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捕房拘留室外的喧囂並未持續太久。劉遠以其不容置疑的強硬態度和“一切需按租界法律程序辦理”的官方辭令，暫時擋住了日本領事館官員及其爪牙的強行介入。但誰都知道，這僅僅是暴風雨前短暫的寧靜。日本人的壓力如同不斷收緊的絞索，透過工部局的高層，一層層地施加到巡捕房總探長的頭上。
拘留室內，周衛國（文）的心並未因外面的爭吵平息而放鬆，反而更加警惕。他知道，法律的程序在強權的鐵蹄下往往脆弱不堪。他現在就是砧板上的魚，唯一能指望的，一是劉遠在內部的周旋，二是遠在蘇州的父親周繼先的能量。
時間在壓抑的等待中緩慢流逝。看守換了一次班，送來的飯菜還算幹淨，但周衛國只是小心地檢查後才食用——天知道日本人會不會使出不入流的手段。他大部分時間都靠牆坐着，閉目養神，實則是在腦海中不斷復盤格鬥細節，思考各種可能的脫身之策，以及……規劃着一旦脫身，未來的道路。
“去南京，報考中央陸軍軍官學校。”這個念頭越來越清晰。這是融入這個時代洪流、實現自身價值最快也是最直接的途徑。憑借超越時代的軍事知識和特種作戰理念，他相信自己能在那裏嶄露頭角，更快地掌握力量，去保護該保護的人，打擊該打擊的敵人。蕭雅……想到那個溫柔而堅韌的名字，他心中微微一痛，但隨即化爲更堅定的決心。原著的悲劇，絕不能再重演！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天，也許是兩天？（在密閉的拘留室裏，時間感變得模糊）走廊裏再次響起了腳步聲，這次只有一個人，沉穩而有力。
鐵門再次被打開，進來的依然是劉遠。他的臉色比上次更加疲憊，但眼神深處卻多了一絲如釋重負的微光。
他反手關上門，走到周衛國面前，壓低聲音，語速極快：“父親到了上海，錢也到了。事情有轉機了。”
周衛國猛地睜開眼，心髒不由自主地加速跳動：“父親怎麼說？”
“父親動用了所有能動用的關系，花了大價錢，終於說動了工部局的一位華董和總探長。”劉遠的語氣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譏諷，“日本人要的無非是面子和一個‘交代’，而不是真的在乎那幾個浪人的命。只要給他們一個台階下，事情就有操作空間。”
“什麼台階？”周衛國追問。
“總探長那邊，會找一個判了死刑的重犯，身材和你差不多，換上你的衣服，在轉移關押的途中‘企圖逃跑’，被‘當場擊斃’。”劉遠的聲音壓得更低，幾乎如同耳語，“對外宣稱，凶犯周文已伏法。日本領事館那邊，父親通過中間人，賠償了巨額的‘撫恤金’，那些浪人的家屬和黑龍會拿到錢，加上看到了‘凶犯’的屍體，鬧事的勁頭也就小了一半。工部局方面也會暗中對日方進行一些利益補償，這事……就算勉強揭過了。”
周衛國聽完，沉默了。這就是現實的殘酷。正義和公道，有時候需要用金錢和變通的“手段”來換取。周繼先爲了救他，恐怕付出的代價遠超想象。他心裏涌起一股復雜的情緒，有感激，也有一種屈辱感——竟然需要用這種方式才能脫身。
“那我……”
“你‘死’了。”劉遠盯着他的眼睛，語氣嚴肅至極，“從今天起，世界上再也沒有周文這個人。至少在上海，在日本人眼裏，周文已經死了。這是父親和工部局那邊談好的底線，也是你能活命的唯一前提。”
周衛國深吸一口氣，重重地點了點頭：“我明白。”舍棄舊名，迎接新生。周衛國——這個名字，本就更適合未來的道路。
“父親的意思，”劉遠繼續道，“讓你立刻離開上海，越遠越好。他建議你去南京，報考中央陸軍軍官學校。家裏在南京也有些關系，或許能幫上點忙。如今國難當頭，好男兒理當投筆從戎，報效國家。這也是一條出路。”
果然和歷史軌跡吻合了。周衛國心中一定，道：“正合我意。我本來也打算去報考軍校。”
劉遠臉上露出一絲欣慰：“好！不愧是我劉遠的弟弟！有血性！我跟你一起去。”
周衛國一愣：“大哥，你……你的巡捕房差事？”劉遠能做到探長，並不容易。
劉遠灑脫地笑了笑，只是笑容裏有些苦澀：“經過這次的事，我也看明白了。在租界當巡捕，看似威風，實則憋屈！整天受洋人和日本人的窩囊氣，連自己的弟弟都差點保不住！這身皮，不穿也罷！與其在這裏苟且，不如跟你一起去軍校，真刀真槍跟鬼子幹！”
他拍了拍周衛國的肩膀（小心地避開了傷口）：“再說，你一個人上路，我也不放心。父親的意思也是讓我護送你一起去，路上有個照應。”
一股暖流涌上周衛國的心頭。這就是兄弟！這就是家人！無論在哪個世界，這種毫無保留的支持都彌足珍貴。
“謝謝大哥！”
“兄弟之間，不說這個。”劉遠擺擺手，“計劃是這樣的。今晚後半夜，我會安排一次‘提審’。你會被帶出拘留室，然後中途‘意外’遇到停電，混亂中，你會被調包，由那個死囚代替你被關回去。之後的事情，你就不用管了。我會帶你從一條秘密通道離開巡捕房，父親安排的車會在外面接應。我們直接出城，連夜趕往南京。”
計劃周詳，顯然周繼先和劉遠已經謀劃了很久。
“陳怡……她怎麼樣了？”周衛國忽然問道。那個勇敢又柔弱的女孩，被他卷入了這場風波，他不能不顧及。
“她沒事。錄完口供後就被釋放了。父親也派人暗中保護她了，不會讓她被日本人騷擾。我也托人告訴她……你已經‘死’了。”劉遠嘆了口氣，“這對她來說，或許是最好的結果。忘了你，她才能開始新的生活。”
周衛國默然。他知道劉遠說的是對的。現在的他，自身難保，前途未卜，不能再連累陳怡。那份朦朧的情感，或許就此湮滅在血與火的序章裏，對雙方都好。只是心裏，終究有一絲悵然。
“我明白了。”他最終點了點頭。
……
行動進行得異常順利。
後半夜，巡捕房內部電力系統“恰好”出現故障，黑暗和短暫的混亂如期而至。在一條偏僻的走廊，周衛國被迅速推進一個雜物間，另一個穿着同樣囚服、身材相仿、被蒙着頭的人則被推了出去，繼續由“巡捕”押往審訊室。
幾分鍾後，電力恢復。
周衛國在黑暗中，能聽到遠處隱約傳來一聲槍響，以及幾聲“犯人逃跑被擊斃”的呼喊。他知道，那個替死鬼已經完成了他的使命。心中對此人並無多少愧疚，畢竟那本就是該死的重犯，但這種方式，依然讓他對這個世界弱肉強食的法則有了更深的認識。
雜物間的門被輕輕推開，換上了一身便裝的劉遠閃了進來：“快，跟我走！”
兩人悄無聲息地穿過巡捕房地下復雜的管道區和廢棄倉庫，從一處早已被劉遠摸清的秘密出口，來到了巡捕房後巷的一處陰影裏。
一輛黑色的、沒有牌照的轎車靜靜地停在那裏。司機是個沉默寡言的中年人，看到劉遠，微微點了點頭。
兩人迅速鑽入車內。轎車立刻啓動，平穩地駛入沉睡的上海街道，向着城外方向而去。
透過車窗，周衛國看着外面飛速掠過的昏黃路燈和模糊的建築輪廓。十裏洋場，東方巴黎，此刻在他眼中卻充滿了壓抑和危險。在這裏，他經歷了生死搏殺，體驗了牢獄之災，最終不得不“死”去，然後像幽靈一樣悄然逃離。
“別看了。”身邊的劉遠輕聲道，“總有一天，我們會打回來的。堂堂正正地打回來！”
周衛國收回目光，眼神變得堅定而銳利：“嗯，一定會！”
轎車順利通過了城門哨卡（顯然周繼先已經打點好了一切），駛上了通往南京的公路。
天色漸漸亮起，晨曦微露，預示着新的一天的開始，也預示着周衛國全新人生的開始。
他看着車窗外不斷向後掠去的田野和村莊，心中默念：
“再見，上海。再見，周文。”
“你好，未來。你好，周衛國！”
“南京，中央陸軍軍官學校……我來了！”
“小鬼子們，你周爺爺來了！等着瞧吧！”
想到激動處，他甚至忍不住在心裏用現代網絡用語吐槽了一句：“這開局，真是地獄難度開局啊！不過，哥有攻略（歷史知識和外掛）！”
他摸了摸依舊隱隱作痛的左肩，嘴角卻勾起一抹充滿鬥志和期待的笑容。
前路漫漫，殺機四伏，但他無所畏懼。
因爲，他是周衛國。
