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如同在深海中掙扎的溺水者,幾經沉浮,才艱難地沖破那厚重粘滯的黑暗。
周文——或者說,周衛國——猛地吸了一口氣,胸腔火辣辣地疼,眼皮沉重得像是灌了鉛。他花了足足兩三秒,才勉強將眼睛睜開一條細縫。
模糊的光線涌入,伴隨着一股濃重的消毒水味和若有若無的血腥氣。耳邊不再是震耳欲聾的炮火轟鳴,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壓抑的、混雜着痛苦呻吟、低聲交談和急促腳步的背景音。
他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張簡陋的行軍床上,身上蓋着一條粗糙卻還算幹淨的薄毯。環顧四周,像是一間臨時征用的教室或倉庫,密密麻麻擺滿了地鋪和簡易床榻,傷兵滿營。穿着沾滿血污白大褂的醫生和護士們臉色疲憊,穿梭其間,處理着仿佛永遠處理不完的傷口。
“醒了?小子,命真他娘的大!”一個粗豪卻帶着點虛弱的聲音在旁邊響起。
周衛國艱難地扭過頭,看到鄰床躺着那個之前撲倒他和陳怡的老兵。老兵的一條腿被打上了厚厚的石膏,高高吊起,臉上卻咧着笑,露出一口被煙熏得發黃的牙齒。
“要不是你狗日的那兩槍真他娘的邪乎,撂倒了鬼子的機槍手,咱們那一片都得交代在那兒!老子這條腿,估計也得讓鬼子補刀給剁嘍!”老兵說着,伸出大拇指,“讀書娃子,有種!槍法跟特麼閻王爺親授似的!老子服!”
周衛國張了張嘴,喉嚨幹得發不出聲音,只覺得右臂和肩膀一陣陣鈍痛。旁邊一只纖細卻有力的手及時遞過來一個軍用水壺,壺口湊到他唇邊。
清涼的水流入喉,稍稍緩解了那火燒火燎的感覺。
他抬眼,看到了陳怡。她眼睛紅腫,顯然哭了很久,但此刻臉上卻帶着一種如釋重負的、混合着擔憂和某種奇異光彩的神情。她小心翼翼地喂他喝水,動作輕柔。
“周文,你感覺怎麼樣?醫生說你主要是震傷了,失血不多,但需要靜養。”她的聲音依舊有些沙啞,卻穩定了許多。
“沒……沒事了……”周衛國啞聲回答,借着喝水的動作,飛快地整理着思緒。
老兵的大嗓門已經引來了附近不少傷兵和醫護人員的注意。好奇、敬佩、探究的目光紛紛投來。那兩個精準得離譜的槍法,在血肉橫飛的步兵對抗中,簡直如同黑夜裏的螢火蟲,扎眼得不能再扎眼。
一個學生娃,一槍一個,瞬間端掉日軍一個機槍組?這說出去誰信?
周衛國心裏暗叫一聲苦,知道“打獵”那個借口糊弄鬼都夠嗆。他必須趕緊圓過去,至少不能引起太大的懷疑,尤其是在這個敏感的時刻和地點。
他咳嗽兩聲,臉上努力擠出符合“周文”人設的、帶着點後怕和靦腆的表情,看向老兵和周圍投來目光的人,語氣虛弱卻清晰地說道:“真的……真的是運氣……當時嚇懵了,就看到那槍口火閃,想起我爹以前打野豬……就是胡亂開的槍……手都在抖……沒想到……”
他適時地讓聲音帶上一絲顫抖,眼神也流露出劫後餘生的惶恐,完美演繹了一個被戰爭嚇壞、卻又被逼出些許潛能的青年學生形象。
老兵將信將疑地咂咂嘴:“胡亂開槍?娘的,那你這運氣也太逆天了……老子打了半輩子仗,都沒這手‘胡亂’的槍法……”
陳怡連忙打圓場,語氣帶着維護:“李大哥,周文他剛才一直昏着,肯定是嚇壞了。能活下來就是萬幸了。”她看向周衛國的眼神裏,那絲奇異的光彩更盛了些,似乎那神乎其技的兩槍,在她心裏激起了遠比恐懼更強烈的波瀾。
這時,一名戴着眼鏡、神色嚴肅的軍官帶着兩個士兵走了過來,目光落在周衛國身上:“你就是那個學生?復旦的周文?”
周衛國心裏一緊,面上卻露出恰到好處的緊張和恭敬,掙扎着想坐起來:“長……長官,我是。”
軍官擺擺手示意他躺好,目光銳利地掃過他包扎好的手臂和蒼白的臉:“你的同學們大部分已經撤回安全區了。你們送來的物資,十九路軍的弟兄們收到了,我代他們謝謝你們這些學生娃,有心了。”他的語氣緩和了一些,“你怎麼樣?能走動嗎?這裏傷員太多,條件太差,非重傷員我們建議盡快轉移去租界或者後方。”
周衛國還沒回答,陳怡已經急切地開口:“長官,他的傷……”
“我能走!”周衛國搶先開口,語氣堅決。他深知留在前線醫院不僅危險,而且更容易暴露。必須盡快離開這個焦點區域,找個地方好好消化現狀,理順思路。“陳怡,我們得回去,不能讓其他同學擔心。”
軍官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陳怡,點了點頭:“好。我派人送你們到靠近租界的地帶。路上不太平,自己小心。”
……
離開臨時醫院,穿行在滿目瘡痍的街道上,每一步都踏在戰爭的殘骸之上。斷壁殘垣焦黑扭曲,無人收斂的屍體散發出異味,幸存的市民面黃肌瘦、眼神麻木地在廢墟間翻撿着可能有用的東西。空中偶爾還有日軍飛機呼嘯而過,引來一陣恐慌的奔逃。
真實的、毫無濾鏡的戰爭瘡痍,比任何影像資料都更具沖擊力。周衛國沉默地看着,現代靈魂所帶來的那點不適和優越感,迅速被一種沉甸甸的、幾乎令人窒息的歷史悲愴感和憤怒所取代。
這就是一九三二年的中國。這就是他的同胞正在遭受的苦難。
陳怡跟在他身邊,同樣沉默,臉色蒼白,但眼神卻異常堅定。她時不時偷偷看向周衛國,目光復雜。那兩槍的畫面,如同烙印般刻在她腦海裏,與眼前這個看似虛弱、步履卻異常沉穩的“周文”交織在一起,產生了一種微妙的反差和吸引力。
負責護送他們的兩名十九路軍士兵很是警惕,一路盡可能選擇相對安全的路線。槍聲在遠處此起彼伏,提醒着人們戰鬥仍在繼續。
終於,他們抵達了蘇州河南岸,靠近公共租界的區域。這裏的緊張氣氛稍緩,但依舊人流擁擠,充斥着逃難的人群和維持秩序的巡捕。
與兩名士兵道別後,周衛國看着眼前混亂的景象,長長舒了口氣。暫時安全了。
“周文,我們……現在去哪?”陳怡輕聲問道,帶着一絲依賴。經歷了生死與共,她下意識地將周衛國當成了主心骨。
周衛國揉了揉依舊隱隱作痛的太陽穴,強迫自己從那種歷史沉重的代入感中抽離出來,開始思考現實問題。
根據記憶碎片和劇情,原主周文是個富家少爺,家在蘇州有個大名鼎鼎的“周公館”,父親周繼先是蘇州巨賈,頗有勢力。而他自己,則在復旦大學讀書,是個熱血青年。
現在的問題是,他,一個來自未來的靈魂,該如何扮演好這個“周文”?並且要利用好這個身份的資源,在這亂世中活下去,甚至……改變些什麼。
他知道歷史的走向,知道《雪豹》劇情的大概。一九三二年的淞滬抗戰,十九路軍和第五軍最終會因爲孤立無援、腹背受敵而被迫撤退,籤署停戰協定。上海,暫時淪陷。
他個人的力量微不足道,無法改變這場戰役的大勢。但他或許可以嚐試改變一些“小事”?比如,保護好身邊的人?
他的目光落在陳怡身上。按照原劇情,陳怡後來會去南京讀書,會遇到張仁傑那個混蛋,會經歷很多磨難……也許,可以從這裏開始?
但首先,得解決眼前的問題。
“先找個地方歇歇腳,吃點東西。”周衛國做出決定,語氣自然而然地帶上了一絲不容置疑的果決,這與他刻意維持的“虛弱”外表有些違和,但驚魂未定的陳怡似乎並未察覺。
他摸了摸口袋,幸好,原主的錢包還在,裏面有不少法幣和銀元,甚至還有幾張美元鈔票。嗯,少爺就是少爺,家底豐厚。
他們在租界邊緣找了一家看起來還算幹淨整潔的西餐館。與其說是想吃西餐,不如說是看中了這裏相對安靜和安全的環境,更適合談話和整理思緒。
推開玻璃門,門上掛着的銅鈴發出清脆的響聲。餐廳內客人不多,留聲機播放着舒緩的爵士樂,與窗外的戰火紛飛仿佛是兩個世界。
這種強烈的割裂感讓周衛國微微蹙眉。
一名穿着黑色馬甲、打着領結的華人經理迎了上來,臉上帶着職業化的微笑,但眼神深處卻藏着一絲對周衛國和陳怡這身狼狽打扮的審視和不易察覺的輕蔑。
“兩位,用餐嗎?”經理的語氣不算熱情。
“嗯,找個安靜的位置。”周衛國淡淡點頭,目光掃過餐廳。他注意到角落裏坐着幾個穿着和服、喝得醉醺醺的日本浪人,正旁若無人地大聲喧譁,周圍的幾桌客人敢怒不敢言,紛紛側目。
經理也看到了那桌浪人,臉上閃過一絲尷尬和畏懼,連忙引着周衛國和陳怡走向離他們最遠的位置。
周衛國心中冷笑,但暫時沒說什麼。他現在沒精力節外生枝。
落座後,他點了兩份簡單的牛排套餐,又要了一杯溫水。陳怡顯然沒什麼胃口,只是小口喝着水,眼神依舊有些飄忽,似乎還沒從之前的驚嚇中完全恢復。
“別怕,暫時安全了。”周衛國放緩語氣,試圖安慰她,“回到租界就沒事了。”
陳怡點了點頭,深吸一口氣,努力想擠出一個笑容,卻顯得有些勉強:“嗯。我只是……只是沒想到戰爭這麼……這麼……”她找不到合適的詞語來形容那種殘酷。
“這就是戰爭。”周衛國的語氣沉了下來,帶着一種超越年齡的冷峻,“弱肉強食,沒有任何溫情可言。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讓自己變得強大,才能保護想保護的人。”
他的話讓陳怡微微一怔,抬頭看向他。眼前的周文,似乎和學校裏那個雖然熱血卻總帶着幾分書生氣的青年有些不同了。具體哪裏不同,她說不上來,但那兩槍的英姿和此刻眼神中的堅定,讓她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周文,你……”她遲疑着開口,似乎想問問那槍法的事。
就在這時,那桌日本浪人的喧譁聲陡然加大。
一個留着仁丹胡、滿臉橫肉的浪人搖搖晃晃地站起身,手裏拎着清酒瓶子,醉眼惺忪地四處打量。他的目光掃過餐廳,最終定格在陳怡身上。
雖然陳怡此刻發絲凌亂,臉上還有未擦淨的灰痕,衣服也破了,但那份清麗的氣質和年輕女孩特有的韻味,在這間西餐廳裏依然顯得格外突出。
浪人眼睛一亮,嘴裏發出嘿嘿的淫笑,腳步虛浮地就朝着他們這桌走了過來。
旁邊的經理臉色一變,想上前勸阻,卻又畏懼浪人腰間的武士刀,腳步躊躇不前。
“花姑娘……嘿嘿……漂亮的支那花姑娘……”浪人噴着酒氣,伸出髒兮兮的手,就朝着陳怡的臉蛋摸去,嘴裏說着污言穢語。
陳怡嚇得臉色慘白,驚呼一聲,猛地向後縮去,撞在椅背上,渾身發抖。
周衛國的眼神瞬間冰寒!
媽的!真是走到哪兒都有不開眼的蒼蠅!而且還是日本蒼蠅!
原主的記憶情感和自身現代人的觀念同時爆發出滔天怒火!保護欲和一種對侵略者刻骨的憎惡瞬間沖垮了那點剛僞裝出來的“學生氣”!
就在浪人的髒手即將觸碰到陳怡的前一瞬!
一只看似並不粗壯、卻異常穩定的手,如同鐵鉗般,精準而狠戾地扣住了浪人的手腕!
力道之大,讓浪人醉醺醺的臉上瞬間露出痛苦之色,酒都醒了一半!
“八嘎!你幹什麼?!”浪人吃痛,又驚又怒,試圖掙脫,卻發現對方的手紋絲不動!他另一只手下意識地就摸向腰間的刀柄。
“你的髒手,再敢往前一寸,”周衛國緩緩站起身,目光冷冽如刀,死死盯着浪人,用一種清晰而冰冷的、帶着濃重殺意的漢語說道,“我就把它剁下來喂狗。”
他的聲音不大,卻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威懾力,仿佛來自九幽地獄,讓整個餐廳的溫度都驟降了幾分!
那浪人被他眼中毫不掩飾的戾氣震懾,動作僵了一下。他身邊的另外兩個浪人也見狀不對,罵罵咧咧地站起身圍了過來,手都按在了刀柄上。
餐廳裏的氣氛瞬間劍拔弩張!其他客人都嚇得屏住了呼吸,經理更是面無人色,連連擺手:“幾位爺,幾位爺!息怒!息怒!有話好說!別動刀啊!”
周衛國卻看都沒看那經理和圍過來的浪人。他手腕猛地一發力!
“咔嚓!”一聲令人牙酸的脆響!
那試圖非禮陳怡的浪人頓時發出殺豬般的慘叫,手腕以一個詭異的角度彎曲——竟然被硬生生掰斷了!
周衛國順勢一腳踹出,正中浪人小腹!動作幹淨利落,狠辣無比!
那浪人龐大的身軀如同破麻袋般倒飛出去,重重砸翻了一張桌子,杯盤狼藉,酒水和食物濺了一身,躺在地上蜷縮着哀嚎不止。
這一切發生在電光石火之間!
另外兩個浪人又驚又怒,“鏘啷”一聲拔出了明晃晃的武士刀,嘴裏哇哇大叫着就要撲上來!
“找死!”周衛國眼神一厲,不退反進!身體如同獵豹般竄出,避開劈砍而來的刀鋒,一記手刀精準狠辣地劈在一名浪人持刀的手腕上!
又是一聲慘叫,武士刀當啷落地!
另一名浪人的刀緊接着砍到,周衛國一個迅捷無比的側身滑步,險之又險地避開刀鋒,同時右腿如同鋼鞭般掃出,狠狠踢在對方膝關節側面!
“咔嚓!”令人頭皮發麻的骨裂聲再次響起!
那浪人慘叫着倒地,抱着扭曲的腿瘋狂打滾。
轉瞬之間,三個囂張跋扈的日本浪人,全部躺倒在地,痛苦呻吟,失去了戰鬥力。
周衛國站在原地,微微喘了口氣,甩了甩有些發麻的右手(畢竟這身體還不是他巔峰狀態)。他眼神冰冷地掃過地上如同死狗般的浪人,如同在看一堆垃圾。
整個餐廳鴉雀無聲,落針可聞。
所有客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這個看似文弱、動起手來卻如同修羅般的年輕人,眼神裏充滿了震驚和難以置信。
陳怡捂着嘴,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周衛國的背影,心髒狂跳,幾乎要跳出胸腔。恐懼、後怕、還有一種難以言喻的、被強烈保護的安全感和……悸動,交織在一起,沖擊着她的心房。
那個餐廳經理已經嚇傻了,雙腿抖得如同篩糠,看着一片狼藉的餐廳和躺在地上的浪人,面如死灰:“完……完了……惹大禍了……日本人不會罷休的……”
周衛國轉過身,目光落在嚇得魂不附體的經理身上,又掃了一眼這家裝修還算不錯的西餐廳。
一個念頭,如同閃電般劃過他的腦海。
他知道這段歷史,知道日本人在上海的氣焰會越來越囂張。租界也並非絕對安全。他需要據點,需要資源,需要爲未來做準備。這個餐廳,位置不錯,在租界邊緣……
而且,他受夠了這種在自己的土地上,還要看侵略者臉色、受他們欺辱的感覺!
原主周文是個富家少爺,有錢!很有錢!
那就用錢砸!砸出一個舒心!砸出一個據點!砸出一個態度!
他走到那經理面前,從口袋裏掏出那個鼓鼓囊囊的錢包,看都沒看,直接將裏面所有的法幣、銀元、美元鈔票,一股腦地拍在經理面前的桌子上!發出“啪”的一聲脆響!
經理被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弄得一愣,呆呆地看着桌上那堆足夠買下他大半個餐廳的錢。
周衛國盯着他,語氣平靜,卻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
“這家店,我買了。”
“???”經理徹底懵了,大腦宕機,完全無法理解這神展開。
周衛國卻不給他反應的時間,繼續用那種平淡卻擲地有聲的語氣說道:“現在,你是替我幹活。第一件事,”
他抬手指着餐廳大門的方向,每一個字都清晰無比,帶着斬釘截鐵的決絕:
“去找塊最大的木板,用最大的字,刷上紅漆,就給我立在門口最顯眼的地方。”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地上呻吟的浪人,以及餐廳裏所有屏息凝神的客人,聲音陡然提高,如同驚雷炸響在安靜的餐廳裏:
“就寫——‘日本人與狗,不得入內’!”
靜!
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人都像是被施了定身術,徹底石化在原地!
日本人與狗……不得入內?!
這……這簡直是赤裸裸的、毫不掩飾的、打臉打到骨子裏的羞辱和挑釁!在這日本氣焰正盛、多少人敢怒不敢言的時候?!
這年輕人是瘋了嗎?!他知不知道這會引來多大的麻煩?!
陳怡也驚呆了,用手緊緊捂住嘴,才能不讓自己驚呼出聲。她看着周衛國那挺拔而決絕的背影,只覺得一股前所未有的、滾燙的熱流猛地沖上頭頂,讓她渾身戰栗!是恐懼,但更多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沖破壓抑的快意和激動!
那經理已經徹底傻掉了,嘴唇哆嗦着,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周衛國卻不再看他,目光轉向門口聞聲趕來的兩個穿着“萬國商團”制服、顯然是負責這片區域治安的華人保衛。
他指了指地上那三個還在哼哼唧唧的日本浪人,語氣淡漠,仿佛在吩咐處理垃圾:
“把這三條吵人的‘狗’,給我扔出去。扔遠點。”
兩個保衛看着眼前的一幕,又看看桌上那堆錢,再看看周衛國那雖然年輕卻氣場驚人的臉,一時有些不知所措。他們認得地上的是日本人,平時躲都來不及……
周衛國眉頭微皺,補充了一句,直接亮出了底牌:“我是蘇州周公館的周文。今天的事,一切後果,周家擔着。你們照做就是。”
“蘇州周公館?!”經理和兩個保衛同時倒吸一口涼氣!周繼先周老爺的名頭,在江南地界上,那可是響當當的金字招牌!難怪這年輕人如此豪橫!
有了這話,兩個保衛互相對視一眼,不再猶豫。周家他們可得罪不起,而且這幾個日本浪人平時就橫行霸道,他們早就看不順眼了。
“是!周少爺!”兩人應了一聲,上前毫不客氣地拖起地上死狗般的浪人,就往餐廳外面拖去,直接扔到了街邊的垃圾堆旁,引來不少路人驚詫的圍觀。
餐廳內,周衛國重新坐回位置上,仿佛剛才只是隨手拍死了幾只蒼蠅。他拿起刀叉,看了一眼面前已經有些涼了的牛排,對依舊處於石化狀態的經理淡淡道:
“牛排涼了,換兩份新的。速度快一點。”
然後,他轉向對面依舊瞠目結舌、仿佛第一次認識他的陳怡,臉上那冰冷的戾氣瞬間消散,努力擠出一個符合“周文”人設的、帶着點不好意思的、甚至有點憨憨的笑容:
“那個……陳怡,沒嚇着你吧?這些家夥太討厭了……呃,我其實平時不這樣的……就是,一時沒忍住……”
陳怡:“……”
她看着眼前這個瞬間變臉、試圖找回“乖學生”感覺的周文,再回想剛才他那如同戰神附體、一擲千金的霸道模樣,只覺得一陣強烈的眩暈感襲來。
今天經歷的這一切,實在太過於魔幻了。
她張了張嘴,最終卻什麼也沒問出來,只是低下頭,用細若蚊蚋的聲音應了一聲:“嗯……”
心跳,卻如同擂鼓,久久無法平息。
而周衛國(文)心裏,卻是另一番光景:
“媽的,沖動是魔鬼啊……這下OOC到外太空了……富二代敗家子的人設是不是立得太早了點?不過……真他娘的爽!原主這爹看來是真牛逼,這虎皮扯得響亮!嗯,這餐廳位置不錯,盤下來不虧,以後說不定有用……就是這‘日本人與狗不得入內’的牌子一立,麻煩肯定很快上門……得趕緊想辦法扯虎皮拉大旗,或者……溜之大吉?”
他一邊腦子裏飛速盤算着後續的麻煩和應對策略,一邊努力維持着臉上那純良無害的笑容,切割着新端上來的牛排。
窗外,夕陽的餘暉透過玻璃,映照在餐廳門口那塊剛剛被緊急找來的、墨跡未幹的木牌上。
“日本人與狗,不得入內”——十個大字,殷紅如血,觸目驚心!
如同一把無聲的號角,在這壓抑的租界邊緣,驟然吹響了一聲石破天驚的、不屈的抗爭!
而餐廳內,留聲機的爵士樂依舊慵懶地播放着,與這劍拔弩張、暗流涌動的氣氛,形成了一種極度荒誕而又熱血的對照。
新的風暴,已然在這個看似平靜的黃昏,悄然醞釀。
周衛國知道,從他打出“周公館”名號、立起那塊牌子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再只是一個單純的“穿越者”或“學生周文”了。
他已經被這時代的洪流,狠狠地推到了前台。
命運的齒輪,開始加速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