中,很多人將會在未來殘酷的戰場上犧牲,也有人會成爲抗日的中流砥柱,甚至還有人……可能會走上不同的道路。這種上帝視角,讓他感覺有些微妙,既像是開了掛,又背負着一份沉甸甸的責任感。
第二天清晨,天還沒亮,尖銳的哨聲就劃破了宿舍區的寧靜!
“起床!集合!快!五分鍾內操場集合!”教育班長粗暴的吼叫聲在走廊裏回蕩。
整個宿舍瞬間雞飛狗跳!新學員們手忙腳亂地穿衣服、打綁腿、戴軍帽,亂成一團。周衛國雖然肩膀有傷,動作稍慢,但心理準備充分,依舊是最先整理好軍容風紀的幾個人之一。他還順手幫了一下忙中出錯的劉遠,快速幫他系好了綁腿。
“謝了,衛國!”劉遠低聲道。
“快走吧!”周衛國拉着他,隨着人流沖向大操場。
操場上,黑壓壓地站滿了新學員,一個個睡眼惺忪,衣冠不整,隊伍歪歪扭扭。各級軍官和教育班長們臉色鐵青,如同鷹隼般掃視着這群菜鳥。
開學典禮簡單而肅穆。教育總長張治中發表了慷慨激昂的講話,強調了“抗日救國”、“親愛精誠”、“爲國捐軀”的校訓和精神。台下,數千名青年學子聽得熱血沸騰,群情激昂。
周衛國站在隊伍中,同樣心潮澎湃。但他更多的是一種冷靜的觀察和思考。這些口號和精神固然重要,但未來的戰爭,光靠熱血是遠遠不夠的。需要的是嚴格的訓練、先進的戰術、精良的裝備和鋼鐵的紀律。 他暗自下定決心,要充分利用在軍校的時間,不僅要學好這個時代的軍事技能,更要找機會,潛移默化地灌輸一些超越時代的特種作戰和現代化軍事理念。
典禮結束後,真正的考驗開始了——編隊訓練。
枯燥、艱苦、甚至可以說是折磨人的隊列訓練開始了。站軍姿、稍息立正、停止間轉法、齊步走、正步走……教育班長們的要求極其嚴苛,動作稍有不到位,輕則厲聲呵斥,重則罰跑罰站。南京九月的“秋老虎”依舊毒辣,陽光炙烤着操場,學員們很快便汗流浹背,很多人支撐不住,暈倒在地。
周衛國咬着牙堅持着。他的傷勢讓他每一次擺臂、每一次踢腿都伴隨着疼痛,汗水浸溼了包扎的紗布,刺痛着傷口。但他憑借頑強的意志力和遠超常人的身體素質硬生生扛了下來。他的動作標準得如同教科書,連最挑剔的教育班長也挑不出什麼毛病,看向他的目光中甚至帶上了一絲驚訝和贊賞。
劉遠也表現得不錯,他身體素質本就好,又有社會經驗,懂得忍耐和服從,雖然動作不如周衛國那麼完美標準,但也算中規中矩。
休息間隙,周衛國靠坐在樹蔭下,擰開水壺大口喝水。孫鑫璞一屁股坐到他旁邊,喘着粗氣道:“俺的娘誒,這訓練可真要命!衛國,你小子行啊,身上有傷還這麼猛?”
周衛國笑了笑:“撐得住。這點苦都吃不了,以後怎麼打鬼子?”
“說的是!”孫鑫璞重重一拍大腿,“等老子練好了本事,非親手宰幾個小鬼子不可!”
周圍幾個學員也紛紛附和,年輕人的血性很容易被激發出來。
周衛國看着他們,心中感慨。這就是民族的希望啊。 但他也知道,光有血性是不夠的。他狀似無意地開始閒聊:“光會隊列走正步可殺不了鬼子。還得會打槍,會拼刺刀,會戰術配合,還得懂地形,會偵察,會偷襲……”
他說的都是些基本的軍事常識,但在這個時代,對於這群新兵蛋子來說,卻顯得有些“超前”和“專業”,立刻吸引了周圍學員的注意。
“衛國,你懂這些?你以前當過兵?”一個學員好奇地問。
“沒有,”周衛國搖搖頭,早有準備地說,“就是平時喜歡看些兵書戰策,瞎琢磨的。咱們以後課堂上肯定都會學到的。”
他巧妙地引導着話題,既展示了自己的“見識”,又不顯得過於突兀。潛移默化,從小處着手,這是他計劃的第一步。
一天的訓練終於結束,學員們個個累得如同散了架一般,吃完飯回到宿舍,倒頭就睡。
周衛國卻強打着精神,在昏暗的燈光下,拿出筆記本,開始記錄今天觀察到的情況,反思訓練中的不足,甚至開始勾畫一些簡單的戰術草圖和解說要點。卷,必須卷起來! 他深知時間緊迫,歷史留給中國軍隊的準備時間不多了。
劉遠看着他專注的樣子,忍不住道:“衛國,還不睡?注意身體。”
“馬上就好,大哥。”周衛國頭也不抬地答道,“有些想法,不記下來就忘了。”
劉遠搖了搖頭,對這個弟弟的表現越發感到驚奇和欣慰。他感覺周衛國自從經歷了上海那場生死劫難後,仿佛脫胎換骨了一般,變得沉穩、睿智、堅韌,身上還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氣質,仿佛天生就是個軍人。
夜深了,宿舍裏鼾聲四起。
周衛國合上筆記本,吹熄油燈,躺倒在硬邦邦的板鋪上。左肩的傷口依舊隱隱作痛,身體的疲憊如同潮水般涌來。
但他卻毫無睡意,睜着眼睛,望着天花板。
南京中央陸軍軍官學校……這只是第一步。
他知道,未來的路還很長,很艱難。淞滬會戰、南京保衛戰……一場場慘烈無比的戰役正在前方等待着。他必須盡快成長起來,變得更強,才能應對那血與火的考驗,才能守護想要守護的一切。
“蕭雅……”他低聲念着這個名字,心中涌起一股溫柔的思念和堅定的決心。
“等着我。我一定會保護好你。一定!”
帶着這份信念,他緩緩閉上了眼睛。
金陵的夜風中,似乎已經帶來了遠方戰場隱約的硝煙味。
礪刃黃埔,風雷將至。周衛國的軍旅生涯,正式拉開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